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正邪兩派第一高手將在巔峰之上展開對決。
沒有人再去想那個莫名其妙跳出來的影子門。
衆人退後十丈,屏住呼吸,靜靜的等待着激動人心的時刻。
所有的人都似被寒風凍結,最後連寒風自己也被凍結了,只餘下瘮人的空寂。
嶽逍遙與楊騰手中都是通體漆黑、寒光刺目的寶劍,像這樣的寶劍天下共有九柄,劍出錕鋙山,因而得名錕鋙。
錕鋙劍出,出自嶽逍遙之手,似黑夜裡的螢火,本是向着楊騰的左胸刺去,可不知加了什麼手法,卻又忽的飄向了楊騰右頸側的大動脈。
楊騰避也不避,無視頸側的危險,學起了莫七的剔骨刀法,向着嶽逍遙的手腕削去。
是人都知道腦袋要比手掌重要,司徒錦當然是人,當然明白此中道理,見之不由一笑。
或許楊騰在邪派之中的確是當之無愧的第一高手,可在嶽逍遙的劍下卻要遜色幾分。
可嶽逍遙並沒有如司徒錦所想象的那樣去斬楊騰頸側的大動脈,而是回劍攔截,反手破解掉楊騰削向他手腕的來劍。
人的腦袋固然重要,可若沒有了手,手上的利劍又怎能砍下對方的腦袋?
司徒錦臉上的笑容似被凍結,因爲他突然懂得了這個非常簡單的道理。
嶽逍遙剛剛解去楊騰的來劍,再又挺進,反借楊騰的手腕纏繞而上,直取他的右肋。楊騰飄身盪開,手腕迴轉,去刺嶽逍遙的後背。
二人你來我往,出劍越來越快。慢慢的,場上滿是劍影,竟連二人的身軀也漸漸隱入其中。
司徒錦瞪着眼睛看去,眨也不肯眨上一下,有心在嶽逍遙手中學上一兩招精妙的劍法,或是在楊騰的劍下尋找幾處破綻,以備不時之需。
“逍遙劍法”飄逸自然,似寒冬盛開的臘梅,見之使人賞心悅目。“無極劍法”攻勢瘋狂,猶如鯨吞虎噬,看得人膽顫心驚。司徒錦暗暗記下七八式劍招,體會到精美玄妙之處,禁不住狂喜不已。可兩人的劍法愈來愈加繁瑣,複雜多變,快若閃電,再想記下三招兩式,卻已應接不暇。
片刻之間,百招已過。“轟”的一聲,但聽劍影之中猛然爆出一記炸響,嶽逍遙與楊騰對過一掌,翻身退躍,分列兩旁。
嶽逍遙的劍斜垂在身前,道:“師父他老人家一共只傳給了我們九招劍法,我從這九招劍法之中悟出了這套逍遙劍,而你則由此悟出了無極劍。所以你我所使雖是兩套劍法,可這兩套劍法卻是同根同源。”
楊騰將劍豎在眼前,一邊左搖右晃,一邊直勾勾瞪着眼睛發呆,道:“同根同源卻是不假,可你的逍遙劍不過九九八十一式,而我的無極劍卻有千式萬式千萬式。”
嶽逍遙道:“九九之數已是極至,可你偏偏不滿足,又在八十一劍之中悟出了七百二十九記劍招!”
楊騰道:“師父他老人家竟然說我遁入魔道,還要將我逐出師門!”
嶽逍遙道:“那是因爲師父從你的劍法中看到了你隱藏在心底的邪惡!”
楊騰道:“可我又於七百二十九記劍招之中悟出六千五百六十一劍,而後再生九變,共計五萬九千零四十九記劍招,終於修成無極劍。師父他老人家也隨即收回成命。”
嶽逍遙道:“你錯了!師父在心底早已將你逐出師門,只是見你入魔太深,怕你爲禍武林,纔不得不把你扣在身邊!”
楊騰道:“師父他老人家已然仙逝,你儘可信口胡說。”
“你看這是什麼?”嶽逍遙自懷裡掏出一片麻布,迎風抖開,其上寫有四個龍飛鳳舞的大字——“邪者比誅”。
楊騰猛瞋雙目,瞪着麻布上的四個大字。突然,只聽一聲長嘯,他狂聲叫喊道:“老匹夫?天下邪派武者成千上萬,你又殺得了幾人?”利劍飛舞,幻化出七道幻影,向着嶽逍遙斬去。
一劍化七影,楊騰的劍法已經登峰造極。騰懷義、文淑雪夫婦雖然不齒他的爲人,可對他的劍法還是由心生嘆。
司徒錦卻在爲嶽逍遙擔心,只因楊騰身形步法太過迅捷,而這一劍又太過威猛。
楊騰腳下三動,身形九變,已然進得嶽逍遙身前不足四尺。劍起於十丈之外,可卻發自嶽逍遙身前。
嶽逍遙單足點地,彈身躍起,手中舞出一片劍花,所使卻是家傳的“乘風劍”。只聽“當”一聲清響,楊騰如此威猛的一劍竟被他輕鬆架開。
楊騰這一劍的威力的確不俗,嶽逍遙被他的劍氣與勁力所逼,於半空之中飄蕩出三四丈遠,這才探足落地。
直到此時,司徒錦才明白嶽逍遙爲何要以“乘風劍法”相對。乘風之意本爲以柔克剛,面對楊騰如此威猛剛強的一劍,以柔克之豈不是最好的選擇?
岳家劍法以七十二式追風劍、三十二式乘風劍、一十六式破風劍享譽武林。
嶽逍遙投師之前便已經是名震江湖的劍法大家,而今得遇楊騰,八十一招逍遙劍盡數使完,兩人卻是旗鼓相當,當即施展出岳家的家傳劍法來。
楊騰負氣的一劍尚未使老,再又變招,接連刺出九劍。司徒錦看在眼中,心頭狂跳不止,臉上也泛起驚駭之色。
這九劍兼具毒蛇之險、虎狼之威、山崩海嘯之勢,一氣呵成,將嶽逍遙覆於團團劍氣之下。莫說相較,司徒錦連見也不曾見過這等劍法,怎能不驚?
嶽逍遙的神色卻依舊平和如常,手中之劍看似綿綿無力,可偏偏又能顧及周身,不僅將風馳電掣般的九記狂劍一一架開,還在其中反手攻出三劍。
楊騰以攻爲守,九劍過後又是九劍,九九相接,無休無止。嶽逍遙分別以岳家“追風”、“乘風”、“破風”劍法相對,前後一百二十記劍招,而後再又換過,仍以逍遙劍應對。只是換招之時,身姿、步法、劍式都要略作調整,如此一來,再又退後三步。
騰懷義劍眉緊蹙,暗道:“不好!”卻是看到嶽逍遙身後便是懸崖絕壁,再也無路可退。
嶽逍遙與楊騰的武功不相上下,劍法也不分高低,任誰想將對方逼退半步也是難事。可偏偏楊騰的無極劍法無休無止,但嶽逍遙的逍遙劍法卻只有八十一招,每當嶽逍遙整套劍法用盡,再換它法或是重頭來過,總要被楊騰搶得一分先手,逼得他退步避讓。如此一來,只需一盞茶的時間,嶽逍遙的逍遙劍法便要使完,而楊騰正可藉機攻入,嶽逍遙要麼墮身百丈懸崖,要麼喪生於楊騰劍下……
嶽思鸞的臉上也顯現憂慮之色,生身父親業已身在險境,做女兒的自然心急如焚。
虎子卻是不懂,嶽大俠明明有這麼多幫手,卻一個個站在遠處旁觀,沒有一人肯出手相助。眼見他即將墮落懸崖,卻也沒有人言聲示警。
“小心懸崖!”虎子心頭這般想着,不知怎的就猛地呼喊出口,整個人也從雪地上跳了起來。
高手對決,尚未出手之前,天氣、地勢、四周萬物都已盡在其胸。嶽逍遙又怎會不知身後便是百丈懸崖?
就在此時,嶽逍遙手中的錕鋙寶劍已經開始變招。他的逍遙劍法剛剛使到七十七劍,尚有四劍未出。此時變招,多有趁其不備的味道。
楊騰怎能不備,自從嶽逍遙被他逼入絕境,他無時無刻不再防備着嶽逍遙劍法上的變化,只要嶽逍遙變招,他那決定勝負的雷霆一劍便要攻出。
此刻嶽逍遙已經變招,楊騰的雷霆一劍自然攻出。一劍鑽心,全無半點拖拉,也無任何虛手,只求“快”、“猛”、“準”三個字。
騰懷義緊閉雙眼。司徒錦想要閉眼,可他的眼睛依舊睜得又大又圓,卻已不聽使喚。
誰也不曾想到,嶽逍遙像是突然折斷了腰,上半身猛地折下,暴露在懸崖的上方。楊騰的劍貼着他的胸口,險險掠過。
而在嶽逍遙向後折腰的同時,他的寶劍已經脫手射出,所對乃是楊騰的小腹。楊騰這一劍勢在必得,自然不肯放棄,隨之彈身躍起,任由那利劍自腹下射去。
這樣一來,楊騰的雷霆一擊隨即轉變成了飛身撲刺。而嶽逍遙在折腰射劍的同時以腳尖發力,窩膝平身,自楊騰的身下嗖的掠出。
嶽逍遙的身法快得出奇,腳跟點地,翻滾而起,手撐雪地,騰身躍出,竟然追上了自己的離手之劍,一個反身,再又回竄。
楊騰的撲刺落空,竟已身在崖外。原本是致命的一擊,可此時卻瞬間轉化成損命的一躍。便似他堂堂無極魔尊已知罪孽深重,所以自尋短見,跳崖絕命。
騰懷義睜開了雙眼,臉上露出了笑容。
司徒錦有心想笑,可這一切太過突然,臉上的表情根本來不及做出反應。
楊騰卻也不凡,明明已經身在崖外,可卻臨危不亂,翻身下墜,對着崖壁刺出一劍。這一劍刺在崖壁的冰雪之中,所觸不足一寸。可楊騰僅僅藉此搭碰之力,卻像是被八匹駿馬拉拽一般,箭一般掠回,對着返還的嶽逍遙再又攻出九記快劍。
場上衆人此時方纔明白,楊騰之意早已被嶽逍遙看穿,身陷險境不過將計就計的假象罷了。
嶽逍遙仍以逍遙劍應對楊騰的無極劍,招式使盡便換以岳家劍法相對,周而復始。楊騰卻始終都是那套無極劍,劍法層出不窮,堪稱無極。
天色已見昏暗,斜日已在西山,鬥劍的兩人卻似纔到酣處。
騰懷義、文淑雪夫婦拔劍在手,見招學招,而後互相拆解,雖然看起來遠不如嶽逍遙、楊騰的劍法玄妙,可也有幾分形似。
司徒錦終於閉緊了雙目,可他的腦海裡卻翻滾起兩位劍尊的劍招,但只不過區區數記劍招,卻越想越是複雜繁瑣,變化無窮,直想得他頭昏腦脹,面紅耳赤,竟似入魔。
虎子早已將那雙寬大的布鞋丟在一旁,一邊看着嶽逍遙與楊騰過招,一邊在雪地裡翻騰跳躍,比比劃劃,似乎也在學劍,可怎麼看怎麼都像是孩童的雜耍。
霞兒抱着胳膊在一旁冷眼旁觀,看她的模樣,倒像是監督虎子練功的小師姐。
嶽思鸞拾起了地上的熊皮大氅,踱步來到阿三身前,披蓋在他的身上。阿三輕輕點頭,眼裡透出感動與信任。
謝天魁的臉上露出了憨厚的笑容,像是因爲自己的熊皮大氅能夠被嶽思鸞使用而感到歡喜。
莫七卻羞得無地自容,早知道嶽思鸞會去碰那件熊皮大氅,他又怎麼會先用來做擦腳布。他瞪着自己不爭氣的一雙大腳,看樣子似乎想要將它們砍下來,再隨便分解出幾塊骨頭,捧在鸞兒小姐面前謝罪。
夕陽已落,落在西山下。
鷹嘴峰上寒意更濃,可兩大高手的對決卻仍在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