“你爲什麼要這樣做?!”
夏侯芊親口告訴了上官仰一切,也毫不避諱他此時的目光。她知道那裡面有多少心痛和失望,可這是救下夏侯嘉的唯一辦法。
只有讓北堯的臣民知道,是她出賣了精騎隊,她的王纔不用背上瀚皇契約的黑鍋。如果她能借這個機會殺掉承王,或許天命也會就此逆轉。
“三國已經出兵了,他們的目標是精騎隊。而我,只要承王的項上人頭。”
夏侯芊相信,魔嬰的力量之所以會成爲秘密,是因爲沒有一個天命正主是當着衆人的面起死回生的。如果天命正主屍首分離,成爲了衆人眼中絕不可能生還的存在,魔嬰也未必會繼續替他們續命。
“你跟承王到底有什麼深仇大恨,爲什麼一定要拉上精騎隊?!”
夏侯芊纖長的手指,劃過他年輕的面龐,悠悠出聲,“聽說過魔嬰麼?”
王座封棺,棺育魔嬰,嬰承天意擇正君,君得魔助,壽與天齊。
上官仰耳畔嗡嗡作響,腳下一個踉蹌,軟軟地跌坐在牀上,“不可能,這就是個傳說,不可能的......”
夏侯芊冷笑着看向窗外,“與其說我在跟承王作對,倒不如說我是在和老天爺作對。誰讓它老人家瞎了眼,看不見夏侯嘉!”
上官仰宛如做了一個夢,只有短短的一瞬,卻似過了一輩子般漫長。
“你爲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夏侯芊輕輕地坐在了上官仰的腿上,柔聲道,“精騎不覆,三國不休,在這之前,你還有機會救出你的兩個弟弟。”
上官仰一把推開了她,“你不怕我出賣你麼?!”
他終於明白,爲什麼這些日子裡,她只要他心無旁騖的陪伴,而不是殫精竭慮的出謀劃策。因爲她的敵人,是他絕不願與之爲敵的人。
夏侯芊輕蔑地笑了,“我就是想知道,是我重要,還是你的兩個弟弟重要!”
上官仰怔怔地望着她,時光彷彿一下回到了十年前。
當時,年僅十三歲的他,第一次隨叔父到了天堯城。叔父去上朝,他則在宮外擺起了畫攤,替人畫像。她是他的第一位客人,亦是最後一位。
她見了他的作品,半開玩笑地說了一句話,上官武將或許也會出一個少師易。
年少的他,欣慰而又無奈地搖了搖頭,他根本無法違抗自己的家族。
她走了,留下了一個同樣的選擇題,是“上官”重要,還是“仰”重要。
十年後,他終於走到了她面前,親口告訴她,他選擇了“仰”。
可是現在,就算再給他一百年的時間,他也給不出答案。
夏侯芊笑了笑,擡手捧起了他的臉,一字一頓,“選活着的人吧。”
“芊芊......”
夏侯芊輕輕一笑,低頭含上了他的雙脣。他在她的眼中,一直都是耳奴的替代品。唯有此刻,她讓他做回了自己。
上官仰在她愈來愈深的親吻中,沉沉地睡了過去。待他醒來時,郡主府已人去樓空,陪伴他的,只有一封夏侯芊的親筆信。
她選擇了一條死路,爲他留下了一條生路。
天寒色青蒼,北風叫枯桑。
冬至時節的黎關城,讓駐守在此的禁軍將士苦不堪言。唯一可以溫暖他們的,就是當地的百姓。
天蟒旗下,歌舞酒宴頂着鬼哭狼嚎的寒風,送來了節日最爲熱鬧的景象。黎關軍民齊聚一堂,舉杯暢飲,開懷同樂。
就在這時,左司黯接到了一道出人意料的軍令,撤軍。
“撤軍?!”烈烈寒風中,修魚壽還以爲自己聽錯了。
“七日之內,我部二十萬禁軍全部撤出黎關,與觀濮軍會合。”
“觀濮?!”
一旁的修魚非,聽見修魚壽的咳嗽聲,忙拿過一件裘衣搭在了他身上,“不用想了,肯定是夏侯芊的主意。”
“你們走了,黎關怎麼辦?”
左司黯聽着修魚壽止不住的咳嗽,不由皺了眉,“傷還沒好利索?”
“都好得差不多了,就是扛不住冷。”
修魚壽說着,緊了緊裘衣,“我怎麼覺着,聖上又要把精騎隊當誘餌了?”
左司黯擡手拍了拍他肩膀,“放心,我是不會見死不救的。還有一件事,我一直沒有跟你說......”
修魚壽猛然一怔,他突然很害怕聽到左司黯接下來的話。
“趙將軍說,她搬家了。”
她搬家了,他的夢終於到了該醒的一刻,因爲那個籬笆園裡,再也沒了等着他的人。
可是,他不想醒。
“修魚壽說過,只要她敢跑,天涯海角,我都會把她抓回來。”
“她應該知道你娶了......”
他最後的五個字,斬釘截鐵,直接壓斷了左司黯的話,“除非,我死了。”
左司黯怔怔地看着修魚壽,就像看見了左司密的影子。
半響,他呼出了一口熱氣,“行,你把命留好。回頭,本都統親自幫你抓人。”
次日,左司黯部二十萬禁軍撤出了黎關。黎關四城的駐防任務,再次落在了精騎隊的身上。
修魚非愈發覺得其中有詐,遂趁着夏侯梨回門的當兒,隨她一同離開了騫人郡。
未出半月,大漠以南,又見狼煙。
上瑀和夏宸聯手西貢,夜襲北堯北部各邊關守城,不宣而戰。
昌王夏侯崛的探幽郡堰城告急,盛王夏侯晟的赤樂郡曜城告急,承王修魚壽的騫人郡黎關告急。三封急報八百里加急,直奔天堯城。
“芊芊果然動手了!來人,傳令各郡,發兵!”
北堯全境,號角聲聲,震裂蒼穹,天蟒蔽日,萬軍齊徵。
遵王夏侯嘉命觀濮郡主夏侯芊爲帥,領兵三十萬,援軍騫人。與此同時,觀濮郡、濮安郡、南祈郡、煦水郡、廣羽郡各抽調大部兵馬,共五十萬之衆,由各郡王親領,向北部進發。
十日後,探幽郡堰城得延王夏侯軒部廣羽軍援助,退上瑀,赤樂郡曜城得左司黯部二十萬禁軍急援,退夏宸,兩城危機先後得以解除。
僅有兩萬精騎駐守的黎關四城,遲遲不見援軍蹤跡。在西貢五十萬強軍的瘋狂進攻下,鰥城、薌城、辛幼相繼失守,承王修魚壽不得不調集騫人全郡巡防軍,共五萬兵力扼守隆探,精騎隊全數退守黎關城。
信煙滾滾,頂着狂風暴雪,日復一日地向郡外各部大軍求援。信煙四周,是一張張疲憊至極的面龐,和與日俱增的絕望。
“夏侯芊,你他孃的到底在幹什麼?!”
修魚壽急怒之下,又聞噩耗,隆探丟了。
五萬巡防軍苦守隆探近一個月,拼光了三萬餘將士,殲敵十萬人。在西貢再次糾集了二十萬大軍組織反撲時,精騎隊副將申章錦見守城無望,爲保存有生力量不得不下令撤退。
“將軍,精騎隊加巡防軍只剩下三萬人了,再不撤就來不及了!”
“聖上要精騎隊釘死黎關,我們不能撤!西貢人是來報仇的,騫人一郡現在是空防!空防!懂麼?!”
申章錦知道他的將軍在守什麼,一個月的時間,足夠黎關四城的十幾萬百姓安全撤離,但要全郡數百萬人口全數撤離,不僅時間上來不及,也不現實。
沒有人會相信,遵王夏侯嘉會把這麼多百姓扔給敵人,更沒有人願意離開自己的家園。騫人郡的各地官員好說歹說,甚至採取了強硬措施,也只撤走了小部人口,大部分人還窩在自己的家裡,燒香拜佛。
“盛王那邊也沒有消息麼?”
“過去的援軍只夠抵禦夏宸,他分不出多餘的兵力,只能保證不把敵軍放過來。”
申章錦不由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將軍,憑我們是保不住黎關的,就算把弟兄們全部拼光,結果也是一樣。”
聽到“拼光”兩個字,修魚壽不得不想到瀚皇契約。所謂的“整軍備戰”,或許只是遵王夏侯嘉給他灌的一碗迷魂湯,全境出兵,也只是給天下臣民演了一場戲。
申章錦頓了許久,終於重新開了口,“仗打到現在,有句話我不得不說。黎關原有的二十多萬駐軍,到底是怎麼死的,你真該好好想想。”
“左司黯......”
修魚壽真得不想懷疑他,可那二十多萬人是被他挑反的,他也說過,絕不會見死不救。事實卻是,黎關的駐軍被屠殺殆盡後,他的禁軍駐了進來,讓騫人沒有了增補地方駐軍的理由不說,還在大戰伊始就撤了出去,至今不見蹤影。
“關左司黯什麼事兒?”
“可能不止左司黯,還有夏侯的幾個郡王......”
修魚壽擡眼望向天際,修魚非曾問過他,御察軍密冊這麼重要的事兒,夏侯軒爲什麼會告訴他。現在想來,應該不只是因爲他讓夏侯軒得知了瀚皇契約的存在,更重要的是,夏侯軒從契約中看到了精騎隊必須認的命。
北堯根本沒有實力一對三,夏侯嘉也不可能爲了一個精騎隊同時得罪三個國家,但要讓瀚皇契約成行,又要讓諸王無話可說,就必須製造一個除了瀚皇契約之外的理由,讓精騎隊重新淪爲衆矢之的。這就是夏侯軒刻意讓他得知御察軍密冊一事的原因,即便沒有瀚皇契約,夏侯一族的王也會對精騎隊趕盡殺絕。
“將軍,你不會是想說,他們要聯起手來葬送精騎隊吧?”
修魚壽滄然一笑,對,葬送精騎隊。精騎隊覆滅之後,他們再聯手發動政變,把見死不救的罪責推給遵王夏侯嘉,以此給天下臣民一個交代。只是,爲了防止三國再度聯手,精騎隊再也沒有重建的可能了。這就是夏侯軒和遵王夏侯嘉達成的默契。
“傳令,出死盾......”
無論夏侯軒當初的承諾是真是假,他都必須爲精騎隊留下活口。可這個令還沒有傳下去,北宮洵便一個跟頭栽到了他的面前。
“發生什麼事了?”
北宮洵大口地喘着氣,道,“將軍,上瑀和夏宸,他們從後面冒出來了!”
上瑀和夏宸兩部軍隊,在堰城和曜城同北堯軍對峙了不到七日,便開始有序撤離,僅留下了小部軍隊,用來牽制北堯兩城的兵力。最終,在西貢佔領了黎關四城的同時,上瑀和夏宸也完成了對黎關的包圍。
修魚壽猛覺一陣天旋地轉,夏侯軒曾對他承諾過,如若精騎隊會再次成爲誘餌,他定會在黎關被包圍前,設法掩護精騎隊死盾營之外的將士撤離,可他等到現在,居然只等來了敵人的包圍。
最可笑的是,就在他開始疑心夏侯的時候,就在他準備下令出死盾的時候,他最信任的一個人,居然把他的背後交給了敵人,並且事先沒有讓他察覺到任何異樣。
“夏侯,夏侯!我居然會指望你們給精騎隊留一個活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