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教皇就像一顆活化的枯樹,又好像一頭盤踞在黑暗深處的妖魔,他編織着命運的絲線,朝着土壤之下,紮下堅韌的樹根。
猩紅的絲線,腐朽的枝芽,還有那些虎視眈眈的尾刃……這是目前洛倫佐能試探出來的,他不清楚新教皇還有着什麼樣的詭詐之力,尚沒有暴露出來。
他們都是獵魔人,體內翻滾着熾熱的秘血,對於那些暫時沒有探查清楚的能力,洛倫佐的心底也有着一個模糊的大概。
只是意識到這些後,洛倫佐覺得有些無力,有些令人感到壓抑。
靜滯聖殿已經完全封閉了起來,上方便是血肉鑄就的堡壘,哪怕有增援,洛倫佐也不覺得,他們能突破那樣惡劣的防線,抵達這裡,更何況抵達這裡又有什麼用呢?
除了洛倫佐幾人外,他不覺得有誰能在這樣的高強度侵蝕下,保持多少的理智,來了也只是送死罷了。
“這纔有點決戰的樣子啊。”
洛倫佐爲自己打氣着,如果這麼輕易地流放了不可言述者,洛倫佐反而會感到有些不真實的錯覺。
高強度的侵蝕在這密閉的空間內反覆滾動着,戰鼓之心漸起,就連腳下的塵埃也隨着顫抖。
毫無疑問,新教皇很強,遠比洛倫佐預計的還要強大太多,在他們的聯手之下,新教皇不僅沒有潰敗,反而壓制住了幾人,令他們只能疲於奔命。
可不能一直這樣逃避下去,新教皇背靠着昇華之井,邪異的深淵爲他帶來無窮無盡的助力,但洛倫佐幾人沒有這樣的援助,並且他們還要抵禦着侵蝕的干擾。
現在他們還能保持着理智,但沒有人知道,在這樣的高壓下,洛倫佐等人的意識還能支撐多久,更爲重要的是,他們其中還有着極不穩定的成員。
例如勞倫斯。
至今洛倫佐也不清楚,勞倫斯究竟變成了一頭什麼樣的怪物,但他明白的是,把所有的情況,都往最糟糕的方向去想,準沒有錯。
再這麼僵持下去,作爲最接近昇華的怪物,勞倫斯在侵蝕的干擾下徹底失控,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僅僅是一個新教皇便足以令人頭疼了,再加一個勞倫斯,洛倫佐只覺得勝算渺茫,當然,除此之外,還有另一個尚不清楚的變數。
“華生!”
洛倫佐高呼着,應對着襲來的枝芽間,渴望着華生的迴應。
聲音在空曠的大殿裡迴盪,沒有人來回應洛倫佐的呼喚,看向執焰者的位置,這具原罪甲冑早已被數不清的紅線完全包裹,地面也紛紛開裂,野蠻生長的枝芽緊緊地捆綁住了執焰者的雙腳,並且深扎進甲冑的縫隙之中。
正如當時試圖捕獲洛倫佐一樣,洛倫佐反應及時,切斷了聯繫,可被圍困的執焰者做不到這些,慘白的枝芽刺入妖魔血肉之中,攪動着肉塊,並且在內部迅速增殖着,它們不斷地擴散,最後破開血肉,生長了出來,帶着猩紅的顏色。
執焰者身上的焰火一陣搖曳,它試圖用和洛倫佐相似的辦法,將自身點燃,驅散這些枝芽,可遺憾的是,焰火閃滅了幾次後,便徹底熄滅了下去。
它就像死去的巨人,伴隨着陣陣顫抖的餘音,蒸汽引擎也衰敗了下來,光芒歸於黑暗,執焰者化作了巨大的雕塑,死氣沉沉,白色的藤蔓沿着縫隙生長,集中在它的背部,高高挺起,直連黑暗的穹頂,而後有更多的枝芽擴散開,變成了參天大樹,上面帶着斑駁的血跡。
華生沒有迴應,洛倫佐的心神有些顫抖,陷入了猜疑之中。
執焰者對於華生而言,僅僅是軀殼而已,她肯定沒有受傷,但虛無的她,此刻卻拒絕迴應洛倫佐。
是因爲之前的約定嗎?
幽魂的華生,只能依靠着【間隙】進行交流,在見識到仇敵真正的姿態後,華生是按照約定,保持着靜默嗎?
還是說……華生也趨近於失控呢?
洛倫佐很清楚,實際上華生與勞倫斯沒有什麼差異,他們都是邁入昇華,趨近於盡頭的怪物,一個是分裂成龐大的軍團,一個是化作無形的幽魂。
危險又強大。
之前羅傑與艾德倫的案例已經證明了不可言述者污染的能力,如果華生被污染、策反……洛倫佐不敢想下去。
她目前執掌着【終焉迴響】,一旦華生失控,洛倫佐做的再多也僅僅是徒勞而已。
眼前的畫面飛速轉變着,洛倫佐突然想起最開始步入這裡時,自己和華生的對話。
他希望華生能將【終焉迴響】轉交給自己,但華生沒有迴應,緊接着便是戰鬥的開始……華生向來不會拒絕自己,更何況這一切已經是蓄謀已久,她不可能犯下這樣的錯誤。
腳下的土地開裂,慘白的枝芽再度發起了攻擊,它們拔地而起,化作囚籠,試圖困住洛倫佐。
思緒中斷,但洛倫佐本來也不準備繼續想下去了,眼下的猜疑都是無意義的,他已經走到了末路,除了無條件信任華生外,他什麼也做不了。
不……除了一件事,把眼前的仇敵斬殺。
焰火在瞬息間爆發,囚籠尚未收攏,便被高溫蒸發,只剩下了腳下的殘骸,證明它們剛剛的存在。
洛倫佐沒有停留,腳下響起震鳴,他的身影被拉扯成了一道白光,疾馳而過,這一次他沒有選擇逃離,而是迎敵。
目光牢牢地鎖定了新教皇,或許是焰火叢生的原因,在這強光的籠罩下,洛倫佐的視線內只剩下了那猙獰的身影,四周的一切都在逐步淡化、消散。
就像奔襲在一片崩潰的大陸上,洛倫佐每前進一步,他所踩踏的地面都會在下一秒崩潰,嘶啞的枝芽如同甩起的藤蔓,追逐着他的身影,到最後身後已經變成了密密麻麻的追兵,它們遮天蔽日,只要洛倫佐稍微慢那麼一秒,就會被它們追上、纏繞,然後撕成碎片。
“洛倫佐……霍爾莫斯?”
沙啞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從新教皇的口中響起,洛倫佐略顯驚訝地看向他,緊接着他看到了。
看到了那張佈滿凹痕與血跡的鐵面,上面雕刻着精緻的紋理,沿着紋理的走向去看,你會發現這些紋理構成了旋渦般的圖案,而這一切最終都指向了旋渦的終點。
那雙凹陷於鐵面之下的雙眼。
蒼茫灼白的焰火捲動裡,在眨眼的瞬間,光芒不再,漆黑一片。
和洛倫佐對視的不再是那灼熱的瞳孔,而是宛如深淵一般的漆黑,它緩慢粘稠地捲動着,彷彿洛倫佐的靈魂都要被吞噬進去。
“不要和他對視!”
聲音震耳欲聾,但勞倫斯的提醒來的太晚了,或者說……這一切發生的太快了,在聲音響起的一瞬間,洛倫佐便已經被他捕獲。
眼前的景色逐步崩塌,失去了原有的色彩,陷入了黑白,明知道落入了陷阱,但洛倫佐還是執意地出劍。
不用解釋,在異感萌發的一瞬間,洛倫佐便清楚地知曉自己遭遇了什麼。
權能·拉斐爾。
虛假的幻覺會令人瘋狂,但它無法更迭現實,洛倫佐的腦海裡留存着最後的畫面,新教皇近在眼前,他只要固執地刺出釘劍就好。
“洛倫佐?”
熟悉的聲音響起,入目的卻是另一張熟悉的臉。
洛倫佐保持着舉劍的姿態,但自身卻置身於燦爛的花海間,華生就站在他的前方,一臉困惑地看着自己。
“洛……”
她還想再說些什麼,可釘劍切斷了她的喉嚨,連帶着整個幻境也被徹底粉碎。
“真殘忍啊!洛倫佐·霍爾莫斯,一點猶豫都沒有嗎?”
隨着幻境的破碎,嘲弄的聲音響起,新教皇近在眼前,尾刃與枝芽狂舞着,就像一頭髮怒的怪物。
能清晰地感受到,隨着戰鬥的推進,新教皇變得越發“活躍”了起來,洛倫佐清楚,這是被支配的程度開始加深,連帶着新教皇腦海裡的所有知識與意圖,都被黑暗所利用起來。
“我們不僅是在與他戰鬥,還在與內心的黑暗面廝殺,這纔是侵蝕能干擾我們的真相!”
勞倫斯的聲音響起,在洛倫佐吸引了絕大部分注意力的同時,這個藏在陰影裡的刺客再度出擊。
新教皇的身影占據了洛倫佐視線的全部,故此他看不到勞倫斯的蹤跡,但他能聽到空中響起的陣陣嘯風,彷彿有把凜冽的鐵劍,正將一切的阻礙攔腰斬斷。
不可言述者是混沌且無序的,它會激發內心的黑暗面,那宛如噩夢的情景會困擾着人們,並將他們拖入深邃的黑暗之中。
正如羅傑與艾德倫,他們對於這一切的執念,轉而變成了他們的弱點,從而促使了毀滅的開端。
洛倫佐不清楚新教皇究竟遭遇了什麼,但可以肯定的是,新教皇已經死了,現在與自己作戰的,只是個被黑暗統治的回魂屍罷了。
“我討厭有人擺佈我的記憶!”
洛倫佐憤怒地吼道,熊熊焰火沿着釘劍增生,宛如一把穿越火海的騎槍。
也是在這一刻,洶涌如潮水般的黑霧從後方的昇華之井中爆發,它們肆意擴散着,轉眼間便將一切吞沒,咀嚼着所有的光芒。
洛倫佐不清楚自己有沒有刺中新教皇,漆黑的霧氣從他的身上滾過,輕柔的彷彿不存在一般,但緊接着意識便如遭重擊,極致的厭惡感幾乎讓洛倫佐想要剖開自己的心臟。
隨之而來的便是痛楚。
彷彿有匕首割裂着耳膜,響起金屬摩擦般的刺耳聲響,一陣陣的金屬撞擊聲響起,洛倫佐只覺得胸口劇痛萬分,被這刺耳的聲音撞擊着,如同不斷落下的鐵錘。
每一次聲音響起,洛倫佐都在向後退,胸口被砸的凹陷,氣血翻涌,碎裂的鐵甲與血肉交織在了一起。
洛倫佐痛不欲生,發出野獸般的嘶吼聲。
滾滾黑霧一掠而過,轉眼間便消散了,但那施加在心神上的重壓,卻沒有輕鬆半分,洛倫佐看清了眼前的一切,只見自己正緊貼着石柱,一把鋒利的尾刃則貫穿了自己的肩膀,把自己釘死在石柱上,同時剩下的尾刃還在猛擊着胸口,試圖敲碎洛倫佐的甲冑。
更糟糕的不止如此,密密麻麻的、宛如蟻羣的聲響泛起,枝芽破開身旁石柱的表面,從尾刃砸開的縫隙,刺入洛倫佐的血肉。
洛倫佐識破了幻覺,但被幻覺干擾的那一瞬間,便是他將至的死期。
尾刃高高擡起,鋒利的邊緣帶來死神的邀約,洛倫佐試着移動身體,可腦海裡卻傳來劇痛的干擾,隱約間他再一次看到了那重重的黑霧。
四肢也被枝芽牢牢地抓緊,掙脫是必然的,但在洛倫佐掙脫的過程中,他必將被尾刃貫穿。
尾刃捲起刺耳的風聲,如同裁決的利刃,但這還不是洛倫佐的死期,它偏開了一定的角度,砸在了洛倫佐的身側,還順勢切斷了不少的枝芽。
連接的觸肢掙扎了幾下,然後無力地垂落了下去,摔在地面,就像蟒蛇般,劇烈地抽動了起來。
洛倫佐看向新教皇的方向,只見他被鮮血完全塗染,狂舞的尾刃也斷裂了數根。
勞倫斯沒有白費洛倫佐的犧牲,在這關鍵的時刻再度出擊,但爲了靠近新教皇,斬斷這些尾刃,他也做出了足夠的犧牲。
只見勞倫斯的半個身子都被白色的枝芽覆蓋,它們深扎於血肉之中,隨着新教皇的揮手,枝芽紛紛拔起,將勞倫斯的半個身子撕裂,斷面還有着些許白色的痕跡,可他一聲不發,穩穩地抓住釘劍,狠狠地砍在了新教皇的脖頸上。
釘劍沒入脖頸,但未能完全地將其斬斷,僅僅是切入一半而已,勞倫斯無奈地嘆氣,下一刻他被枝芽完全撕碎。
他的身軀就像被撕裂的紙張,血肉、骨骼、內臟、頭顱……這一切都化作紛飛的碎塊,嘩啦啦地落了一地,冒着騰騰熱氣。
可在下一秒,蒸發的血霧間,又一把鋒利的釘劍劈下,藉着血肉碎塊爲掩護,一劍劈開了新教皇的身體。
勞倫斯踩着自己的屍體,釘劍自上而下,斜斬在新教皇的身體上,劈開了他的肩膀,連帶着胸腔以及脊柱,半個身子無力地耷拉了下來,血漿汩汩地溢出。
“你靠的太近了,勞倫斯。”
他說道。
勞倫斯沒有應聲,他能感到腳下傳來的痛楚,儘管砍斷了那致命的尾刃,但無處不在的枝芽依舊是足夠的威脅,它們刺穿了勞倫斯的腳掌,沿着他的骨骼爬行,短短的幾秒內,便已經蔓延至了小腿處。
舉劍、揮下,砍斷了新教皇手臂,斷肢高高揚起。
大量的枝芽在勞倫斯的體內爆發,正如執焰者所遭遇的那樣,它們以勞倫斯的血肉爲養料,肆意生長,大量的枝芽從表皮下刺出,它們糾纏在了一起,變成了硬化的樹幹,勞倫斯保持着最後的動作,就像融進大樹一般,死去了。
可又有兩道熾白的光影交錯,在新教皇的身上留下了巨大的創口,一劍砍斷了他的大腿,一劍斬入了腰腹。
“你是無窮無盡的嗎?勞倫斯。”
新教皇看着再度從黑暗裡浮現的勞倫斯,忍不住問道,可迴應他的卻是從天而降的烈焰。
剎那間,極致的焰火凝聚成了一團,這不是切斷,更像是蒸發,被劍刃掠過的部位,都紛紛蒸發殆盡,斷面留下漆黑的焦殼。
洛倫佐擺脫了束縛,騰空而起,他沿着勞倫斯留下的疤痕,將新教皇攔腰斬斷,斷裂的上半身被他一腳踢起,狠狠地墜向後方,不斷地翻滾中,滾滾黑霧將新教皇籠罩。
雖然有些意外,但一切仍在按照預計的進行。
“真是昂貴的代價啊。”
勞倫斯看着倒下的屍體,忍不住說道。
“但很值。”
洛倫佐壓抑着翻滾的血氣,聲音有些虛弱,新教皇對他的猛擊還沒有治癒,以及腦海裡愈發沉重的黑暗。
兩人前進,在最前方便是那倒下的半截身子,新教皇艱難地擡起頭,枝芽將他托起,如預計的那樣,這也無法徹底殺死他,只因他背靠着昇華之井。
“所以把他趕回去,連帶着那個傢伙,一起【放逐】。”
洛倫佐聲音平靜,對此勞倫斯也認同地點點頭。
新教皇則緩緩地轉過身,漆黑的深井近在眼前,數不清的枝芽從漆黑的井口之中爬出,它們完全覆蓋了井壁,就像瘋長的藤蔓,現在它們一根根地糾纏在新教皇的身上、硬化,變成詭異枯朽的大樹。
“爲什麼要拒絕呢?”
新教皇不解地問道,與此同時,越發邪異的力量在他的身體上擴散着。
血肉沒有繼續增生,而是被枝芽包裹着,數不清的紅色絲線也垂落了下來,如同巨大的披風般掛在他的身上。
洛倫佐做到了,他幾乎要將新教皇趕回昇華之井了,可同樣的,新教皇也足夠靠近昇華之井了。
滾滾黑霧再次瀰漫了出來,從井口溢出,幾乎要吞沒天地間所有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