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日西沉,斜陽晚照,將這青山翠嶺之下的小小村落,映上了昏黃的顏色。在這山村裡,萬籟俱寂,甚至沒有半聲鳥叫蟲鳴。滿目蒼涼之間,似乎天地之中,只剩下那三道高矮不一的身形,被斜陽拉出長長的暗影。
當妖女退走、鴻飛離世之後,那中了千嬰血之毒的判官,只丟下一句“本座一言九鼎,郭武輪迴之時,吾自會安排”,便也化光而去,狼狽地離開了鼎山村。
就在前日的傍晚,這裡還是一個祥和、安樂的世外桃源,如今,卻已成一片死寂荒蕪之所。望着滿目瘡痍,小竹紅了眼眶,她彎下身,抱着蜚的頸項,費力地將他龐大的身軀拖向北方的小屋。看見她的動作,歸海鳴默然垂眼,伸出大掌,一把托住蜚的身子,將故友扛在了自己肩上,大步走向那破敗院落。
在二人合力之下,蜚的屍身,被埋葬在了郭武屋前的小院裡。
小竹雙手合十,跪拜在土包前,爲這新墳添上了一抔黃土。在她身側的墨白師父,伸出爪子拍了拍她的臂膀,以示安慰。歸海鳴則是持槍而立,他的脊背與手中銀槍一樣筆直,他默默地收緊了五指,將冰冷槍桿攥緊在掌心裡。落日餘暉,映照在他如雪銀絲之上。只見他本就冷峻的面目,此時更是森冷冰寒。他劍眉深鎖,忽提槍轉身,大步向村外山階行去。
“小蛇哥哥。”小竹輕聲喚道。
歸海鳴腳步微停,卻不曾回身,只是冷聲應道:“我另有要事,待事情解決,自會尋你二人,搜尋墨白解封之法。”
“不是啦,我並不是讓你跟着我們幫師父找解藥。”小竹輕輕搖頭。她擡起眼,用那雙琥珀色的溫柔眼眸,望向對方高瘦挺拔的背影,輕聲道:
“我明白,小蛇哥哥你表面上總是冷冰冰,一副誰也不待見的模樣。可是你一旦將誰視作了朋友,你便是真心相待,哪怕要你兩肋插刀、豁出命來,你都沒有半句怨言。雖然你和鴻飛相識不過短短一日,但在你心裡,已經把他當做了朋友,你所謂的‘要事’,是想去尋那化蛇妖女,爲鴻飛報仇。”
歸海鳴默然轉身,一雙墨玉般深邃的黑眸,牢牢鎖定了面前的少女。只聽那個清秀姑娘,繼續說下去:“我並不是想阻止你,相反,我想和你一塊兒去。”
“不行。”歸海鳴斷然拒絕。
“爲什麼不行?”小竹快步上前,拉住他的袖口,輕聲道:“小蛇哥哥,鴻飛不僅是你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啊。不是隻有你一個人想爲他討一份公道,我也想報答他的這份恩情,豈有袖手旁觀、任你一人去報仇的道理?”
歸海鳴劍眉緊蹙,仍是冷冷否決:“你報恩也罷,報仇也罷,我不會讓你同去。”
見他態度強硬,小竹佯裝苦惱,她丟開青年的袖子,轉而抱起腳邊的墨白師父,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唉……師父師父,有人要跟我們分道揚鑣呀。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告訴他妖女的下落了,咱們自己去找,好不好?”
“你知道?”歸海鳴冷聲反問。
聽他有此一問,小竹揚起脣角,淺淺一笑:“我雖不知道她會出現在哪裡市鎮,但我卻知道有什麼線索,能指引我們找到她的蹤跡。除非你答應帶我一起去,否則我就只能自己去找啦。”
歸海鳴不言不語,仍是面色凜然。他默默地望着少女那清雅秀麗的面容,忽憶起當年雪夜之中,那個童稚可愛的圓臉來。那時她不過八歲,初遇身爲妖異的他,她非但不驚不懼,還爲他向追兵隱瞞。哪怕被慕子真長劍所指,她都不曾退卻,不曾改變初衷。
良久,他終是點了點頭,沉聲應道:“好。”
“真的?”小竹眼睛一亮,急切地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你可不能反悔呀!”
“絕不反悔。”
得他承諾,小竹笑容飛揚,直將那水汪汪的雙眸,彎成了皎皎月牙。然而片刻之後,她又斂去了笑意,一貫上揚的脣角,抿成了一條隱忍的線,接着緩聲道:
“今日一戰,那妖女爲了對付神君和你,耗費了不少千嬰血。這至陰至毒的邪物煉製不易,提取千名嬰孩戾氣之魂魄,也只能凝成少量而已。我想那妖女勢必要再行煉製,只要我們四處打探,哪裡有初生嬰兒無故消失,順藤摸瓜,定能找到她的下落。”
說着,小竹伸出右掌,輕輕摩挲着墨白背上的軟毛,柔聲道:“師父封印的事固然重要,但眼下情勢,卻是刻不容緩。師父此時並無性命之憂,而周遭卻有千百嬰孩,被妖人覬覦,命在旦夕。我想師父也一定是這麼想的,對不對?”
墨白點了點毛絨絨的腦袋,可剛點了兩下又意識到不對,他擡起爪子,輕敲了一下小竹的腦袋,並用黑眼眶瞪她一眼,好似再說:憑你我現在的身手,拿什麼去救人?
“我雖然法術平平,最熟練的就是用來曬衣服吹被子的馳風訣,但多一個人總是多一份助力。師父、小蛇哥哥,你們放心,我保證,如果看到情勢不對,該躲就躲,該逃就逃,絕對不拖後腿。”少女認真地道,並安撫地撓了撓墨白軟綿綿的下巴。
看見那黑白相間的柔軟毛皮,磨蹭在在小竹的臂彎裡,歸海鳴眯起雙眼,劍眉上挑,他忽伸出手,一言不發地捏住小熊貓的後頸,將墨白拽出少女的懷抱,繼而放在自己的肩膀上。後者立刻用那一對黑眼圈向青年投以死光,但他“我瞪!我瞪!我瞪瞪瞪!”的招數,卻絲毫不能撼動前者半分。一切眼神攻擊在萬年面癱的冰山冷臉面前,只剩下兩個字:敗陣。
夕陽西下,三人踏上年久失修的山階,逐漸消失在山林之中。晚風輕揚,揚起墳頭的塵土,在落日餘暉映照之下,仿若金色細沙,飛散在這渺無人煙的荒蕪村落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