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屋內站着一個人,雖然背對着唐善,可唐善一樣可以認出他來——楊騰。
於良成靜靜的坐在茶桌旁,手中捏着一隻茶杯。眼見唐善被楊騰捉進屋中,他臉上的表情依然平靜,不動聲色的抿了口茶,卻對屋內二人並不理會。
“唐善!”楊騰並未轉身,道:“人善被人欺,這個‘善’字取的不好!”
唐善“骨碌”一聲爬了起來,疑道:“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楊騰轉過身,臉上帶着得意的笑,道:“自從你離開‘萬殺堂’,憑着東廠的腰牌護送千千兒進了城,直至你僱了牛二的馬車趕來蜀中,路遇毛紀,錯殺穆寄山,而後帶着奶奶闖過‘千仙洞’,並留在唐門讀書習字,老夫都已經調查的清清楚楚。”
區區數言,唐善的行蹤已經盡在其中,沒有絲毫差錯,聽得唐善暗暗心驚,禁不住道:“你是來找我的?”
“當然!”楊騰的神色變得嚴肅,道:“擺在你面前有三條路:第一,拜我爲師……”“第二?”唐善打斷了他的話。楊騰道:“第二,在老夫面前當場自盡,免得老夫動手,令你多吃苦頭。”
“第三?”
“隨我返回清風嶺總壇!”
唐善道:“我去做什麼?”
楊騰道:“隨你做什麼!只要你沒有被嶽逍遙、穆懷宗之流收爲弟子,老夫絕不殺你。”
唐善的臉上泛起了笑容,道:“你怕了?”
“怕?”楊騰先是一愣,繼而點點頭,道:“不錯!老夫閉關三月,已然醒悟。你小子身體資質極佳,又有過目不忘之能,若得名師指點,日後的修爲定會在老夫之上。未雨綢繆,老夫不得不防。”
楊騰武功高強,唐善自知在他手上絕無逃脫的可能,道:“好!我跟你去清風嶺!”
“不好!”門外傳來唐中的聲音。
楊騰向門口處瞥去一眼,道:“唐中?你和那些唐門弟子都不是老夫的對手,老夫奉勸你一句,還是請老太出來爲好!”
“咯吱”一聲,房門被人緩緩推開,唐中與一衆身背鋼刀的唐門弟子出現在門外。
“哼!”楊騰發出一聲冷笑。
伴隨着冷笑聲,四條人影飄入屋內,四杆鐵槍驟然殺出。
唐善見識過這些槍手的武功,八十一斤重的大鐵槍,犀利的槍法,以四敵一,當有一戰。
四杆鐵槍僅僅刺出了一槍,快若閃電的一槍。
一槍刺空,楊騰站在了槍手的當中,四面被圍。
楊騰神情自若。
唐善呆若木雞。
四位精悍男子的眼中卻已經失去了曾有光芒。“噹啷”一聲,一支鐵槍墜地。緊接着又是三聲,四支鐵槍盡皆丟棄在地。
圍困住楊騰的四位男子相繼向後倒去,直至摔倒在冰冷的地面,他們依舊猛睜着有如死魚一般的眼睛。
唐善的眼睛瞪得更大,可他根本不敢相信眼中所見。他只看到四位持槍男子衝入屋內,各自向楊騰刺出無懈可擊的一槍。但他沒有看到楊騰如何反擊,更沒有看到他如何出手,甚至連四位持槍男子如何喪生在楊騰的手下都沒有絲毫察覺。
“小……”唐中自然是在提醒四人“小心”,可僅僅一個“小”出口,四位弟子便已經斃命。他生生的將後面的話吞了回去,眼中有精光一閃而過,道:“楊先生果然好手段,眨眼之間便已經攻出四爪,一一抓過他們的死穴。僅憑這一手武功,唐中不得不道一聲佩服!”口稱“佩服”,他當真對着楊騰拱了拱手。但隨着他拱起手來,四下裡索索有聲,近百位弓箭手站在了他的左右,個個張弓搭箭,瞄向門內的楊騰。
箭鏃上閃爍着微弱的寒光,看得唐善又再心驚。只怕唐中一聲令下,衆箭齊發,沒能傷到楊騰,反倒禍及自己與於先生。
於良成竟然鎮定自若,手捧一部古書,讀得津津有味。隨手端起茶杯,喝下一小口茶,平靜的道:“別怕,大丈夫要有‘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氣概。”
唐善吞下一口唾沫,道:“是,先生!”可心裡卻道:“那是嚇傻了!”
楊騰揹着手,在門口踱了個來回,道:“唐中,老夫此行不是爲了找你們唐門的麻煩,而是來找這個小子!”他的手指落在了唐善的身上,“你若識相,馬上把你的人撤下去。要不然……別怪老夫大開殺戒。”
“你還想殺多少人?”唐老太太顫顫巍巍的走來,站在門前,道:“楊騰?老婦的十三個兒子都已經被你殺了,現在身邊就只剩下這麼一個孫子。你能不能發發慈悲,放過我們祖孫倆?”
楊騰瞥去一眼,道:“唐老太太?真沒想到,你竟然是唐繼業的遺孀。看來那日在鷹鷲嶺上,你的那些兒子果然有心謀害老夫,老夫並沒有殺錯人。可惜老夫還抽了自己……”他頓聲不語,眼珠滴溜溜一轉,咧嘴偷笑。突然欺身搶上一步,一手抓住唐老太太的衣領,一手揮舞,“噼裡啪啦”抽了唐老太太十四個耳光。
唐善眼見奶奶遭受欺辱,先是一愣。驟然之間,他的心頭燃起怒火,一個箭步竄在楊騰身後,手中握出短劍,向着楊騰的後腰刺去。
楊騰的身後像是生了眼睛,輕輕一閃,已然避過,笑道:“老夫不能白白抽了自己十四個耳光,今天還給你,我們彼此互不相欠。”轉回頭,瞪圓雙眼,看向唐善,怒聲道:“你若再敢從背後偷襲別人,老夫一掌劈了你。”
唐善退後兩不,怒聲叫道:“好,我現在就要與你比劍。”
“你?”楊騰嘲笑一聲,道:“再過二三十年,你或許能有資格向老夫發出挑戰。可是現在,你根本不配老夫出手。”
“善兒!”唐老太太生生嚥下一口惡氣,道:“記住你的名字,你叫唐善!”她被楊騰抽打了十四記耳光,竟能無恙。臉上也不見手指扇過的印記,看來楊騰只是泄憤而已,無意傷她。
楊騰接去唐老太太的話,道:“連你奶奶都已經放棄了復仇之念,你不過是他們撿來的野孩子,何必爲了幾條賤命放棄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唐善的瞳孔猛地回縮,道:“我……”“你要怎樣?”奶奶搶先打斷了他的話,瞪着眼睛看來。唐善咬了咬牙,道:“我要拜他爲師!”
唐老太太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顫聲吼道:“你敢?”
“唐老太太!”唐善竟然對奶奶改變了稱呼,屈膝跪地,道:“六年的養育之恩,孫兒在此拜謝了!”叩過三記響頭,站起身,“可您並不是我的親奶奶,拜何人爲師是唐善自己的事,不勞唐老太太費心。”
“你……你……”唐老太太手指唐善,幾乎使出全身的氣力叫喊着,叫聲撕心裂肺,令人不忍聽聞。
於良成將手中的古書放在桌上,站起身,道:“你可以像韓信一樣去受胯下之辱,但你如果拜師,就絕不能做出欺師滅祖的忤逆之事!”
唐善點點頭,正色道:“學生一定會牢記先生的教誨,還請先生放心。”
楊騰有些激動,道:“你真的肯拜我爲師?”
唐善轉身相對,“撲通”一聲跪倒在他身下,道:“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額頭碰地,“咚咚咚”叩下了三個響頭。
“畜生!”唐老太太一聲悲呼,搖晃了兩下,仰身倒去。
唐善雙眼猛睜,身軀輕動,似要起身相扶。可他還是忍了下來,端正身姿,垂下頭,默默的跪在楊騰腳下。
“好!好!好!”楊騰連叫了三聲“好”,伸手將他扶起,道:“從今日起,你就是我楊騰的徒兒,我會把一身的武功毫無保留的傳授給你。不出十年,我保證你會成爲江湖年青一代的領軍人物。”
唐中已經接住了唐老太太,氣道:“老夫人!你撿來的不是一個野孩子,而是一隻狼崽子!”
“認賊作父!”唐老太太喘着粗氣,斷斷續續的道:“我沒有這樣的孫子……讓他滾!滾……”唐善聞聲,心底微微一顫,幾乎也要站立不穩,摔倒在地。
“唐善?”唐中怒道:“你聽到老夫人說的話了?”
唐善略微穩定了一下心緒,看向楊騰,畢恭畢敬的道:“請師父示下。”
楊騰點點頭,站在門邊,傲視一衆唐門弟子,道:“我們師徒要走了,都給老夫讓開。”
“楊先生……既然來了,也不急於一時,何不稍等片刻?”唐門老太的聲音飄蕩在院中。
唐善四下找去,但卻並沒有看到老太的身影。
楊騰揚聲喊道:“唐嬌?當年楊某一劍殺死了你的公公蜀山劍派的大弟子趙瑾趙大俠,害得你同趙奎安解除了婚約,孤苦一生。楊某知道你不報此仇絕不會善罷甘休。你也不必裝神弄鬼,現出身來,楊某陪你一戰也就是了!”
“老身習劍多年,爲的便是一雪前恥。可惜老身資質愚鈍,自認在劍法之上還不是你的對手。不過老身的暗器功夫還算略有小成,想使來試試,不知你意下如何?”老太的聲音依舊在院中飄蕩,卻還是不肯現身。
楊騰道:“以老太現在的身手,同時可以發出多少種暗器?”
老太如實回道:“十二種。”
楊騰微微一笑,道:“十二種暗器同時射出,會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景?我想那一定會非常可怕!”
“退下!”隨着一聲喝令,老太已經站在門外,瞥了一眼唐善,道:“如果你躲得過,我可以讓你帶他走。但你若是躲不過……”
楊騰“呵呵”一笑,道:“我若是躲不過你的暗器,自然要身中劇毒而死。這沒有什麼可說的,動手吧?”
老太冷笑一聲,道:“楊騰?我知道你的護身真氣已經練到了第九重。老身內力不濟,破不了你的護身真氣。對於老身而言,你已是百毒不侵,金剛不壞之身。你又何必謊言相欺?”
楊騰臉上的笑意更濃,道:“在下想聽聽老太的意思?”
老太道:“如果你中了老身的暗器,老身要你從此退出江湖,如何?”
“可以!”楊騰一口應下,道:“但在下也要開出一個條件。”
老太板起臉,道:“讓你帶走唐善已經很公平,沒有別的條件。”
楊騰搖搖頭,道:“可我還要將你我的舊賬一筆勾銷?”
“不可能!”老太的態度很堅決。
楊騰再又一笑,伸手抓住唐善的胳膊,將他拉在身旁,道:“如果我們把賭注壓在他身上,你看如何?”
“壓在他身上?”老太的眼中閃着異樣的光芒,道:“你是說……要我向他出手?”
楊騰點了點頭,道:“只要你的暗器可以射中他,我便從此退出江湖。但你若射他不中,我們的舊賬就要一筆勾銷,而且我還要帶他離開。”
唐善武功低微,楊騰要保護他的安全自然要受到拖累。兩下相較,難度相差何止數倍。
老太根本沒有再做考慮,當即應下,道:“好!”
雙方已經商定,唐門衆弟子全部退去了院外。
可唐善卻傻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