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淡的話語聲毫無震懾力，可話語的內容卻令得李斯額頭微微冒汗。
他豈能聽不懂趙嘉話語之中的意思，要知道李斯這段時日可是一直跟在呂不韋身邊的，他很清楚如今秦國的局勢，更清楚呂不韋對於權力的掌控欲，秦王嬴政想要平穩的接手權力，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如今的秦國就像起了暴風雨的海面，波濤洶涌，每一道海浪都會拍死無數人，其中的兇險可想而知。
可這同樣代表了機會，自古以來，從龍之功永遠是最好的上升階梯，可以直接改變自身的命運，但同樣，失敗者也會家破人亡，失去一切。
“長信侯爲何要這麼問。”
李斯這一次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開口說道。
他看着淡然喝茶的趙嘉，很不明白對方是如何喝得下去的，至少面對這個話題，李斯是喝不下去茶了。
“因爲呂相國要殺我，而李兄卻恰好是呂不韋的人，李兄覺得我應該如何對待你！”
趙嘉婆娑着茶杯，微微擡頭，漆黑且平靜的雙眸倒映着李斯凝重的面容，不急不緩的說道。
“？！”
李斯猛地握緊了拳頭，他聽懂了趙嘉的意思，對方來此的目的是確定他的態度，亦或者該說，他接下來的態度將決定他的生死，可讓李斯不明白的是趙嘉憑什麼敢殺他，他如今可是秦國的使臣。
趙嘉似乎知道李斯心中所想，輕聲說道：“韓國如今也不太平，比如那一隻不怎麼安分的天澤。”
“公子這是威脅？！”
李斯目光陰沉，冷聲質問道。
這一刻，他連稱呼都發生了改變，不再尊稱趙嘉爲長信侯。
“這得看李兄如何理解，若我們是朋友，這句話應該是關心你的安全，若我們是敵人……既然是敵人，那此話更不是威脅了，一切都得看是李兄自己的選擇，鬼谷的道路取決於抉擇二字，同樣，人的命運亦是如此。”
“有時候，一步踏錯，下面便是萬丈深淵。”
趙嘉緩緩說道，同時將手中的茶杯放在了桌子上，兩者觸碰的聲音，此刻卻顯得頗爲清晰。
蓋聶此刻也不由得看了一眼趙嘉，他沒想到趙嘉來找李斯竟然是爲了說這些話，要知道，他此番入韓，名義上可是李斯的保鑣，眼下似乎卻也只能看着趙嘉威脅李斯。
沒辦法，誰讓蓋聶是嬴政的人，而呂不韋是他們的敵人。
李斯深吸了一口氣，似乎重新認識了趙嘉，語氣陰沉的說道：“秦國上層的爭鬥與我無關，在下如今不過是一個小小的使節，如何能改變秦國權力紛爭，公子何必爲難於我。”
“李兄忘了自己的目標？對於李兄這等人物，這種事情可是天大的機會，豈會放過，這也是我來找李兄的緣故，因爲李兄很危險，若是李兄不能成爲朋友，還是今早剷除爲好。”
趙嘉笑了笑，一臉隨和的說道，只是話語的內容令得李斯有些呼吸加重。
這特麼是閒聊？！
這和拿刀放在脖子上聊有什麼區別。
李斯忍不住看了一眼不爲所動的蓋聶以及大司命，他知道自己被趙嘉吃死了，這一刻，他只恨自己沒有練武的天賦，若非如此，又怎會受到對方的威脅，心中雖然暗恨，臉上卻是沒有露出一絲一毫的變化。
甚至李斯還故作無奈的苦笑：“公子何必爲難於我，秦國的權力鬥爭可不是我這等小人物可以參與的。”
“李兄自謙了，換做其他人，我或許信了，可誰讓你是李斯呢！”
趙嘉輕笑一聲，篤定的說道：“當世荀子收了兩位關門弟子，韓非之才毋庸置疑，而他師弟李斯又豈會是庸才，何況你我認識也不是一日兩日，李兄短短時日就能獲得呂相國的信任，擔任秦國使節出使韓國，單單是這一點就不容小覷。”
頓了頓，繼續說道：
“若李兄願意相助秦王，你我自然還是朋友，可若是李兄依舊選擇呂相國那邊，此番或許只能請李兄留在韓國了。”
“朋友？朋友便是這般威脅的？”
李斯自嘲的一笑，有些譏諷的看着趙嘉，覺得趙嘉有些過於無恥。“眼下李兄是敵是友尚未明瞭，小心一些總歸沒錯。”
趙嘉輕聲的說道。
“難道我三言兩語，公子便會信？”
李斯不答反問道。
趙嘉幽幽的說道：“我信不信不重要，只要呂相國相信就行了。”
似呂不韋這種權傾朝野的老傢伙，只要心中有懷疑，那李斯的路就斷了，如今的秦國，李斯可以做出的選擇並不多，而他偏偏又是一個極爲有才且權力慾望極重的人，這種情況下，李斯便沒了選擇。
李斯死死的盯着趙嘉，比起自己的師兄韓非，趙嘉這種人無疑更加危險，因爲對方做事似乎沒什麼底線。
趙嘉繼續說道：“呂相國此番派了不少人入韓，此事李兄是否知情？”
他看着李斯，頓了頓。
“不知。”
李斯言簡意賅的說道，似這種事情，呂不韋豈會告訴他，不過他內心已經有了一些猜測，對此事倒是不怎麼意外，因爲趙嘉若是死在韓國，對於呂不韋是最有利的情況。
如今秦國，嬴政與呂不韋的爭鬥漸漸浮出水面，而趙嘉便是嬴政明面上的棋子，這場大戲將通過趙嘉展開。
這也是李斯不願意與趙嘉過多接觸的原因。
風險與收益並不成正比。
奈何趙嘉強行逼迫他上船，當真是書生遇到兵，有苦說不出。
“可是我不信。”
趙嘉咧嘴一笑，在李斯的注視下，輕聲的說道：“所以接下來一段時日就麻煩李兄住在我那邊了，若是遇到行刺的，你我也可以有個照應，畢竟韓國實在太危險了。”
李斯：“……”
“蓋聶先生，麻煩你爲李斯整理一下行禮，等會便隨我回去吧。”
趙嘉看向了蓋聶，吩咐道。
“諾。”
蓋聶看了一眼李斯，拱手應了一聲。
李斯盯着趙嘉，沉聲說道：“公子莫非忘了我此番入秦的任務！”
“你真以爲有人關心你能否讓韓國割讓土地？”
趙嘉淡淡一笑，平靜的說道：“韓國又能割讓出多少土地，眼下對於秦國而言，最需要的是穩定，韓國之弱，秦國隨時可滅，區區些許土地，又何必動兵糾纏，讓他國敵視，此事待返回秦國，我自會與羣臣解釋，李兄無需擔憂。”
一句話，這件事情的責任，他擔了。
身爲秦國太后最寵愛的男人，他有這個自信。
李斯看着趙嘉，最終只能點頭答應，他面對趙嘉根本沒有拒絕的權力，因爲他若真被趙嘉殺了，秦國也不會有人爲他出頭。
死，那也是白死。
這絕對不是李斯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