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點靈性，但不行！”
陸明義話音一落，唐霜詫異了一下，然後作壁上觀。
因爲陸明義的話不是對他說的，而是對旁邊的丁績。
唐霜搞不懂，和他聊着，怎麼突然轉到了丁績。
這是對他期待呢，還是無話可說，所以乾脆不說了？
恐怕後者居多。
還真是個怪脾氣的老頭。
來的路上，魏大羣跟唐霜介紹過陸明義的喜好和脾氣，一個字，怪。
唐霜看了看魏大羣，見他搖頭，緊抿着嘴，理解性地點點頭。
魏大羣的意思是聽着看着、沒問就別說。
陸明義把之前一直翻看的稿紙隨意地放在茶桌上，似乎不打算再拿起來閱讀了。
這些稿紙應該就是丁績的新書，這次拿來給陸明義審閱，希望提拔推薦。
然後情況似有些不妙，唐霜來之前，丁奉和丁績臉色就不大好，看樣子談話不愉快。
現在陸明義直截了當地說，這書寫的不行！
這讓渴望得到肯定褒獎的丁績十分失望，他臉有憤色，但不敢說話，拿眼睛看向他爺爺。
丁奉剛纔還在笑唐霜，轉眼就笑不出來了，問陸明義：“不知陸兄指的是哪裡不行？”
陸明義喝茶，好一會兒才說：“很多地方都不行。”
話說到這份上，丁奉沉默無語，端起茶杯喝茶。
陸明義問：“你這到底是科幻小說？還是戰爭題材的小說？我始終沒搞懂。”
丁奉見丁績發愣，說道：“陸老師在問你話！”
“啊？哦，是科幻小說，以戰爭內容爲主，主講人性的。”
“哦，這樣啊，我有個疑惑，小友能否幫我解答一下。”陸明義問道。
丁奉：“陸老儘管問。”
陸明義對丁績說：“爲什麼書中的外星人都血腥殘暴，缺乏對人類的善意？外星人就不能是友善、文明的嗎？”
丁績的小說中，開篇就講到外星文明入侵地球，大肆屠殺，以此爲前提，講述一支流浪人羣的愛恨離愁。
陸明義不愧是“怪”，不關注這本書最大的亮點，卻關注起這種“細枝末節”。
丁績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問題，他來之前和爺爺丁奉模擬過問答，然而一百多個問題裡，唯獨沒有這個。
外星人爲什麼都血腥殘暴？
如果是關於文學方面的問題，丁奉都有把握，但這個問題嘛，呃，他也答不上來。
丁績想了又想，硬着頭皮答道：“所有的文學作品中，外星人都是血腥殘暴，宇宙奉行黑暗叢林法則，這是科學家們公認的。”
陸明義：“哦，不要緊張，我就隨便問問。”
唐霜旁觀，心裡胡思亂想，陸明義你這哪裡是隨便問問，一看就知道不懷好意，讓人心驚膽戰，問個人家擅長的問題不好嗎，比如他書中的人文精神，你好我好大家好，氣氛輕鬆起來嘛，幹嘛搞的這麼嚴肅……
丁績的這個回答顯然不能滿足陸明義，問魏大羣：“大羣，你認爲呢？”
魏大羣笑着擺手：“這個問題我沒想過，答不出來，在座的估計都答不出來，研究的就不是這行。”
唐霜心裡一緊，陸老先生問了魏老師，不會問他吧？
果然陸明義還不善罷甘休，繼續發問，不過不是對唐霜，而是對他孫女陸盈盈。
陸盈盈認真地想了想，說：“可能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吧。”
嗯，這個還有點道理，但也說不通。
唐霜一驚，陸明義把目光鎖定了他！
剛纔似乎讓老先生不高興，現在要不要逗他開心下。
……
“其實我認爲外星文明應該是文明友善的。”
衆人紛紛看向他，要不要這麼標新立異，拍馬屁這麼明顯！
唐霜補充：“特指入侵地球的外星文明。”
丁奉問：“你學天文還是自然？”
唐霜：“我學中文的。”
丁奉好笑地說：“那你說說看，爲什麼外星文明應該是文明友善的？”
不僅他想知道，在場的衆人都想知道。
唐霜：“不是外星文明，而是入侵地球的外星文明。”
丁績終於不再偷偷瞧陸盈盈了，注意力被轉移到了唐霜這裡，問：“有什麼區別嗎？”
陸盈盈也問道：“是啊，這有什麼區別？”
唐霜：“區別大了。”
陸盈盈見他說了四個字就不吭聲了，彷彿嗔怒地說：“爲什麼呢？”
丁奉：“他隨便說說的，自己也講不清。”
陸明義對唐霜說：“你怎麼講？”
唐霜：“說來話長，我先理理思路。”
丁奉有些不耐煩，陸盈盈笑意盈盈地起身給唐霜斟茶：“喝了茶要講哦。”
我要是講不出個所以然來，是不是今天無法生離這裡？
唐霜習慣性地手指敲擊座椅扶手，響起噠噠的聲音。
陸盈盈數到第十聲時，聽到唐霜說：“我之所以特地要區別外星文明和入侵地球的外星文明兩個概念，是因爲外星文明的科技水平不一定高於地球人類，而如果是入侵地球的外星文明，其科技水平一定高於人類，這一點，大家認同吧？”
聽唐霜終於開始講了，大家紛紛集中精神，就連不耐煩的丁奉，也聞言沉思。
陸盈盈點頭：“認同。”
丁績、魏大羣、丁奉和陸明義都表示認同。
如果科技不高於地球人類，那麼就無法跨越時空而來，這個判斷簡單，稍一想就能明白。
唐霜：“好，那就先肯定了一點，到訪地球的外星文明，其科技水平高於人類，這裡的關鍵詞是科技。由此帶來第二個問題，科技發展的最大動力是什麼？”
這個問題很抽象很大，很不好回答。
陸盈盈似乎好奇心特別重，第一個嘗試回答：“教育？”
唐霜對她笑笑，不說對，也不說錯。
丁績說：“知識的積累吧？”
陸明義也加入搶答環節，第三個回答：“社會環境。”
魏大羣說：“社會需求。”
就剩丁奉沒有回答，老臉掛不住，說：“人的惰性吧。”
唐霜很滿意大家的積極性，說道：“其實大家都說對了，但是片面，推動科技發展的最大動力，應該是和平和思想的自由。”
丁奉不滿意這個所謂的標準答案，要反駁，陸明義攔住他說：“先聽唐霜講。”
唐霜：“我們知道，人類個體的知識儲備，都帶有主觀偏見，都有這樣那樣的缺陷，所以只有大範圍地密切交換信息，才能抹平這種缺陷和帶來的誤差，更加真實客觀地還原事物的本來面目。任何發達技術都建立在複雜知識的積累上，這就是爲什麼現代科學如此有效，因爲它建立了一個制度嚴謹的共同體。”
“交換信息的這些個體，必須足夠多樣，才能抹除主觀偏見，所以思想自由對一個文明來說無比重要。僅就我們已知的情形來看，一個文明最包容，最多元的時代，總是它最繁榮的時代。”
“像電影裡的蟲族，不大可能存在，即便存在，對其他文明來說也是無害的，因爲它們無法通過科技跨越時空的限制。而之所以會這樣，因爲蟲族文明中的個體達到了高度的同質化，它們的羣落無論多麼巨大，都只相當於一個體，它們的交流無論多麼密切順暢，都不能排除主觀偏見，導致的結果就是，它們肉體或許強大無比，但科技力量無比孱弱。”
衆人沉思，唐霜停下，等大家消化，然後就聽陸明義說道：“所以說，高度集權的政治都是反智的政治。”
這位老先生思維很敏銳啊，一下就聯繫到了實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