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鼎湖之水清澈甘甜,如一條輕紗飄帶,俯身於青山翠嶺之間。小竹三人沿着清泉一路追尋,幾經蜿蜒,便進入了位於鼎山東南的白河鎮。

此時,夜幕漸沉,可鎮中卻仍是熱鬧非凡。滿大街都是各色花燈,透出暖暖光華,小販們張燈結綵地吆喝着生意:胭脂水粉、玉鐲銀簪、摺扇書畫、茶具瓷器,一應俱全。在這繁華街市上,車馬川流不息,行人往來如梭,熙熙攘攘的人羣裡不乏叫賣與討價還價的聲音。只見街邊屋檐下,吊着一串紅彤彤的花燈,各個形如鯉魚,惟妙惟肖。暖黃色的火光,映出了街上百姓各樣的笑臉。

小竹久居山中,從沒見過這廟會夜景,只覺眼前滿是烏泱泱的人頭,一時竟傻了眼。行在她身側的歸海鳴,察覺她步子遲滯,冷眼一瞥之後,他默默地跨前一步,以自己高瘦的身形,爲她擋去洶涌人潮。而墨白早已因爲行路無趣,困頓地蜷成一團,昏昏欲睡地趴在他的右肩,全靠兩隻爪子扒在歸海鳴如雪銀髮上,纔沒有落得個摔下地的下場。

惦記着千嬰血一事,小竹正欲找個鎮民詢問,忽然,餘光裡似乎瞥見什麼黑白物件。她偏頭望向街市一側,只見那鯉魚花燈之下,正布着一個小小攤子,上面擺滿了一排毛絨絨的黑白布偶,憨態可掬,正是小熊貓的模樣。

那布偶攤主,看上去年紀輕輕,約莫二十來歲,身穿一襲青色長衫,書生打扮。若不是他將摺扇插在後頸裡,看上去帶了些痞氣,那倒還真是一位眉清目秀的俊書生。他眯着個眼,悠閒地坐在攤旁的小凳上,也不張羅生意。似乎是察覺到小竹的視線,他跳將起來,來了精神似的,衝她笑道:

“姑娘,這可是蜀地有名的食鐵獸,來看看唄?”

小竹還未回話,剛巧有位穿着印染藍花布、抱着個襁褓的大嬸路過小攤,聽得書生的招呼,斜眼瞧了瞧攤上的布偶,啐了一聲道:“呸呸呸,這種醜娃娃,倒貼白送我我都不要哩!又不是做白事,非黑即白的,看着就晦氣!”

聽她這句,那攤主倒也不生氣,仍是笑眯眯地坐回了自個兒的小板凳上,翹着二郎腿,取了後頸的扇子,優哉遊哉地扇起風來。可大嬸那嫌棄的口氣,讓小竹心中不痛快起來。雖明知師父說過“嘴長在別人身上,別人想怎麼說就怎麼說”的道理,可她仍是忍不住出聲爲師父辯駁:

“這位嬸子,俗話說得好,蘿蔔青菜各有所愛,我就覺得這食鐵獸黑白分明,憨憨厚厚,很是可愛啊。您不喜歡這娃娃自是無妨,但也無需在人攤主的面前說什麼晦氣吧?”

那大嬸扭頭,將小竹上下打量了一遍,道:“呦,丫頭,按你這道理,長得醜還不許人說了啊?”

“是美是醜,每個人自有評斷,標準各不相同,”小竹輕聲應答,“您認爲這食鐵獸長得不討喜,是您一家之言,回家關了門怎麼說都行。但眼下您是在這玩偶鋪子前,老闆顯是喜好食鐵獸,你又何須在他面前大嘆美醜,侮辱別人的心頭好,惹人不悅呢?”

“小丫頭,你是說我嘴賤了?”那大嬸頓時上了火。

看她惱羞成怒,小竹瞥了一眼她懷中的孩兒,忽道:“你這娃娃長得可真磕磣,塌鼻子小眼睛,就是白送我我都不要哩。”

“小賤人,你說什麼?”這一句簡直跟捅了馬蜂窩似的,那大嬸立刻跳將起來,伸手指向小竹的鼻頭,嚷嚷道:“你瞎了眼睛啊,敢說我家娃兒醜?你才醜,哪裡來的醜八怪野丫頭,有爹生沒娘教的東西!年紀輕輕就拋頭露面跟着男人逛大街,簡直不要臉!”

那大嬸竟似是連氣也不帶喘的,罵得那可叫一個順溜,一句趕着一句地往外蹦。其實,早在她罵出第一句“小賤人”之時,歸海鳴劍眉一挑,黑眸中已浮現森冷殺意。可就在手指微動、想蘊出幽垠闇火的那一剎,卻被小竹伸手攔住。

面對那些惡言惡語,小竹非但不惱,反而揚起脣角,勾勒出隱隱笑意。在向歸海鳴輕輕搖了搖頭之後,她轉而望向那大嬸,笑道:“嬸子,抱歉了,其實你家娃娃虎頭虎腦,看上去伶俐可愛,方纔是我無禮……”

聽到這裡,那大嬸神色稍緩,剛嘀咕了一句“看你還有點眼色”,卻聽面前的清秀少女,笑着繼續道:

“……方纔我當着您的面,說您的娃娃面目醜陋,您心裡是個什麼滋味兒,是不是想跳起來與他拼命呢?換做這位老闆也是同樣,這些布偶娃娃是他的生計,就像是他的孩子一般,您若說他們的不是,他也會心生不滿。我只是想請您將心比心,心直口快固然不是壞事,但也請您考慮下別人的心情吧。”

這一番話,說得那大嬸啞口無言,最終只有訕訕地抱着娃兒離開了小攤,不多時便灰溜溜地鑽入了人羣之中。望着她離去的背影,那攤主笑眯眯地搖着扇子,半晌才轉頭望向小竹,笑道:“多謝姑娘,簡直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救小生我於水火之中,幫助我於生死危難之間,恩情比山高比海深恩同再造啊……”

他的道謝像是蹦豆子一樣,噼裡啪啦地說個不停,倒將小竹驚得連連擺手:“小事而已,哪兒有這麼嚴重?掌櫃的,你也太誇張了……”

“不不不,一點都不誇張。你想啊,那潑婦說我家食鐵獸生得晦氣,我身爲男子漢大丈夫自然不便與她一介婦人計較,便只能憋着這口悶氣。這憋着悶氣,我就食不下咽,睡不安穩。這吃不飽睡不着我就要生病,一生病就得臥牀不起說不準一口氣上不來就得騎鶴西去啦,真是嗚呼哀哉……”

那攤主一邊搖着摺扇,一邊連連搖頭,故作悽苦之色。他這一番話聽得小竹直髮愣,而歸海鳴早已嫌他聒噪,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可後者剛邁出一步,就聽那攤主笑着喚他:“哎,這位小哥,你肩上的這隻食鐵獸,真是做得惟妙惟肖,好生別緻啊。”

聽他讚賞墨白師父,小竹心中亦是開懷,她笑着答一句“多謝”,並望向伏在歸海鳴右肩上的小熊貓。可這不望不要緊,一望倒將小竹嚇了一跳:只見墨白師父竟是全身僵硬,四肢伸得筆直,兩眼圓瞪,一動不動的模樣,就跟那攤子上的布偶一模一樣。

小竹忙踮起腳尖,伸手抱下師父,輕柔卻又焦急地撫摸着他的毛皮,輕聲詢問:“師父師父,你怎麼了?”

不同於平時,就算墨白師父不能說話,但也能點頭搖頭或以眼神作答,此時的他卻像是完全沒聽見一般,仍是僵在那裡。更糟糕的是,小竹輕撫他的肚腹,卻連呼吸的起伏都感覺不到,若不是皮毛帶着暖意,她簡直要以爲這不是自家師父,而是那小攤上賣的布娃娃了。

小竹急得眼眶都紅了,她茫然無措地擡眼望向歸海鳴,卻見對方也是一臉的疑惑。就在她連聲呼喚“師父”的時候,只見小熊貓以旁人難以察覺的幅度,衝她擠了下眼睛,繼而又呆滯地望向前方,迴歸到僵直的狀態。

小竹一愣,隨即明白師父是故意裝模作樣,似是要躲避什麼人。她立刻戒備地向後退去一步,望向面前的攤主,卻見那人“唰”地一聲收起了摺扇,以扇骨輕巧掌心,大聲笑道:

“喂,小黑白,你這裝死的招數也未免太拙劣了。吾若被你騙過,那這幾百年可不就白活了?還是說,非要我動手燒了你的尾巴,你才肯出聲?”

他話音未落,卻見墨白飛也似的從小竹懷中竄了出去,如離弦之箭一般,邁着四條短腿衝入人羣之中,轉眼便望不見了。

小竹大急,連聲喚起“師父”,向墨白逃離的方向追去。她剛跑出兩步,就聽身後傳來朗朗笑聲,她回頭一瞥,卻見那攤主站在暖紅色的鯉魚花燈之下,展開摺扇輕搖起來,他衝她微微點頭、輕輕一笑,瞬間消失於虛空之中。連同那擺滿玩偶的小攤,也一同無影無蹤。

她又驚又疑,卻來不及細思其中因由,只是衝入熙熙攘攘的行人之中,尋找墨白的蹤跡。然而,廟會中路人往來如梭,說是人山人海也不爲過,哪裡還瞧得見小熊貓的影子?小竹站在茫茫人海之中,急得一頭熱汗,順着鬢角滑下。

見她焦急模樣,歸海鳴大掌輕拍她的肩膀,沉聲道:“莫急,墨白仙君又不是幾歲的娃娃,還怕他走丟不成?”

“可是師父眼下法力盡失,而且誅妖四派都在捉他,他的處境可比走丟了的幾歲娃娃還要糟呀。”

小竹心急如焚,一邊說一邊點着腳尖,伸着脖子四下張望,就在這時,她忽然瞥見人羣裡有幾個穿着赤紅長衫、領口袖口繡有銀色祥雲的人,還有幾個青衫大袖、手持拂塵的文士,正是當日欺上青川山的赤雲樓與十方殿門人打扮。她當下縮回身,抓住歸海鳴的袖子,讓他蹲身躲避。

“要戰便戰,區區幾個凡人,我豈會怕了他們?”歸海鳴冷聲道。

說罷,他反手從背上取下蟠龍槍,冷眼掃向對面敵手。他本就身形高瘦,在人羣中無疑是鶴立雞羣,果然,那十方殿弟子首先瞧見了歸海鳴,當下嚷嚷起來:“藺師兄,看!是那個蛇妖……嗚嗚嗚嗚!”

小弟子話還沒說完,就被身側的藺白澤一把捂住了嘴。後者身子一矮,拖着自家師弟隱入人羣裡,低咒一聲:“瞎嚷嚷什麼?你以爲就你長了眼啊!”

“可是藺師兄,那個妖孽明明……”

藺白澤甩給小弟子一個白眼,道:“閉嘴!就你能耐!那鳴蛇懂得應龍焚火,別說是我們幾個,就是四大派齊聚也未必能拿下他,你他媽不是找死麼?再說了,我們這次下山又不是爲了對付他,你管他做什麼?”

聽他這幾句,小弟子再不嚷嚷了,捂着嘴連連點頭。藺白澤剛舒了一口氣,就聽身側傳來一聲怒吼:

“妖孽!哪裡跑!”

正是一名赤雲樓門人瞧見歸海鳴,立刻出聲怒吼。聽得這句,藺白澤那一張本就上了層粉的小白臉,這下子變得煞白煞白的,他小聲“呸”了一句:“媽的,赤雲樓的蠢貨,沒帶腦子出門啊!兄弟們,抄傢伙,外圍放招!”

“可是藺師兄,你剛剛不是說……”

小弟子一臉疑惑,他話還沒說完,就被藺白澤一個眼刀嚇得閉了嘴,只聽後者咂嘴道:“你個豬腦子,此一時彼一時,赤雲樓的蠢貨跟那妖怪打上了,咱們同行盟友難道還能裝死麼?要讓師尊知道了那還得了!這不等着回師門受刑嗎?”

言畢,藺白澤手中拂塵一甩,又從袖口中掏出一包藥粉,卻是衝十方殿弟子們使了個眼色,一衆人站在包圍圈最外側,伺機而動。

十二名赤雲樓門人,則將歸海鳴與月小竹團團圍住。他們個個祭出丹朱鐵筆,左手兩指捏着破魔符咒,並一齊大喝“破!”字。十二道符咒脫手而出,在虛空中燃起,如火箭一般朝歸海小竹二人擊去!

“馳風訣!”小竹清吒一聲,伸出兩指倒畫星陣。頓時,一陣清風揚起,向破魔符咒飛旋而去,捲起那燃燒着的符紙化成星火餘燼,如慾火之蝶飛向深沉夜幕。

“鳴霄之炎。”歸海鳴冷冷道,自他掌心燃起幽藍闇火,順着蟠龍槍銀色槍桿盤旋而上,如游龍一般旋繞長槍。只見他旋身一轉,黑炎瞬時聚攏於槍尖,如飛騰黑龍龍吟不絕,擊向赤雲樓門人!

那門人大驚,連連向後退卻,可他退得雖快,又怎能快過歸海鳴這雷霆一槍?眼看闇火便要欺上那門人的面目,突然,空中閃過一道晶瑩水光,只聽一個清朗聲音:

“天雪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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