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山下,竹林邊。
唐繼業得到了唐嬌留下的口信,如約趕來。
“大哥?”唐嬌由竹林中鑽出,迎上,道:“帶來了嗎?”
唐繼業面帶憂慮之色,道:“唐嬌!你應該知道,‘百日逍遙散’是我們唐門禁用的毒藥,不可輕動。即便對那些十惡不赦的魔頭或是與我唐門有血海深仇的敵人,也要得到父親的首肯才能使用。”
“我知道!我知道!”唐嬌隨口應付着,伸出手來索要,“快拿來給我。”
唐繼業的手中捏出兩顆藥物,猶豫的道:“這個楊騰雖然出手狠毒,但他只是前來比劍,與我們唐門並無冤仇,也算不得唐門的敵人。我們私自用‘百日逍遙散’來對付他是不是太過狠毒了?”
唐嬌瞪着眼睛道:“他殺了我們八位同門,又逼得父親不戰而走。此事若是傳入江湖,我們唐門如何在江湖立足?別說是用‘百日逍遙散’來對付他,我看把他千刀萬剮了也不足爲過!”說着話,她掰開唐繼業的手指,搶去了一顆藥丸。
“喂?唐嬌?”唐繼業還想說些什麼,可唐嬌已經掉轉身向山頂跑去。
楊騰依舊等候在那裡,看起來還是氣定神閒的模樣,沒有因爲漫長的等待而產生任何改變。
唐嬌行到他的身前,攤開手掌,挑釁的眼神看去,道:“這是我們唐門秘製的‘百日逍遙散’,你若受得了它的毒性,本姑娘便甘拜下風。”
楊騰用兩根手指捏起藥丸,定睛看過,道:“我怎麼知道吃下這東西以後不會腸穿肚爛,死於非命?”
唐嬌道:“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你應該相信唐門。”
楊騰道:“唐門屹立武林數百年,在下自然可以相信。但你代替不了唐門,性命攸關,在下不敢輕信。”
“你可以相信!”唐繼業走出,站在唐嬌的身旁,道:“我是唐家的長子,唐門的後繼之人。我可以向你保證,你手中的‘百日逍遙散’絕不會毒死人。”他展開手掌,將另一顆藥丸託在掌心,“這顆便是解藥。如果你無法忍受‘百日逍遙散’帶來的巨大痛苦,隨時可以認輸,唐某自會將解藥奉上。”
“好!”楊騰將手中的藥丸丟在嘴裡,道:“我信得過你。”喉嚨一翻,已然將‘百日逍遙散’吞了下去。
唐善想起初次見到楊騰時,楊騰曾將奶奶的一口濃痰誤認爲是唐門的‘百日逍遙散’,而他臉上驚恐的表情猶在眼前。想及此處,忍不住插嘴道:“你們唐門的‘百日逍遙散’一定非常可怕,否則楊騰提到它時絕不會那樣恐懼。”
唐門老太泛出一記苦笑,道:“唐門的‘百日逍遙散’共有七重藥力,七重痛苦。第一重如十指插針,第二重如雙目爆裂,第三重似耳骨破碎,第四重似利刃穿心,第五重如百骸具散,第六重似腸穿肚爛,第七重是吸髓噬腦。一旦身中此毒,每日都會毒發七次,其人經歷七重痛苦的折磨,必定性情大變,加之耳不能聞聲,眼不能辨物,四肢抽搐,痛苦萬分,以至哀嚎百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唐善聽得暗暗心驚,追問道:“那次賭局,楊騰是勝是敗?”
老太的臉上露出恐懼之色,喃喃道:“他不是人,即便是魔鬼轉世也無法承受那樣的痛苦。可他每次毒發卻只是哀嚎一聲,一日七聲,日日如此。你們沒有聽過他嚎叫的聲音,像母狼丟失了幼崽,像蒼鷹失去了伴侶,又像是從地府裡復出的怨氣重重的厲鬼……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那種瘮人的慘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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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老太太嘆道:“有因纔有果,善惡自有報。既然先夫曾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對付他,便也難怪先夫要絕子絕孫了!”
“不!”唐門老太面帶愧疚,道:“不能怪大哥!是我年少無知,釀成大禍!楊騰熬過百日,‘逍遙散’毒性自解,前來要求我履行先前之約。父親知道了此事,萬分憤怒,卻又不能坐視不理,只好親自趕往蜀山劍派,去求趙瑾趙大俠出山。趙大俠礙於父親的情面,不好推辭,如約來到,與那楊騰比試了一場……”她垂下頭,啜泣有聲,“十三劍!趙大俠使出了十三劍,可楊騰卻只反攻了一劍。一劍穿心,趙大俠血濺七尺!”
唐老太太搖着頭道:“他是受了父親之請纔會下山赴約,父親自然難以交待!”
唐門老太道:“父親氣得大病一場,險些喪命。爲了向蜀山劍派有所交待,他遷怒於大哥,把大哥逐出唐門,終身不許他報出唐門的名號,終身不許顯露唐門的武功,終身不許用毒!可這根本怨不得大哥,都是我的錯!”她的聲音之中充滿了懊悔。
唐老太太苦笑着道:“經此一事,你終身未嫁,爲唐門付出了一生的心血。功過相抵,妹子也不必自責!”
老太靜靜的注視着唐老太太,似乎有話要說,卻又不忍出口。終於,她正色以對,道:“嫂子!楊騰乃是邪派的天尊,別說我們唐門奈何不了他,就是真能殺得了他,他手下的徒子徒孫也可以輕而易舉的踏平我們唐門。爲了我們唐家老老少少七百餘口的性命,爲了我們唐門數百年來創下的基業,您……您……您還是作罷了吧!”說完,她站起身,屈膝跪在唐老太太身下,叩首不起。
唐老太太的嘴裡嚼着淚水,連聲苦笑,道:“罷了!罷了!報仇的事嫂子再也不提……不提了!”拉起老太,“快起來,讓下人看到像什麼樣子!”
午飯的時候,唐老太太一直在笑,唐門老太不停的給她夾菜。她並不推讓,也不客氣,笑呵呵的受下。
可到了夜裡,唐善卻聽到了奶奶的夢話。她沒說什麼,只是哭着一個一個的唸叨着孩子,從“老大”一直到“老十三”……
唐老太太高高興興的過了三天享福的日子,可到了第四天,她卻病倒了。大夫前來看過,說是悲憤過度,鬱結在胸,以至中氣不濟所致。若要病情得到好轉,順氣理緒的湯藥只是輔助。病根在心中,只有遠離悲苦、憤怒,以闊達寬容的胸懷靜心調養纔是根本。
一個死去了十三個兒子的女人若是還能以闊達寬容的胸懷靜心調養,那她不該是一個女人,應該立地成佛,或是退而求其次,化身成爲一個大慈大悲的菩薩。
白日裡有小云照顧奶奶,夜裡換成唐善。
一連三天,唐善夜夜守候在奶奶牀前,衣不解帶,寸步不離。
黃昏的時候,暖風漸漸轉爲寒氣,寒氣逼人。
唐善感覺到些許涼意,禁不住捏了捏脖頸處的衣角。
這是一種非常奇怪的現象,身有純陽內功護體,隆冬臘月都不曾感到寒冷,乍暖還寒時候,又怎麼會有涼意?
唐善沒有留意到體內反常的感應,手捧一碗荷葉粥,路經先生的臥房,向奶奶的房間行去。
“先生可以出來了!”那是於良成的聲音。
唐善聞聲止步,悄悄退回。
“嘿嘿”有人發出一聲邪笑,道:“此來蜀中,老夫曾登門拜訪,得知於先生再次出山,特來求教。”唐善一愣,腦中飛速閃過一個人的身影——楊騰。
於良成道:“多年未見,楊先生可好?”
“好!好!”楊騰應着,道:“老夫此來是爲向先生請教一句謁語。”
“請講。”
“御劍飛天,羽化成仙。”
“鳥飛魚躍,萬法自然。”
“呵呵!”楊騰再又發笑,道:“先生怎麼不說‘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於良成道:“自始皇尋求靈芝奇藥和仙人至今已有數千年,有史可考的帝王也有三百餘位,楊先生可見一人得道成仙?”
“他們修的是家國天下,我們修行的乃是自身,豈能相提並論?”
“當今道教三千六百家,門徒數十萬,你可見一人得道?”
“先生之意,那天一真人所言並不可信?”
“油枯燈滅,風停雲止,此乃自然之理,豈可強求!”
“老夫武功蓋世,天下無敵,豈能與那些世俗常人相提並論?”
“武者強身,功者健體。武功一道源於身體,與佛家‘不道之道,不修之修’尚存千里之遙,先生還敢說自己並非凡人?”
楊騰沉寂稍許,“哈哈”大笑,道:“於先生不愧爲一代大儒,楊某佩服!”
於良成道:“於某不諳武學,不能爲先生解釋‘御劍飛天’之意,還請先生見諒。”
楊騰嘆道:“先生大才,如果投身江湖,必爲一代大俠。如果立業於武林,必爲一代宗師。可惜……可惜了!”
於良成爽聲發笑,道:“同爲清泉水,香茶一杯,濁酒一壺。先生痛惜於某爲煮茶之水,乃是不明茶之香郁。於某眼見先生融爲烈酒,雖然心知酒之醇香,卻也要勸諫先生收斂幾分狂烈之氣!”
楊騰道:“在下殺孽過重。先生這等大儒身具悲天憫人之心,自該惱怒!”
於良成道:“風起雲散,大浪淘沙。江湖人有江湖人的生存法則,於某所言只是養生之道,楊先生不要誤會!”
“承蒙先生指教,在下受益良多,在此謝過。”
“不必。”
“告辭!”
“不送!”
“站住!”
唐善聽到楊騰向於先生告辭,正要離去,可還未動身,“站住”所指自然不該是他。
可楊騰所喚卻偏偏是他。
就在他剛剛準備動身的時候,窗中突然探出一隻手爪,抓在他的肩頭。
唐善但覺渾身一麻,再也使不出絲毫氣力。“嘭”的一聲,手爪帶着他衝破木窗,將他丟在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