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園中蜂飛蝶舞,百花爭豔好不熱鬧。阿史那玉兒搖着絹扇散步於長廊之上,周圍是羣花盛開,下面是碧綠池塘,紅色錦鯉成羣結隊地在長廊之下嬉戲。
“公主,聽含仁殿的雙喜說太后的身子愈發不好了,怕是要熬不過這幾日。”萃奴低聲道。
阿史那玉兒停下腳步詫異地望了她一刻後淡淡笑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太后始終不喜歡我,她的生死與我何干。”
“話雖如此,可是若太后真的有個什麼,只怕皇上要守孝就更不會來咱們宮了。”萃奴擔憂道。
阿史那玉兒冷笑道:“即便是不守孝,難道他就會多來幾次嗎?你錯了,他來與不來全憑他的心,若他的心要他來,就不會有任何事情能阻止得了他,他若不想來,就算是我低聲下氣地去祈求也是不可能的。”她的話越說越冰冷,如同她的心一般。
萃奴低頭不再說話。
“好了,走吧。”阿史那玉兒失落細聲道。
兩日後的黃昏,含仁殿傳來喪訊,太后薨了。
舉國悲慟,全國上下皆停止一切喜事和娛樂。宇文邕跪在太后的靈柩前哀傷萬分。宇文直哭得死去活來,甚至在靈柩前哭暈了兩次,其情讓人動容。
太后臨去前,拉着宇文邕的手囑咐,一定要同宇文直相親相愛,無論將來發生什麼都要護這個弟弟周全。可是,宇文邕只是聽着,始終不曾點頭,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保住這個嫡親的弟弟。
萬種哀思在心底蔓延開來,阿史那玉兒的面上淡淡的,毫無悲傷可言。可是薩玉兒哭得極悲傷,她忘不掉太后臨去時對自己哭訴的那番話。
“玉兒,在哀家的心中從未視你爲皇媳,你就如同哀家的女兒一樣,哀家喜歡你疼惜你始終都是發自內心的,在衆多妃嬪中哀家最喜歡的就是你和娥姿。只可惜娥姿她命薄,早早便去了。哀家知道此事一直是你心底的一道傷疤,看到你這樣用心照看那兩個孩子,哀家很欣慰,不枉娥姿同你多年姐妹情分。至於銀瓶,別怪皇帝,很多事情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其實她一直是宇文護安插在皇帝身邊的細作,這其中的恩恩怨怨,對對錯錯早已如亂麻。多年過去,說不清到底是誰對誰錯,也許這個結局對銀瓶來說纔是真的解脫。至於皇后,哀家雖不喜歡她,但是她畢竟是突厥公主,皇帝隱忍了這麼多年,不能在此事上犯了糊塗,你要時刻提醒皇帝,時機還未到不可輕舉妄動,更不要想着廢后之事,突厥若連同西域各部落,將是後患無窮。哀家大限已到,不能再陪着皇帝走過餘生,將來的路你要陪着他,安慰他,照顧他,只有你在他身邊,哀家才能走的安心。玉兒,答應哀家,將來不管發生什麼事,都別怪皇帝,只看他對你的一片真心,看在他對你這麼多年付出的點點滴滴,即便是天大的錯誤,哀家都希望你能夠原諒他,放下過去,才能過好將來。哀家……哀家會在天上看着你們……一直幸福的……生活下去……永遠幸福的……活下去……”
太后合上雙眼安詳地去了,她的面容永遠那樣慈祥寧靜,端莊典雅,即便是去了也絲毫不顯得狼狽,花白的頭髮一絲不亂地被梳成髮髻,身上的黑色鳳服莊嚴凝重。薩玉兒還記得入宮第一次在含仁殿見到太后時的情景,如今歷歷在目,那時候的她們都還在。
不想人生如夢,轉眼間便是匆匆十數年,如今的故人竟多數撒手西去,陰陽永隔。
不曾經歷生死的人不會知道生命的可貴,更不會知道人世間的情意是何等脆弱,經不起一絲風吹雨打,好似天上飄浮的雲,雖是美麗可是有時候風就這麼輕輕一吹,便散了。
南宮府邸。
自宇文護死後,宇文邕提升南宮瑾的官職,如今的他接替了愍柯將軍的位置,賜予府邸和良田百畝,宇文邕考慮周全就連妻妾都賜予二十人,南宮瑾自然知道他不過希望以此籠絡住自己,畢竟如今南宮瑾手中握有一支由他親手組建的精銳部隊,宇文邕怎麼肯輕易放他離去。
飛天南燕來的時候,已是月黑風高,周遭一片寂靜。
南宮瑾將自己當年在武林中的心腹得力干將統統編入軍中,而且分別掌握一定職權,宇文邕的眼線衆多怎會不知,當初他既然默許下來是需要這支部隊來抵禦宇文護的禁衛軍。如今功成,想全然身退卻非易事了。
“主上,屬下有重要情報稟告。”
“你說。”南宮瑾端起茶盞低頭輕呷一口,燭火下他的側臉依舊俊朗如初,似是歲月從未在他臉上留下任何痕跡,如同當年在南宮堡一樣,英姿勃發,溫文爾雅,沒有一絲的暴戾之氣。
飛天南燕走近他的身旁低聲道:“隱梅山那邊有消息了。”
他手中的茶盞頓時停在空中,目光閃爍明亮勝過燭火:“繼續說下去。”
“自從皇帝下令滅佛之後,道家也不曾倖免,無奈之下隱梅道人遣散了所有門徒,自己便四海雲遊再也不曾出現過。不過,屬下尋到了當初在隱梅道觀長大的一個弟子,他知道很多不爲人知的內幕。”
“什麼內幕?”
“十幾年前,隱梅道人將玉貴妃帶回道觀的時候,這個人就是當時負責給玉貴妃煎藥的人。據他回憶,玉貴妃去的那一天渾身上下都是血,險些保不住性命,他記得當時隱梅道人沒有提及玉貴妃的身世,只是說他經過山下碰巧發現了昏迷不醒的玉貴妃,後來道長說她是採藥跌下山,從此便失去了以前所有的記憶,可是那個弟子卻說當時玉貴妃身着華貴,不像是平常採藥的孤女,倒像是貴族小姐。”
南宮瑾的眉頭越蹙越緊,他慢慢起身沉思道:“這麼說,薩玉兒的身世確實可疑,她不是採藥的孤女,爲何隱梅道人要隱瞞她的身世呢?難道隱梅道人以前就知道她,故意這樣說的?可是他到底在隱瞞什麼?”
“不但如此,屬下還聽此人說,在隱梅山上的五年裡,有個神秘男子時常去山上偷偷見隱梅道人,對玉貴妃格外上心,只是此事都是秘密進行,玉貴妃應是不知的。”
“什麼人!”南宮瑾的語氣有些急,一股莫名的擔憂油然而生。
“那個人,就是……當今皇上。”飛天南燕的聲音有些飄渺而不真,卻依舊叫南宮瑾的身子一顫。
“是他?他爲何要如此?難道是因爲薩玉兒與梅隱雪長得相似嗎?”
“屬下斗膽猜測,如果梅隱雪沒有死,如果她就是……”
此話他爲全說出口,卻足以叫南宮瑾渾身冒了冷汗,若真是如此,那麼薩玉兒便是梅隱雪,那麼梅花令豈不早就落入宇文邕的手中了嗎?
見他面色突變,飛天南燕又道:“據這個人所述,玉貴妃被救往隱梅山的時間正與梅隱雪離世的時間相吻合,這不是沒有可能啊。”
南宮瑾回到座位點頭道:“若真是如此,那麼梅花令恐怕早就掌握在他手裡了。可有寒冰的消息?”
飛天南燕遲疑道:“至於這個寒冰,倒是死得蹊蹺。”
“快說。”
“聽說當年寒冰和玉貴妃情投意合,此事整個山上的人都知道,後來突然有一天寒冰策馬離去,本是約定好那個冬天要回到山上迎娶玉貴妃的,可是那一走他便再也不曾回去。等找到他的屍首時已經是一堆白骨,葬身於山崖下,死得悽慘。”
南宮瑾的手緊緊攥在一起,額頭上冒出一層細密的汗珠,本是溫潤如玉的臉如今也被無盡的恨意籠罩,陰森恐怖。
“還查到了什麼?”
“目前只有這些。”
“繼續加派人手,儘快找到隱梅道人,繼續查。”
“是!”
待飛天南燕走後,南宮瑾整個人靠在椅子上閉緊雙目,薩玉兒的一顰一笑皆出現在眼前,如果她是梅隱雪,那寒冰的死就一定和宇文邕脫不了干係,本想着宇文護的事情一結束便抽身離去,可如今看來,怕是不能夠了。
芳苓該怎麼辦?想到此處他的心底微痛。
秋風毫無徵兆地吹襲着殿宇,這蕭條的景象總會讓人不禁傷春悲秋起來。芳苓站在木槿下伸出手,一片枯葉便飄至手心處,這樣輕這樣薄,就這樣凋零了。
宇文護死後,她以爲南宮瑾會帶着她離開,可是他卻執意留下來,卻從未說是爲何。這麼多年過去了,她還在癡心妄想什麼呢?即便是帶她走了又如何,他們早就註定是不可能的了。那一夜的情深款款至今叫她難以釋懷,他擁着她說,宇文護一死他們就回南宮堡,可是他卻忘了他所說過的話。
“娘娘,這裡風大進屋吧。”碧蓮走過來替芳苓搭在肩上一件銀色披風道。
“葉子謝了,明年還會再長。可即便是長了,也不是原來的那片了。”她輕輕撫摸手中的那片枯葉傷感道。
“娘娘最近的心情總是這樣低落,總這樣可是要傷身子的。”碧蓮擔憂道。
“碧蓮,你有家人嗎?”芳苓一鬆手,那葉子便打着旋落在泥土之上。
碧蓮微笑道:“奴婢的家在拱村,家裡還有哥哥和弟弟,奴婢入宮早,入宮的時候哥哥還未娶親,如今卻都有兩個娃娃了。”
“那你會一直留在宮裡嗎?”她心底極是羨慕。
碧蓮努嘴搖搖頭道:“不知道,本來早就可以出宮了,可是接二連三地趕上兩位娘娘仙逝,如今太后又薨了,宮裡人手緊不夠調派所以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被放出去。”
“雖然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可你還有個念想有個盼望,總會等到那一天。出宮後還有個家可回,真好。”芳苓嘆息道。
“娘娘,是不是奴婢的話讓您難過了?”碧蓮小聲問。
她微笑搖搖頭,回眸望着滿園的木槿心中泛着酸楚之意。南宮堡早在她入將軍府的時候,就不再是她的家了。
攻打齊國的初步計劃還未擬定好,正因如此宇文邕的心情才愈發低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