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桐將肩上的披風取了下來,摞在臂彎。一時無心看滿庭芬芳,正在怔怔的出神,後然身後被人輕輕一拍。她嚇了一跳,急急回身,看到身後的人,嘆了一聲。撫撫胸口,微嗔:“清姐姐,嚇我一跳呢!”
“嚇什麼?我特地重了腳步,誰讓你發呆。”蕪清揚着尖尖的下巴,微微的笑着:“妹妹想什麼這麼出神?”
“沒,只是花開的好,看住了。”靜桐勉強笑笑,依舊回身向着花海。
“我看你是眼在花瓣,心隨人飛了吧!”蕪清颳了下她尖俏的鼻,調笑着:“都秋深了,你還春夢不休啊!”
“姐姐!”靜桐被她弄得雙頰微紅,心底小鹿亂撞,又是心亂如麻。不由的嘆息:“還不如京上好,這裡涼了不少。”
“哼,你啊,就是看不透!”蕪清微長的眼尾微微的倪着,和她一起站着看滿園的菊花:“公子是獨苗一枝,屋裡人少不了。我們都是小,正頭的還沒來呢。現在就嗟嘆,以後不是沒法度日了?”
她隨手摺了一枝繡球,細細的花瓣託拱着蕊絲,她輕柔着撫過那花枝:“我在宮裡的時候,就知道金池公主瞧上公子了,天天粘着不放。皇上也有心相指,不過因爲公子是獨枝,屋裡頭少不了,皇上怕也是怕公主委曲,這才遲遲不定。”她微微嘆息:“反正不是公主,定也是大門戶的官宦之家,或者是親貴。到時正頭來了,必要帶上幾個陪嫁的,早晚也是公子房裡的。現在就忍不了?他日怕你哭都無處尋呢。”
“姐姐,那我們……”靜桐一聽這話,鼻尖不由的一酸,嚶嚶欲泣的模樣,有如梨花春帶雪。
“旁人你不解,公子是個什麼人?這幾年你也該有個揣度了吧?”蕪清看她一臉嬌態,不由的扶過她的頭,將那花朵嵌在她的髻上:“公子平日裡,溫言笑語,待人溫和。從不輕易發怒,也不苛責人。但是,你我都知道,公子最是個面熱心冷的人。”
“這話也就咱們姐妹們說說,若是旁人在,我也不語。”蕪清微笑,看她詫然:“公子的眼中,少有情意,笑時沒有,靜時也沒有。我是看不透他,所以覺得他心冷。”
“姐姐怎麼這麼說,公子待你我都好?難不成是裝的?”靜桐忍不住開口駁她。
“我在宮裡呆了好幾年。當時我在御書房當值,所以常是見他。”蕪清拉着她的手:“他待誰都不錯,那是情份,那是禮數,不是情意。你懂麼?”
“我,不懂。”靜桐愕然了半晌,終是搖了搖頭。
“傻妹妹。”蕪清笑着,眼神變得清遠悠長:“你出身大戶,雖然是個庶出。但也是小姐,總歸是委曲了些。我父親雖然爲官,但官俸甚薄,終日爲了孝敬官長,爲保得頂上烏紗,還要四處奔走,到處曲膝,世情冷暖,早已經見多。我父親爲了送我入宮,恨不得傾其所有,我真不知是該恨他,還是要謝他。”她微微牽動嘴角:“不過現在也好,皇上將我賞給了公子。公子雖然無情意,但並不是涼薄,情份還是有的。只消我們守得規矩,凡事多多度衡,這情份,公子自會爲我們守得周全。”
靜桐怔怔聽着,一時間似是有些瞭然。蕪清拉着她的手,一邊往畫眉廊去,一邊低語:“這屋裡雖然人多了,咱們總歸是來的早的。習慣了,公子也成自然。公子既然是個只講情份的,日子久的,自然情份深。你還愣個什麼勁?前日裡,公子不是去你那了麼?”
“但是,咱們都住外頭,那小白她。”靜桐終是忍不住說着。
“那裡頭不止小白,還有夫人給的三個大丫頭呢。”蕪清笑着:“咱是京裡來的,都堆那裡頭,還不亂了套?”她撫着靜桐的肩:“公子回了家,怎麼也得看着老爺夫人,難不成讓咱們住進去,讓她們出來?”
“姐姐!”靜桐因她這話寬了心,不由的跟着笑了起來:“我知道姐姐跟我好,當初我娘在的時候,也多虧了姐姐照料周全。姐姐說的沒錯,都是小的,還有什麼可爭的。”她微微嘆息:“只求那正頭的來了,別太擠兌人了纔好。”
“就憑是公主來了,這屋裡還是公子說了算。公子多清明個人,眼裡揉不得沙子,越鬧的兇的,公子就越是煩。公子喜怒不形於色,但爲人可不手軟。你我都明白的。走吧,回我屋裡,我剛熬的紅豆沙。”說着,便挽了她的手,過了畫眉廊,向着晚庭霜而去。
星言剛轉過前花園,過了廊橋,轉到東苑,還沒進園子。便看到傳話的小廝在園門口等着,一見了他,便迎過來招呼:“公子,蕭大爺來了。”
“哦?”星言立了身:“我剛從前院來,怎麼沒瞧見?”
“蕭大爺在外頭呢,沒進來。”傳話的小廝說着:“二門外頭說,蕭大爺急呼呼的,也不曉得有什麼事?”
“急呼呼的還不進來?我看也沒什麼急事。”他微笑,腳步卻隨着小廝又轉向外去。蕭亮前日裡隨着州府去巡地,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他心念微動,難不成是校營司那邊又出什麼岔子了?他想着,一邊隨着小廝不緊不慢的向外走。過了二門,正看到蕭亮在門房廳裡飲茶,一看到他的表情,星言就放下了心,蕭亮是個有事壓不下去的主,光看那眼睛,就知道個八九不離十。
“希然。”他開口喚蕭亮的字,蕭亮一回身,直跳了起來,叫着:“子勳。你好慢啊,你家園子真是大到要走一年麼?還是您老人家步子又緩了。”他調侃着,一臉的眉飛色舞,他身上還着司衛的甲冑,一動身,譁拉譁拉直響,帽子被他丟在桌上,高高的豎纓象是一朵開不敗的花。
“兜這麼一身,你也不嫌沉,換了再來不行?”星言微笑着,彈着他肩上琉銀的護肩:“進去坐坐去?”
“不了,我剛接了校營的快報。”他壓低了聲音,俯在他耳畔低語了兩句。然後笑着說:“我看你婚期要近了,好日子到頭了!”
星言眉尖輕動,卻是靜沒如常:“皇上好興致啊。早知道他沒那麼容易放了我。”他低低的說着:“你忙叨個什麼勁?進去飲幾杯吧?”
“呵呵,跟你飲個什麼勁?我約了絡雲,不跟你混嘮。”他滿不在乎的笑着,粗濃的眉一高一低的,一雙大眼爍爍閃光:“你跟你的二三四五六去飲吧!”他大笑着,一抄桌上的盔帽就疾步向外奔去,也不顧小廝們吆五喝六的相送,眨眼便沒了人影。
星言淡淡的搖頭,這麼快就又冒出來個絡雲?這傢伙對女人的本事,簡直比他的功夫更厲害。還來調侃他?
他微微回了身,心裡忖着,皇上要來了?小白的事,父親會不會說呢?以他的個性,八成是不會,那麼,皇上會不會有所耳聞呢?要不然,爲什麼突然會來?真是隻爲帶着金池來看他麼?太隆重了吧!?那他要不要說呢?還是先與父親商量一下呢?還是索性就緘口不語?任憑皇上來問?那若皇上真的知道了,會怎麼處置小白呢?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他又該如何應對呢?保她麼?還是,聽憑皇上決斷呢?馭靈?哼,馭到最後,哪家也沒有好下場!他微微的牽動了嘴角,皇上必然是不能放心啊!
他忽然回身吩咐着:“備車,我去東府一趟。”就算小白的事兜攬不住,鳥苑的事還是要跟父親支會一聲。當下不是前朝,擅動靈術,定要招至聖怒。至少鳥房那邊,絕不能讓父親透露半點給皇上。父親多年外放,還一心想重返朝廷,但是,他用的方法,是最錯的一條路!不管父親能不能聽得進去,他總是要說。墨虛家的興榮,絕不能再用馭靈之術來維繫。
星言再回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同父親談了半晌,也沒個結論。但總是勸他先將血驪的事壓一壓。這些年過去,突然發現,與父親溝通,簡直是最累的一件事。父親一心想以馭鳥之術震服聖上,卻是不知,馭靈已經是昨日黃花。皇上最厭的便是如此。
東苑已經靜夜悄然,除了巡夜的幾個已經睡眼朦朧的七歪八斜之外,再沒半點動靜。他輕搖着頭,這樣也叫巡夜?估計讓人抺了脖子都不知道吧。他在心底暗笑,也不去理他們。徑直就穿過他們身邊拐進廊道,繞過花園,推開自己所住的院門,守門的兩個小丫頭因他的動作差點歪倒,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見是他,嚇得睡意全無,低呼出聲,還不待開口,星言已經揮揮手,輕聲說着:“困了就睡去,在這杵着多難受?”
“少爺。”兩人因他隨和的話有些感動,恭着身:“我去叫翠姐姐出來伺候吧。”
“不用了,睡去吧。”星言淡淡的說着,大半夜的,難得靜靜。他也不想叫起一院子人忙叨!小丫頭不敢多言,看他略有倦色,便急急引着他向主屋裡頭走。星言示意讓她們睡去,自己推門進來,一進門,他微怔。屋裡沒燈,藉着月色,看到小白正在邊角的一端坐着,支着肘在小几邊,猛然一進來,倒讓他有些愣。
他動作很輕,她也一樣,聽得門響,站了起身:“少爺。”她輕輕的招呼着,像是怕嚇着他。
他回眼看一眼裡面,轉屏過去是翠縷守在屋外的榻上,她們是輪班守夜,是翠縷的安排,他不想給她多豎敵人,因爲他日益少在房中。所以就任由翠縷指派,守夜其實就是睡在他主臥外頭的榻上,再有一個傳應的屋裡坐着。看來,今天是她,小白。
看她規規矩矩的在小凳上坐着,有如邊上有一萬人監盯着一般,翠縷已經呼吸深沉,顯然是料他不回來了,索性就直接睡了。
他看着她,有些微微的覺得好笑,低聲問着:“你真打算等一宿嗎?”腦子一根筋的傢伙。
“是,少爺。”她還是那三句半,聽不出別的來。他伸手拉她,一摸之下,又是冰涼。他揚着下巴,微蹙了眉:“去屋裡睡去。”
她不動,低垂着眼眉:“翠大姐姐說了,回來了叫她。”
“翠大姐姐是你娘啊。”他輕哼着:“我先洗澡去,你睡去。”
“是,少爺。”她不敢再辯,腳下輕輕的向裡走。他看着她踮着腳尖輕行慢走的背影,一時間有些發怔,在這屋裡頭,真正等他回來的。只有一個人,就是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