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見到她是在父皇的壽誕上, 那時突厥王率十萬大軍攻打魏國,父皇御駕親征,以五萬精兵力克突厥十萬大軍, 已經嫁爲突厥王妃的長樂公主突然回宮省親, 我想姑姑是來求情的。
姑姑是父皇的同胞妹妹, 號稱魏國第一美人果真不假, 高貴端莊卻不被世俗所縛, 英姿颯爽又不失嫵媚,仿如誤入凡間的仙子。她來的時候還帶着自己的女兒赫連君羽。她當時只有五歲,並沒有繼承母親的美貌, 而是身材強壯,皮膚黝黑, 十足一副突厥長相。她在壽誕上爲爲父皇獻舞一支, 沒想到那樣的身材跳起舞來卻十分輕逸灑脫, 她一身火紅的妝扮,在臺上旋轉跳躍, 猶如一團炙熱燃燒的火焰,將夜空點亮。
然而這一切都在第二天發生了變化,我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只聽說長樂公主在光明殿外跪了一夜,第二天就返回突厥, 把她一個人留了下來。父皇沒有對突厥趕盡殺絕, 但突厥從此由繁盛走向衰微, 再也無法與魏國抗衡。
小姑娘把她的脾氣發揮到極致, 對宮人又打又罵, 就連父皇也不放在眼裡,再也不像對她母親那樣溫柔的笑。我笑她愚蠢, 想在宮中生存,竟然敢得罪掌握一切的皇,但同時也隱隱覺得,比起惟命是從、行屍走肉般的宮人來說,她更鮮活的活着。
我是賢妃的獨子,賢妃是父皇的繼室,從父皇還是南王時就服侍左右,享盡榮寵,是後宮實際的掌權者。同時家世煊赫,其兄曲直大將軍掌握着魏國一半的兵力,大家都認爲我是毋庸置疑的太子人選,極盡所能的討好我。是的,我也一直這麼認爲,在我九歲之前確實是享盡榮華富貴,備受期待,但從我誤入廢宮那刻開始,一切都變了……
那日,我追着逃跑的獵物來到一座廢棄的宮殿。那座宮殿長滿雜草,看起來已經很久沒有人來過了,院子裡坐着一個披頭散髮,衣衫襤褸的女人。我嚇了一跳,但見她只是一動不動的坐在那裡,我沒有理會,繼續尋找我的獵物。
“三皇子,這裡有血跡,獵物一定還沒有跑遠。”侍衛向我報告。
那個宛如木雕石刻的女人聽見侍衛喚我,不可抑制的顫抖了一下,然後擡起頭嗓音沙啞的問我:“你是三皇子?”原本無神的眼睛也有了焦距。
“正是。”我禮節性的回答,誰料那個女人一聽就突然撲上來抱住我大喊:“兒子,你是我的兒子!”
“瘋子,我怎麼可能是你這種骯髒女人的兒子?放手!”我使勁想甩開她。
“瘋婆子你是不活膩歪了?快放開三皇子!”侍衛也過來拉她。
“兒子,我的兒子,娘終於見到你了,你知道娘有多想你嗎!”
起初我根本不相信她的胡言亂語,但無論侍衛如何踢打她都死死的抓着我不肯放手,明明已經遍體鱗傷,血跡斑駁,卻仍然留着淚,一臉喜悅的望着我。不知道爲什麼看着她的眼神,我竟然有些難過。
我的母親賢妃雖然對我有求必應,非常寵愛我,但她從來沒有打罵過我,更沒有陪過我,抱過我,只是讓我學很多東西,讓我討好父皇,我們的關係和睦卻疏離,她看我的眼神沒有一絲感情,就像在看一件物品,遠沒有眼前女人的真摯。
……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其實從我出生以來一直伴隨着一些風言風語,雖然那些傳話的人都逐漸從我身邊消失了,但我還是知道了傳言中的那個女人叫做琴兒,原本是賢妃的貼身侍女,因爲被父皇被寵幸封爲婕妤,但是此後父皇就再沒見過她,聽說她瘋了,就是我在廢宮見到的那個女人,傳言說我是她的兒子。
我懷疑過,調查過,卻一直裝做什麼都不知道,其實只是不願承認,害怕失去現在擁有的一切……
那次偶遇之後,她已經變成死灰的心又重新燃起希望,想盡辦法接近我,訴說我的身世,即使被侍衛驅逐也不會退縮,好幾次都身負重傷仍不肯放棄,更爲了從刺客手中保護我而性命垂危。不可能無動於衷,無法再自欺欺人,那雙眼睛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逃避不了,我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我下定決心要將當年的事查個水落石出。凡事只要想就會有辦法,即使賢妃再有手段,也不可能把知情者全部除掉,宮中的老人說賢妃原本不能生育,是用了孫太醫的藥方纔有了我。太醫院首孫白,當時給賢妃接生的就是他,沒人知道他究竟是什麼來頭,區區從七品芝麻官卻能在父皇面前說一不二,也正因此賢妃纔不能動他,使他成爲這件事的唯一人證。
是人就有弱點,只要抓住他的把柄,即使是那個動不了的大人物,也能從他口中得到想要的答案。我瞭解到孫太醫最大的弱點就是懼內,他因爲什麼原因一直躲着妻子,害怕她知道自己的下落,我以此威脅他說出事情的真相。
賢妃體寒,很難受孕,雖然經過孫太醫的精心調理,身子好了不少,但仍不適合生育,她的孩子是抱的,果然廢宮的那個女人才是我的生母。
我真正的母親,那個可憐的女人,她爲我吃了那麼多苦,遭受了那麼多不公平的待遇,我想補償她,好好傾聽她的話語,把迄今爲止缺失的一切重新尋回。爲避人耳目,我化裝成小太監與她見面,但我一直處於賢妃嚴密的監視下,很快就被她發現了。她早就想殺了母親,同時又想利用母親來牽制我纔將她留到現在,恐怕就是爲了應對今天的局面。
我以自己的性命相要挾,她纔沒有對母親下手,但是作爲懲罰,每次見過母親後都免不了一頓毒打,我都咬牙挺過來了。我沒有告訴母親,不想她因爲擔心我而拒絕見面,不想她把罪孽都加在自己身上,這是我欠她的,是我一直認賊作母應得的報應。
從那時起,我的世界就崩塌了,一直尊敬的母親竟然是害了自己親生母親的兇手,如果連母愛都可以作假,那麼這個世上還有什麼可以相信?我再也不相信任何人,宮中的一切都是假的。
同時我也明白不論我有多恨賢妃,以我現在的實力還不足以對抗她,更不能讓其他人知道我的身世,沒有後臺的皇子在宮中根本沒有立足之地。在人前繼續扮演母慈子孝的戲碼,背後卻將孫太醫給她配的藥倒掉,這就是宮中的感情,殘酷而虛假,絕不能讓她懷孕,否則下一個死的人就會是我。
就在此時,突厥王不顧上次戰敗的頹勢,自立爲皇,再次挑起戰火,父皇第二次御駕親征,短短的幾個月內就將叛亂徹底鎮壓,魏國大軍攻入突厥王都,突厥王戰死,長樂公主也隨他而去,王子被俘,押送回京,突厥王的後裔只剩君羽一人,大家都在猜測父皇什麼時候會對她動手。
意料之外的是父皇不但沒有降罪於她,還封她爲懷寧郡主,交由新近封嬪的秀女裴氏撫養,嚴禁任何人向她提起長樂公主的事。她在宮中的地位絲毫沒有受到影響,反而變本加厲的胡作非爲,父皇對此卻不聞不問,放任自流,既不約束也從不去看她,直到聽到她落水的消息。
爲什麼會落水?結果父皇還是容不下她嗎?亦或是她得知事情的真相,選擇追隨自己的父母而去?
但她沒有死,卻失憶了,不但將之前的事忘得一乾二淨,還一反常態的討好父皇。原來不是自殺啊,我在心中暗笑她的伎倆,害怕自己被家族牽連就裝作失憶,用如此拙劣的理由迴避以前的過失,終於學聰明瞭嗎,終於明白宮廷的生存之道。雖然有點兒失望,那個唯一敢對父皇說不的人已經不存在了,但我沒空理會她,我只要能夠繼續與母親見面就夠了。
再次見到她,是與母親見面後被賢妃責罰,我一個人跑到變成禁地的長樂宮偷偷哭泣。她依然裝傻充愣,沒有揭穿我,沒想到她竟然會出現在這種地方,看來是被人設計了。但不管事實爲何既然被她看到我這幅模樣,怎能就這麼輕易的放過她?就在我盤算如何對付她的時候,卻收到了她送來的藥膏,這傢伙有必要裝得這麼徹底嗎,還是她的腦袋真的被水泡壞了?
聽說她性格大變,對手下宮人十分寬容,很快贏得父皇的寵愛,連帶從未被寵幸過的蘭嬪都受到寵愛,看來這小丫頭確有幾分本事,倒是我小瞧了她。中秋家宴那天,蘭嬪留下侍寢,賢妃故意安排我送她回宮,讓我藉機接近她,想辦法討好她,我不明白,心想討好這種隨時可能被父皇關起來的小丫頭能有什麼好處,雖然不屑,但還是遵照執行。
母親的身體在孫太醫的調理下漸漸有了起色,正當我爲她感到高興的時候,卻傳來一個驚天噩耗。母親自縊於宮中,這對我來說無疑于晴天霹靂,我的天塌了!第一反應是賢妃下的手嗎?經過調查卻發現母親最後見到的人居然是君羽!
她怎麼會認識母親,是什麼時候,對我們的事她究竟知道多少?究竟對母親說了什麼?母親的死一定和她脫不了干係,對她的懷疑,厭惡,鄙夷一瞬間達到頂點,憤怒淹沒了理智,我潛入她的房間,用手掐住她的脖子想殺了她,但卻沒能下手。
她哭了,彷彿受了莫大委屈似的淚流不止,爲什麼,明明想哭的人是我纔對,爲什麼,她總是用一種哀傷的眼神望着我,在憐憫我嗎?我討厭那種彷彿看透一切的眼神,明明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懂,卻裝作一副經歷過很多的樣子,我討厭她!
後來她病倒了,是因爲心中有愧嗎?賢妃執意讓我去看她,雖然我恨不能殺了她,但還是去了,我在心中暗暗下定決心,赫連君羽,既然是你欠我的,就讓我好好利用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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