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代是在不斷迭代、演變的,正如我們曾揮舞着石頭、木棍、鐵劍……乃至現在的槍械。”
新教皇沒有再度發動攻擊,重重的黑霧裡,他的聲音沙啞。
鋼鐵的面具也被白嫩的枝芽覆蓋,它們就像細小的藤蔓,纏繞着、生長着,洛倫佐仔細看去,隱隱發現,這枝芽像極了具有植物特性的血肉。
“這是無法否認的吧?各位,我們的建築、技藝、藝術、科技,一切的一切,我們的偉大文明……
我們是不斷螺旋向上的,人類認知內的一切都在隨着時間的延續,從而進步着,開拓未知的土地,發掘奇異的科技……這都是我們曾做過的,那麼到了最後,爲何人類自己卻停滯不前呢?”
新教皇大半的身體都被枝芽所取代,他深扎於地面,難以移動,身體的一半變成了樹木般的硬質,僅有的手臂則緩慢地擡起,瘋狂的話語聲響起。
“昇華的道路近在眼前,爲什麼我們卻要就此止步呢?”
新教皇不解地問詢着,但洛倫佐與勞倫斯沒有和他廢話太多,流火閃過,將白化的大樹燒灼。
一瞬間彷彿有巨龍在朝着他吐息,火山熔岩的高溫帶着紛亂的火星四射,陣陣足以熔化鋼鐵的熱浪吹拂着,那些散落下來的、猶如巨大披風般的紅色絲線,也盡數斷裂。
它們在空中紛飛飄蕩,焰火在其上追逐着,能看到火光不斷地閃滅着,直到空中只剩下了飄蕩的殘渣餘燼。
鋼鐵的面具被微微燒紅,枝芽的包裹下,這就像一具不知道被風化了多久的雕塑,只剩下了手臂還在固執地移動着。
“別廢話了,你真覺得我們之間還有着什麼……所謂迴旋的餘地嗎?”
洛倫佐冷漠地訴說着,烈焰噴發,將新教皇完全地籠罩,乃至漆黑的霧氣,都在高溫下開始消散。
洛倫佐和勞倫斯一樣,鐵石心腸、心狠手辣,如果僅僅是幾句無意義的廢話,便能撼動兩人,那新教皇……不可言述者也有些過於天真了。
對此新教皇毫不在意,只是繼續發出那擾人的怪笑聲。
在洛倫在與勞倫斯的聯手下,他們給予了新教皇重創,撕裂了他的身體,相應的,他們也付出了昂貴的代價。
洛倫佐強撐着身體,尾刃的猛擊不知道砸斷了他多少根骨頭,凹陷的胸口隨着呼吸,勉強地起伏着,每一次吞吐都帶來銳器攪動血肉的刺痛。
黑霧的侵襲也帶來了諸多的影響,洛倫佐與其接觸時間不長,但大概也猜到了這黑霧的詭異之處。
它彷彿的侵蝕的“實體化”,隨着這些霧氣的侵染,它們加快了洛倫佐被侵蝕的速度,眼前的世界開始出現微微的重影,洛倫佐不清楚自己還能支撐多久,但在自己徹底崩潰前,他有信心根除這一切。
視線的餘光落在勞倫斯身上,這個傢伙一言不發,固執地從劍袋裡取出嶄新的釘劍。
爲了襲殺新教皇,勞倫斯不僅在以洛倫佐爲誘餌,他自己本身也是諸多誘餌之一,剛剛的一番拼殺,令他也損耗了幾具軀殼,洛倫佐不清楚勞倫斯還有多少軀殼藏在黑暗裡,一旦所有的軀殼都盡數損壞,那麼勞倫斯這頭不死的怪物,似乎也要迎來最終的死期。
熾熱的火光燃燒着,映亮了這座宏偉的地下宮殿,洛倫佐還記得它曾經的輝煌,但聖臨之夜的爆發,令這榮光的一切不再,落入破敗的灰暗之中。
本以爲這一切已經是終點了,時隔多年,洛倫佐再度回到了這裡,爲這令人不安的一切譜寫終章。
“我還記得他,諸位。”
新教皇勉強地仰起頭,他的身體都和枝芽的硬質同化在了一起,宛如石膏般,每一次的移動都發出了咔嚓的聲響,還有白色的粉末落下。
“不死的亞納爾……很多年前他便是在此奮戰,和妖魔們廝殺了無數個晝夜,直到完成最終的使命。”
金屬的崩鳴聲響起,起初它十分微弱、細小,但很快它便清晰了起來,在鋼鐵的面具上,留下了一道細密的裂痕,裂痕斷裂,面具破碎了一角,露出其下猙獰可怖的臉龐。
洛倫佐看了過去,只見新教皇的眼瞳漆黑,宛如無光的黑夜,遍佈疤痕的臉龐暴露了出來,可洛倫佐並不覺得恐怖,在他看來,只覺得疲憊。
那是一張疲憊的臉。
“他究竟算是什麼呢?新教皇,還是……”
洛倫佐喃喃自語着,這時勞倫斯沉穩的聲音響起。
“他還是他,但也不再是了。”
玄之又玄的回答,洛倫佐聽不明白,但此刻也沒必要弄明白了。
新教皇淪爲了黑暗的奴僕,但他的心神裡,依舊能清晰地回憶起過往的一切。
咿呀呀的聲音響起,只見枝芽增生着,正如當年那不死的亞納爾,血肉宛如植物般繁殖着,將他異化成了詭異無言的怪物。
軀體的中段開始延伸,就像蛇腹般,僅有的手臂開始乾癟、細長,他在空氣中抓取着什麼,很快便有枝芽糾纏在了一起,它們螺旋攀升、拔地而起,化作一把尖銳細長的刺,刺被幹枯的手臂掰取下來,變爲了鋒利的長矛。
大地在復甦,數不清的枝條從昇華之井下延伸了出來,它們爬滿了靜滯聖殿,一團團地糾纏在新教皇的身旁,化作銳利的長矛,等候着它的拔取。
“我能看得的到,看到你們內心的黑暗。”
新教皇幽幽地說道,宛如不滅的亡魂。
洛倫佐與勞倫斯都沒有貿然行動,新教皇背靠着昇華之井,誰也不清楚此刻他擁有着什麼樣的力量,而兩人的狀態也不佳,一旦犯錯,便可以遭到致命的打擊。
可心裡雖然是這樣想的,但洛倫佐仍舊有些急躁,他們的時間不多了,至少洛倫佐是這樣。
不止是新教皇靠近了昇華之井,他也在靠近昇華之井,就像落入水中的旋渦般,那股來自黑暗的吸力變得越發強大,直到洛倫佐再也難以抵達,被它拖入深淵。
“洛倫佐·霍爾莫斯,我可以給予你新的人生,那些被你錯過的,無法再觸及的一切,你難道不渴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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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沒有絲毫的衰弱,清晰地傳入洛倫佐的耳中,洛倫佐沒有迴應,陰沉着臉,一旁的勞倫斯則適時地提醒着。
“不要看他的眼睛。”
那是觸發幻境的扳機,洛倫佐之前便陷入其中,遭到了重創。
“嗯。”
洛倫佐冷漠地迴應着,平穩了呼吸,握緊了手中的劍。
見洛倫佐無動於衷,新教皇又將目光落在了勞倫斯的身上,他也帶着鋼鐵的面具,眼瞳熾熱如電。
“那麼你呢?勞倫斯。”
“無論你許諾什麼,都誘惑不了我啊。”
勞倫斯架起雙劍,大步向前,洛倫佐等不及了,他同樣也等不及了。
如果說“昇華”是一種疾病,那麼勞倫斯早已病入膏肓,在靜滯聖殿內,每多停留一秒,都有可能令勞倫斯積蓄的病症爆發。
時間所剩無幾,追逐着勞倫斯與洛倫佐。
“我當然知道……更何況也沒有必要誘惑你。”
新教皇也做好了作戰的架勢,他舉起手中的長矛,勢做雷霆。
新一輪的攻勢在一瞬間爆發,沒有絲毫的預兆,腳下的大地開始顫抖,濃稠的黑霧再次溢出井口,其間還摻雜着揚起的枝條,它們宛如長鞭,有力地抽打着地面。
洛倫佐揮起釘劍,灼熱的火流宛如劍氣般被他揮出,熾白的光刃掠過,劈開了重重黑霧,在這強光之下,勞倫斯快步前進,如影隨行。
“我看到你了!”
新教皇高呼,擲出了手中的長矛。
只能聽到空氣裡炸響的雷鳴,所有的光影彷彿都收縮至了極點,拉扯成纖細的線,然後化作滾動的雷光。
洛倫佐看不到長矛在空中前進的畫面,就像定格動畫一樣,上一秒長矛還在新教皇的手中,下一秒它便穩穩地插在地面,貫穿了勞倫斯的大腿。
發生了什麼?
洛倫佐看不清長矛的軌跡,但他看清了勞倫斯的慘狀。
在長矛降臨的前夕,本能驅使着勞倫斯揮劍阻擋,但鋒利的雙劍在長矛的轟擊下,輕易地破碎,身上遍佈的鐵甲也被鑿穿,穿過血肉、碾碎骨骼,末端深深地刺入地面,將勞倫斯釘死在原地。
沒有哀嚎,甚至沒有猶豫。
勞倫斯大力地扯動着身體,大腿撕裂,累累白骨暴露了出來,他快速地抽出新的釘劍,狠狠地砍擊在自己的大腿上,將這束縛解除。
鮮血淋漓間,他踉蹌地前進,與此同時又有雷音炸響,長矛憑空出現在了眼前。
叮——
金屬的餘音泛起,凌冽的劍勢帶來風壓,將長矛捲起的塵埃驅散。
關鍵時刻,另一邊釘劍刺出,和之前一樣,它沒能阻擋長矛,在慘白的、宛如枝條的長矛,彷彿攜帶着神力,神說它不可阻擋,所以它無所匹敵。
沒有什麼東西能阻礙它的前進,但至少能做到稍微的偏轉。
另一個勞倫斯丟掉了手中的斷劍,顫抖的手臂上流下鮮血,在他身後則站立着斷腿的勞倫斯,他拄着釘劍,好讓自己不會倒下。
“你還有多少的軀殼可以試錯呢?”
新教皇嘲笑着,伸出手,再次取下從地面生長而來的長矛。
他化作參天的大樹,守衛着昇華之井,陣陣黑霧將他纏繞,宛如如縫隙裡溢出的濃煙。
“至少足夠殺死你了。”
勞倫斯平靜地說道,與此同時更多的腳步聲響起,從這四面八方的陰影裡,一個又一個的勞倫斯走出了黑暗,他們握緊雙劍,目光閃動、宛如白日。
新教皇也不再多言,伴隨着一陣嘶啞的笑聲後,整個靜滯聖殿都劇烈地顫抖了起來,萬千的枝條隨着悽慘的笑聲高高地蕩起,它們猛烈地拍打着四周,也是在這一刻,勞倫斯們紛紛動身,化作雷霆撞向他。
釘劍拉扯成細長的光帶,它們重疊在了一起,編織出了宛如極光般的絢爛。
蒼老的靈魂咆哮着,歲月積蓄的怒火在此刻完全爆發。
勞倫斯不需要什麼言語去鼓舞氣勢,他的所做所行昭示了他內心的一切。
洛倫佐試着去看清戰場上的一切,但映入眼中的只有滾動的塵埃與焰火,他們就像互相追逐的雷霆,不斷地在黑暗裡閃滅着,隱約地傳來斷裂的聲響,還有血肉破碎的餘音。
“勞倫斯!我看到你的預言了!”
新教皇的聲音遠遠地傳來,揚起的枝條的纏繞住了一名勞倫斯,枝芽深深地陷入他的頭顱之中,彷彿是在吞食着他的記憶,而後將頭顱徹底揉碎,化作漫天的血雨。
“所以便是它一直支撐你走到現在嗎?”
新教皇的聲音帶着魔力,彷彿是魔鬼的低語。
“那麼勞倫斯……”
他的聲音輕了起來,不久後咆哮的雷音終結了所有的嘈雜。
洛倫佐只覺得有強烈的衝擊爆發,泛起的漣漪掀翻了沿途的一切,他只能刺下釘劍,穩住身形,看向前方,瀰漫的黑霧與焰火都隨着衝擊消散,一地狼藉。
整個地面就像被犁了一遍,破碎的土塊間,灑滿了熾熱的鮮血,數具血肉模糊的屍體倒在其上,臟器與碎肉到處都是,一同破碎的還有數不清的枝條,不知道勞倫斯在那短暫的瞬間裡究竟揮出了多少劍,他幾乎砍斷了所有從昇華之井裡延伸出來的枝條,它們落滿一地,就像尚未死去的蚯蚓,掙扎地蠕動着。
“現在你已經走到了預言的終點,對嗎?”
新教皇的聲音再一次地響起,只是這一次他的聲音變得十分溫柔,就像在哄孩子安然入睡。
伸出乾癟腐朽的手掌,然後觸及了身前那個狼狽不堪的傢伙。
勞倫斯的面具佈滿了裂痕,左臂不翼而飛,腹部也少了大塊的血肉,能看到裸露出來的臟器,冒着騰騰熱氣。
“是啊……”
勞倫斯鬼使神差地回答着。
自己不斷地倒下,不斷地試錯,最後破開了所有的阻礙,鋪就出了一道抵達新教皇身前的道路,他固執地擡起劍,但再也沒有力氣將它刺下。
這是勞倫斯最後的軀殼了,他的敗局已定。
“可憐的勞倫斯,被命運束縛的奴隸,你已經完成了你的預言,那麼……”
新教皇拔出長矛,然後溫柔地刺出。
“順應你的死亡吧。”
勞倫斯的心臟被貫穿,先是僵硬,然後便是柔軟,身體緩緩地跪了下去,苦痛與侵蝕的干擾,令他的意識疲憊不堪,到了如今,就連簡單的思考都顯得極爲吃力。
勞倫斯明白,他好像是輸了,也快要死了。
慘白的長矛貫穿了胸口,鮮血沿着槍桿流了一地,匯聚在身前,宛如是血色的鏡子,將勞倫斯糟糕的樣子倒映在其中。
漸漸的,鐵面也在一點點地凋零,落了一地,將勞倫斯的面容暴露了出來。
那是一張他並不認識的臉龐。
“命運給予你無窮的力量,讓你走到了現在,但它也將你牢牢地束縛,死期將至,你無法反抗。”
魔鬼平靜地述說着。
勞倫斯是如此地虔誠地相信着,在預言的死期到來前,他所向無敵,同樣的,當死期將至時,哪怕他有着滔天的力量,也無法更改這命運的走向。
雙手緊緊地握在那貫穿胸口的長矛,勞倫斯用盡全力,依舊無法將其撼動,彷彿在宣判死亡的那一刻,勞倫斯便失去了所有的力量。
“信命者嗎?”
勞倫斯低語着,一切來的太快,但又早已存於設想之中。
或許是幻覺作祟,身下血色的鏡面開始蠕動,鮮血不斷地溢出,化作了猩紅的海洋。
湍急的浪花裡,勞倫斯看到數不清血色的手掌伸出,向自己討要着債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