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寒風起,雪飛揚。
寒風颳起了地上的積雪,也吹凝了地上的鮮血。
遮天梭迎風而化,化作十支鋼針。但還尚未來得及再化作千百飛芒,便已射入楊樂的胸膛。
左憶山的刀也已刺出,由楊樂的後心刺入,再由他的胸口刺出。
楊樂已經撲到在地,射出遮天梭的女人笑盈盈的蹲在他的身邊,帖耳細語。楊樂張了張嘴,向着她伸出手抓,卻再也不動。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女人在笑,似要將心中的淤結之氣盡數宣泄。
“輪到我們了!”左憶山抱起了元香,道:“楊騰很快便會知道這件事,到時候我們想死都難!”
左憶山已經走了,抱着元香,帶着影子門八位主事,小菊的屍體,還有那個神秘的女人一同離去。
神秘的女人究竟是誰?
她臨走的時候丟下了一張“臉皮”,
元香的“臉皮”,
虎子只看到這些,但卻沒有看到她的真容。
天是淡青色的,空中懶懶散散的飄着幾片薄薄的雲。
寒鴉悲啼,像是在傾述它所承受的風雪。
彎路里走來幾個村夫,看他們的模樣似要進城。可他們猛的看到了趴在路中、單臂支撐着身子、睜目、張嘴、前伸着手爪的楊樂,也看到了他後心所插入的倭刀,便帶着鬼叫跑了回去。
接下來是兩位捕快,騎着快馬,挎着腰刀的捕快。但他們只是手牽馬繮,遠遠站着,並未靠前,像是在等什麼人。
他們等的是楊勇。
楊勇的臉色陰沉駭人,跟在他身邊手持春秋大刀的壯漢以及那兩位雙鬢斑白的老頭的臉色也很是難看。
兩個身披白色斗篷的人徐徐飄落在虎子眼前,竟然沒有發出一絲聲響。虎子嚇得連眼皮都不敢眨,生怕自己眨一下眼皮便會被他們發覺。
兩個斗篷左右分開,恰巧站在虎子的左右。
他們也在注意着官路上的情況。
楊勇蹲在楊樂的屍體旁,足足蹲了有半個時辰。
終於,他站起身,“好!好!好你個影子門,你們還真敢下手?”看向身背九環刀的老頭,道:“我要知道影子門的堂口在哪裡,主事的人都有誰。你有一天時間。”
“是!”身背九環刀的老頭只說了一個字,翻身上馬,奔馳而去。
楊勇又看向腰繫七星劍的老頭,道:“我要你趕往總壇,將此事告之我爹。請他派長老下山,剷除影子門。”
腰繫七星劍的老頭也留下一個“是”字,打馬而去。
楊勇在地上拾起一張薄如蟬翼的“人臉”,對手持春秋大刀的壯漢道:“你能找到她嗎?”
壯漢道:“一天?”
楊勇點頭,道:“我會查出她的下落,你去把她回來。”
壯漢點頭,“好!”
楊勇將“人臉”交給壯漢,一步一步跨出,向着楊樂的屍體跨出。
他的腳步很沉重,像是不堪承受偌大的身軀。他的腳步很慢,像是永遠也不願走近楊樂的屍體。但他還是來到了,屈下身,抱起楊樂的屍體,一步、一步,向着來路返回。
壯漢一手提着大刀,一手牽着兩匹馬,默默的跟在他的身後。
楊勇走過的路面留下了一竄腳印。虎子看去,暗暗咋舌,卻是那些腳印竟已深深陷入路面,似刀切一般整齊。
人已離去,兩位捕快也上馬返回,四下裡又恢復了寂靜。可站在虎子左右的兩個人卻還沒有走。白色的斗篷裡伸出了兩隻手,乾瘦如柴的兩隻手。兩隻手的區別在於顏色,一隻是褐色的,另一隻卻是漆黑。
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黑大哥?這小子趴在雪裡這麼久,是不是早就凍死了?”
“沒有!”另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道:“褐老弟!這回你走眼了!呼吸順暢,這小子好得很。”
虎子從雪下爬了出來,站在二人的身後,手捏鐵匣,道:“別動,我手裡拿着‘遮天梭’,動一動就要你們的命。”
“是嗎?”兩個人都動了,一齊轉過身來。
虎子立即按下鐵匣的按板。
可他按到的卻是自己的手指,鐵匣已被褐色的手爪奪了過去,此刻正在那隻乾屍般的手爪中擺弄着。
確實是乾屍,兩人露在斗篷外的臉如同手爪一般乾瘦枯癟,生生兩具千年乾屍浮現人世。
千年乾屍也沒有他們可怕,因爲這又是兩張年輕的臉。如果在這張像似被炭火烤乾了水分的紅褐色的臉和那張似被黑漆浸泡吸乾了水分的漆黑的臉上潑灑些水,讓他們膨脹起來,兩張臉上所顯現的年紀絕對超不過三十歲。
得見如此的兩張臉,虎子不由自主的後退了三步,驚愕之容盡在臉上。
“褐老弟”不再擺弄鐵匣,而是對虎子的表現產生了興趣,張開嘴脣,露出潔白的牙,道:“你小子真不簡單,你還是第一個見到我們哥倆的臉沒有叫出聲的孩子。”
“黑大哥”靠近虎子,湊近他的臉前,道:“是不是嚇得尿褲子了?”手爪一動,已然探在虎子的胯下。
虎子沒敢動,怕他手下用力,自己就沒有了尿尿的傢伙。
褐老弟問:“怎麼樣?”
黑大哥道:“還好!”
“還好?”褐老弟反問一句,似有不信,道:“拿出來我看看?”“不行!”虎子叫了起來,道:“不能拿出來。”
褐老弟道:“爲什麼?是不是你倆合夥騙我?你小子已經嚇得尿褲子了?”
虎子道:“沒有……是你被我嚇到了,被我嚇得尿褲子。”
褐老弟叫了起來,“我沒有。”
虎子對黑大哥道:“我不信他的話,你把他的拿出來我看看。”
黑大哥點了點頭,道:“恩!對!說不定真被你嚇得尿褲子!”縮回手去,向着褐老弟的胯下抓去。
褐老弟單手護住胯下,連連搖頭,道:“抓不得!抓不得!被你一抓我可就斷子絕孫了!”
黑大哥道:“恩!對!這小子離間我們倆。”縮回手,轉過身,瞪向虎子。
虎子捧起笑臉,雙手也護在胯下,生怕再被他抓中。
褐老弟也靠了上來,道:“這小子好,結實,水少,肉多。”
黑大哥露出了滿嘴白牙,道:“不錯!正好晾乾了吃。”
褐老弟搖頭,道:“烤來吃,三兩下就烤乾了。”“晾乾了吃。”“烤着吃。”“晾乾了吃。”“烤着吃。”兩人竟然吵了起來。
“壞了!”虎子故作震驚,道:“影子門早就在半路上設好了埋伏,楊大哥怕是要有危險!”他早已猜到二人便是昨日在萬殺堂對付妙妙的殺手,所以才謊言相欺。也知道二人聽此一說必定前往營救,卻不管二人對他是殺是剮,反正比被他們“晾乾了吃”或是“烤着吃”要強得多。
黑、褐二人果然一愣,道:“真的?”
“唉!”虎子嘆了口氣,卻不回答。
褐老弟冷笑一聲,道:“假的!一路都被我們查過了,哪有埋伏?他是怕被我烤了吃,說來騙我們的。”
“不管真假,看看再說!”黑大哥隨手點倒虎子,夾在腋下,三兩下躥上樹梢,飄身盪出。
小鎮,還是那條很寬、很直的長街。
街上很是熱鬧,商鋪開張,攤販出位,人來人往,生意興隆。
南側店鋪的屋脊背面竟然另有天地。
這裡蓋有兩間小屋,小屋彼此相連,其內各有一張大牀,只是由兩隻大木櫃分隔開來。
像這樣的小屋應該叫做亭子比較合適,但它又比亭子多出了三面木板。
牀也不該叫做牀,應該叫做網,只不過是由手指粗的繩索編成罷了。但上面卻擺了個枕頭。有了這個枕頭,網就不能叫做網,只能叫.牀。
大木櫃確實可以叫做木櫃,雖然大了點,但它卻是這裡最正常的東西。
虎子被丟在了牀上。
黑大哥夾着虎子一路奔來,卻連個人影都沒發現。所以他瞪着眼看來,似乎恨得牙直癢癢。
褐老弟靠着木櫃看來,嘿嘿一笑,道:“黑大哥?這回你也走眼了,這小子竟敢騙你!”
黑大哥板起臉,道:“晾乾了吃肉。”
褐老弟竟然沒有反對,隨手打開木櫃,拎出一條肉乾,丟了過去。
黑大哥接在手中,手指一掐,掐下拳頭大小的一塊肉乾,掰開虎子的嘴,塞了進去,而後把剩餘的肉乾一口一口的送進了自己的嘴裡。
虎子跟他一樣,瞪着眼睛看着他,似乎也恨得牙直癢癢。因爲黑老大並未解開他的穴道,塞在嘴裡的即便是塊龍肉他也嘗不出味道,更別說咬上兩口。
“咯吱”一聲門響,虎子聽得真真切切,聲音來自身下。斜眼望去,“牀下”竟是萬殺堂的大堂。小屋的“地”下留有無數小孔,竟能將堂內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這間大堂設計的確實巧妙,更加便於黑、褐二人對楊勇的保護。也說明楊勇對此二人不加回避,堂內公事以及他的隱事儘可讓二人知曉。
如果你把性命都已經託付給了別人,還有什麼事情不能讓人家知道?
堂門已經關閉,進入之人乃是楊勇,他的肩上坐着一孩子。
一個女孩——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