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日之後,星言與蕭亮換了便裝,只帶了校營裡的數名親隨。一行前外絳州城外。皇上要到了,他此行微服而來,還帶了公主。只派人傳密旨給他,並未驚動任何地方官府。這十天來,他將校營親衛密調入府,化裝成小廝,以備皇上入府之日保衛之用。之前他已經告知了父親,讓他令勁叔將鳥房那裡清理一下。東府有個大鳥苑,在這裡並不是秘密,皇上若是到了,定會先去瞧那裡。皇上厭憤馭靈之術,他這些年來的努力,根本就是付諸流水。
他今天帶了小白出來,將她改裝成原本的小廝模樣。他想保她,這些日子,他已經安排的差不多了。小白於蕭亮不是秘密,要想周全,必得蕭亮從旁相助!那日回府之後,他就讓小白換了男裝,一直跟在他的身邊。他不能再把她留在府裡了,翠縷早上醒來,發現他回來了,不僅回來了,小白還跑到主臥裡去了。她雖然口裡什麼也沒說,但眼裡閃過的憤恨沒有逃過星言的眼睛。小白是府裡皆知的他屋裡人,她當然口裡說不出什麼來。但俗話說的好,寧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她不是小人,但她是一個想借主子上位的女人!她眼底掠閃的憤恨可能是她一時沒有掩示好的結果。但卻促使星言做了這樣的決定。他想保她,而且,他要保她。
他們一直行至絳州城外五十里遠的落霞鎮內,這裡是自京裡來此的必經之路。他早就得報,皇上此行會化裝成商賈來此,落腳在鎮上最大的客棧,他們只需在此相候即可。
他們坐在臨街的桌邊,一邊品茗一邊候着。整間客棧已經被他們包下來,跑堂等人都是自己所帶的親隨裝扮而成,蕭亮不時擡眼看着星言身後立着的小白,忽然壓低聲音跟他說:“喂,我注意到了,她杵着一直沒動。”
星言眉眼不擡,只顧看着手中的雲花杯。小白打扮成小廝最合適不過,她在東府裡就一直是小廝模樣,她步伐大,沒有女兒嬌態,聲音低磁,身材平板。身材平板?他怎麼會突然想到這個,一時間,不由的微微的揚了脣角。
“她是這樣的。”星言輕聲說着,他回身看一眼小白:“小白,你去樓上屋裡候着吧。坐會去。”他示意小二把茶點給她送上樓,不知道爲什麼,他突然很不喜歡蕭亮打量她的目光,讓他的心裡,沒來由的悶的慌。
他們一直等到日偏西,這才聽到有得得的整齊的馬車聲音行來。一行數駕的大車,在這鎮上並不多見。蕭亮與星言搶出店去,果然看到自西向東,向着這個客棧的方向,有四駕寬大的馬車。正向着這邊緩緩而來。
車子徑直一路停到店口,星言還不待開口。中間那駕車簾已經掀了開來,一道鵝黃的光影直撲了來了,隨着那道光,便是撲鼻的芬芳。
“星言。”那光影的主人,有着清麗嬌憨的聲音,略略帶着倦意,卻是滿溢的歡喜。隨着那身影之後,下來一個年輕的男子,着碧藍錦絲光長袍,長髮綰得齊整而妥貼。眼微眯着,有着慵懶而略低沉的聲音:“池兒,大街上,你好歹收斂一下!”雖然是微嗔,卻是寵意滿滿。
隨着他們,簇擁過來十幾個精悍的身形,團團將這店門四方,包裹的滴水不漏。
在這行街之邊,星言與蕭亮不敢多言。只是一味的將衆人迎了進來,閉上店門,這才恭身下拜:“皇上。”
“卿快快起來。”沈修含,也是這綴錦第七朝的長慶帝。他微微伸手虛扶了一把,輕聲含笑道:“朕此時來,擾了卿的清靜了。”
“臣不敢。”星言站起身來,躬身低語着:“皇上此番前來,實在是讓臣誠惶誠恐。”
“呵,這大半年多沒見,卿越發神彩了!”修含執了他的手,回眼看蕭亮:“蕭卿也勁挺了。”
他慢慢向樓上行去:“卿離了京,朕很是掛牽呢。”
金池一躍而上,圓圓的眼珠飛轉流波,一把挽了修含的胳臂:“皇兄見了星言,就把池兒扔到腦後了。”她話雖然是如此說,眼睛卻是一直圍着星言打轉,粉紅的脣微微揚着,一臉的喜不自勝。
“是池兒見了星言,就把我這皇兄扔到腦後了吧!”修含笑着調侃她,看着她滿腮飛起的紅雲,不由的笑出聲來。
他笑着看星言:“星言,此方也沒外人,不用外道了。”他直呼星言的名字:“金池我是帶來了,這丫頭纏着要來見你,你瞧着辦吧。”
“哥哥。”金池扭着小蠻腰,口裡也不稱皇兄了。當着滿屋的侍衛,一時間臉紅得象熟透的蘋果,身子扭得像條小泥鰍。
星言引着皇上與金池徑直進了二樓最大的客房。這裡四周偏房裡都佈滿了校營的侍衛,親隨適時奉上茶點,待得皇上坐下,星言這才說道:“皇上與公主舟車勞頓,在此略休息片刻。不知皇上隨後是想先去東爵府,還是……”
“就不用叨擾老爺子了,這些日子,朕就住在你的西府如何?”修含讓親隨換下長袍,換上一身松石軟錦。他打量着這裡:“想不到這落霞鎮還有這麼好的客棧。”
“我綴錦皇朝如今國泰民安,四處昌隆,這都是皇上的功勞呢!”蕭亮接口道,馬屁是拍的又響又舒服。
“呵呵,蕭亮越來越會說話了!”修含果然開懷,微笑着說:“金池,你先讓蕭亮帶着去休息,朕跟星言說幾句話。”
金池還想言語,但一見皇兄的表情,但不再多言。屋裡人皆退了去,閉了房門,便只剩下他們兩人。
“你走了,我真是捨不得!”他此時也改了稱呼,徑自稱‘我’。他微微嘆着:“只是,也只有你能勸得了你父親。”
“皇上待墨虛家的心,星言明白。”星言跪倒在地上,俯身說着:“請皇上給星言三年的時間,星言一定令了父親罷了鳥房。”
“起來說話,就咱們兩個,還跪着幹什麼?”修含拉了他的手:“我若是不信你,又怎麼會外派讓你回州。”他將星言直拽起來:“還有……”
“星言受皇上所託,查誠白夜家餘孽。已經證實,白夜一家,盡死無餘。星言之前已經快報入京,想必皇上已經得曉了吧。”星言早料到他會如此相問,靜靜的說着。
“是,但你信上並不詳明,所以……那之前從朱君府跑掉的那個呢?不是一直訪查無跡麼?”修含微微揚了眉。
“是,她跑了之後,讓秋平縣,繼鄉的一個村婦撿了去。後來家父返鄉途經之時,機緣巧合給買了去。”星言說着,這事瞞不住,他能查的,皇上一樣也能查。所以,便照實說着:“她當時遭受虐打,家父看不過去,便買了回家。因身無正契,也不知姓甚名誰。便一時留在東府當個使喚。”
“買回家不出三年,因身體所受虐待太多。四年前染了流疾,死在東府了。”星言說着便又跪倒:“我父親當時並不知是白夜家之人,也是今年臣返鄉之際,臣問起才得知曉。請皇上憐憫我父已經年邁,恕他無契私販之罪。”
“起來,起來!”修含拉起他來:“我還不知你們墨虛家與白夜家麼?你們一向深仇,若是你父知曉,哪還會留在府中使喚?”他微笑:“只是,你可查實了,當真……”
“臣已經查實了,屍骨尚埋在東門外十里坡亂崗。皇上不放心,臣可帶人去刨屍驗骨。”星言神色如常,輕聲回着:“白夜一家如今已經死絕,皇上再不必爲此擔憂。”
“人是死了,但聚靈咒一日不現,我總是難安。”修含凝着眸,低語着:“抄家也抄不着,流放的人身上也沒有,賣了的人身上也沒有。究竟在哪呢?”
“人都沒了,聚靈咒自然隨人化土。”星言說着:“我綴錦朝從此再無人馭靈。”
“聚-靈-咒!”修含微微嘆息,眼底深濃,似有憶色。星言不知道自己的話他究竟信得幾分,但他心裡明白。皇上擔心的,不是白夜家的人,而是那個名爲聚靈咒的東西。一個落跑的小孩,流落街頭飽受折磨,命短也是正常。但東西呢?真能隨人化土嗎?還是,終有一日會重現天下?馭靈三大家族,一個滅門,一個叛逃,一個,則屈於天威之下。
“算了,有你盯着白夜家的餘孽,我也放心。”修含忽然輕笑,是啊,白夜家與墨虛家的深仇,真是落在墨虛家的手上,白夜家絕對不會有好下場。皇上擔心的,不是人落在墨虛家的手上,而是,那聚靈咒。
“臣一定間竭盡所能,盡力追查,一有任何消息。一定飛報皇上知曉。”星言低語着。
“這個我知道。”修含略揚眉:“還有一事,我此番帶金池前來。你心裡該明白,我想將她指給你!”
皇上想把公主嫁他,是想他以後死心踏地效忠朝廷,是有籠絡之意,他心中怎麼會不明?
“我跟她說過,你家你獨枝,日後必不能只守着她一個。我之前也是擔心委曲她,只是她心中只有你,你們也算是青梅竹馬。所以,還是遂了她的心吧。”修含坦然道:“況且你人品綽然,在我朝中是第一等的人物,我與你自小同處宮中,情誼非常,雖然名爲君臣,其實當你是兄弟。”
這招動之以情,星言怎麼會不懂,他隨即俯身跪倒:“皇上對墨虛家的恩德,皇上對微臣的厚愛。臣自當肝腦塗地,以報皇上之恩。”
“好,好!起來,起來。”修含微笑:“日後你娶了我的皇妹,就是一家人了。待得馭靈之地塵封入土。我還是要召你回京,還要多多倚重你~!”
兩人正說着,忽然聽得門外一陣騷亂,有呼喝聲,紛亂腳步聲四起!二人俱是一驚,星言忙揚聲向外:“什麼事?!”他一聲未絕,忽然咣噹一聲巨響,一個黑衣男子竟然躍窗而入,手中一柄白刃,光閃閃直劈向星言身後的修含。
星言一驚,本能的將手中的茶鍾直摜向他,手肘一翻,將修含直將自己懷中一拉。順勢飛起一腳就踢向對方的腰間!修含大驚,急急的向門口奔去,口中大嚷:“來人,來人!”外面更是團散亂,蕭亮突然破門而入,他一手扯了公主,肩上已經捱了一刀。金池已經嚇得面色慘白,眼神渙散,身體軟倒,隨着蕭亮的手勁被抓得東歪西倒!隨着他們,身後擁進十幾個近衛親隨,白刃亂閃,叫喊着向着屋內的黑衣人直刺過去。
“怎麼回事?”星言一手攬了修含,急向屋角退去,一邊問着邊上呲牙咧嘴的蕭亮:“四周的校營呢?!”
“有刺客!我們的人死了幾個,都是中毒箭!”蕭亮咬着牙,將手中的公主向星言一送:“來人不多,局面已經要控制,皇上不要驚慌。”屋中突闖進來的黑衣人此時已經被砍成肉泥。衆人在擁守在星言四周,外面更是亂成一團。金屬碰撞聲,叫喊聲,連帶街上行上的叫囂聲,混成一堆!星言此時將皇上及公主皆擠在自己身後,腦中卻是一陣紛亂?此行甚密,如何漏了消息?又是在大街上,又是白天?這般來行刺,實在是有些魯莽太甚,剛這黑衣人,分明就是引亂送死?究竟爲何?除非,不是爲行刺,而是爲了製造混亂?!爲什麼?他正胡思亂想着,小白!小白呢?她一直在旁邊偏房裡,她怎麼樣了?他腦中一個激零,整個人瞬間有些發麻。
此時外面已經平靜下來,一時聽到有人在外說道:“大人,刺客已經斬殺,餘孽已經向西逃了。屬下已經派人去追了。”
皇上一聽,登時軟了下來。屋裡噼裡啪拉跪倒一屋子:“臣等有罪,讓皇上受驚了。”
“到,到底是什麼人?!”修含又驚又怒,靜了半晌,說話還是有些抖音。他直盯着那屋裡的屍首,有人扯下蒙臉的包巾,此人已經被砍得難以辯析,一時間屋裡面面相覷,噤若寒蟬。
“不知是何身份,本有一個活口。但咬舌了。”屋外的人靜了半晌,終是鼓起勇氣應着。
“混蛋!”修含驚怒不已,此行甚密,究竟是什麼人沿途得了消息,竟然來行刺?!公主此時已經被嚇得半暈,癱軟在地上,半句話也說不出。
“吩咐校營使,將整個絳州十里八鎮,城中各卡,封鎖嚴查。”蕭亮在門邊低語:“所有可疑人等,一律拘押。”
“是!”外頭一陣腳步,然後便再無聲息。屋內一團死寂,星言微忖:“皇上此行,我等是十五日之前得到京中快報!三日之前,得知到此相迎。皇上行車路線,必是早有人得知,纔會在此伏擊。”
“朕,朕…….”修含一時之間也想不出是哪裡走漏了風聲,他腦中飛快的將朝中事先得悉的人過了一遍,卻是沒有頭緒,越想越亂。
“皇上還是先回臣府,臣事先帶了家府的小廝來,以避人耳目。皇上坐臣的車回去,回府再慢慢濾清。”星言說着,他實在是擔心小白。不知剛纔的混亂,有沒有波及到她。
“好,好。”修含巴不得趕快離開,急急的站起身來。
星言走到門口對外而守着人說:“去偏房找小白,林子,讓他們套車!”,門外一陣悉索腳步聲,不一會,有人說話:“大人,大人帶的小廝,一個死在屋裡了,一個不知所蹤!”
一聽這話,星言感覺腦中轟然一下,面上一下子僵住,一時之間,竟然感覺痛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