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距離黃河岸邊五百米到一千五百米處的空間內,完全成了一個活生生的人間煉獄。無數的女真騎士,無數的漢兒騎軍,在大火中哀嚎。無數更加耐燒的戰馬,則在主人變成一團焦黑後,還在縱馬狂奔。
和護民軍絞殺在一起的薩謀魯在大火初起時,就帶着自己的數百親兵迅速撤到了安全地帶。衝出去的薩謀魯極爲狼狽,一身菸灰,一臉烏黑。
宗翰沒有怪罪薩謀魯擅自撤退。他的目光正盯着自己的大旗,他的旗幟正在燃燒,一個瓦罐剛好摔碎在旗杆頂上。宗翰半生征伐,殺人無數,但他卻也極信天命。完顏阿骨打屢經大難而不死,讓女真族人堅信他們受到了長生天的庇佑。不只是普通士兵有此信仰,宗翰一樣有此信仰。
可是今天眼看就要全殲張憲部,卻冒出了一個海寇李寶。此人不知從哪裡請來的妖火,不但可以在雪上燃燒,還可以在水裡燃燒。宗翰很清楚地看到,一些渾身着火的金兵在雪地上滾來滾去,把雪都滾成了水,身上的火卻依然燒個不停。
金十三皺着眉頭思索了一會兒,忽然大聲叫道,“大哥,丞相,我知道這瓦罐裡裝的是什麼了?這是石油!”
希尹在大金國可以說是第一才子,創文字,立法規,無所不知,無所不能。可惜自從和金十三在一起,卻經常感到自己的腦子不夠用了。就像金十三已經說出了能在水中燃燒的東西叫石油,希尹依然不明白石油是什麼東西。
金十三想了一下,繼續說道,“鄜、延境內石油,舊說“高奴縣出脂水”,即此也。生於水際,沙石與泉水相雜,“惘惘”而出,土人以雉尾挹之,乃採入缶中,頗似淳漆,燃之如麻,但煙甚濃,所沾帷幕皆黑。予疑其煙可用,試掃其煤以爲墨,黑光如漆,鬆墨不及也,遂大爲之。其識文爲“延川石液”者是也。此物必大行於世,自予始爲之。蓋石油之多,生於地中無窮,不若松木有時而竭。”
希尹也是熟讀詩書之人,立即明白了金十三的意思,當即讚道,“老十三,好文才。竟能出口成文。”
金十三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道,“這不是我寫的。這是宋仁宗時期一個叫沈括的臣子寫的一段文字。此人寫了一本書,名叫夢溪筆談。我潛伏應天府時,曾經無數次翻閱這本書。此書甚好。”
“哦!”希尹一聽是沈括寫的,不禁有點失望,也有點快意。“看來宋國的雜書也有好的,以後我還有多讀一些雜書。”
宗翰卻極爲敏銳地注意到了石油的軍用價值,當即問道,“十三弟,你說這石油是鄜州延州出產?看來我們要向婁室通報這個消息了。讓他儘快擊敗曲端,拿下這兩個地方。如果我們有了火油彈,你認爲李寶的樓船還敢任憑我們放火嗎?”
“不錯!”希尹拍手讚道,“火油用處甚多。必須讓婁室和撒離喝拿下那兩個地方。”
薩謀魯看到三人竟然就在這裡高談闊論起來,對大火中嘶喊的金兵不聞不問,不禁有點鬱悶。不過他隨即就明白過來,這樣連水都不懼的大火,只能讓它自己熄滅了。反正能跑出來的金兵都跑出來了。跑不出來的金兵,不是變成灰燼,就是死在護民軍的刀下了。宗翰面對李寶的大火毫無辦法,只能顧左右而言他。
半個時辰之後,大火終於熄滅了。可是看着正從浮橋上悠然撤退的護民軍殘部,沒有一個女真軍再敢衝過去廝殺。直到最後一個護民軍從浮橋上斯然走過,黃河浮橋在一聲炸響中轟然倒塌。
雖然幾個女真萬戶叫囂着要帶兵衝上去,給李寶點顏色瞧瞧。其實也只是爲了讓宗翰臉上好看一點而已。
宗翰的臉色能不難看嗎?近七萬女真鐵騎,十幾萬漢兒軍,面對四萬多護民軍,追了七天,戰了七天,不但讓對方的一萬多騎兵順利撤走,還讓對方的步兵撤走了萬餘名。殺了一萬多護民軍,卻犧牲了至少三萬漢兒軍,還有將近一萬女真精銳。這樣的仗,讓誰也痛快不起來。
宗翰站在黃河岸邊,望着黃河南岸迅速整列的數千護民軍,悠悠地長嘆了一聲。“莫非天命如今不在我黃龍府,反而跑到應天府了嗎?”
不提宗翰在黃河北岸如何鬱悶,且說張憲,在李寶的協助下成功渡河之後,當即和李寶揮手作別,李寶要從開德府停駐,然後率領水兵從曹州趕往應天府。張憲則把數千殘軍疲軍整列成行軍隊形,先走到離竹蘆渡數裡處的李成軍營歇息。李成本是奉宗澤將令防守竹蘆渡的,不過他前幾日率軍急赴汴梁,把這個軍營給騰空了,正好供護民軍歇息。先期渡河的數千傷兵也都在薛弼的統領下住進了這個軍營。李成似乎預見到護民軍將要回撤一樣,不但沒有拆掉軍營,反而還在軍營中留了一些糧食。不過薛弼極爲小心,在找到糧食之後,首先找了一隻野狗做試驗,看看糧食是否有毒。結果當然是野狗吃了一頓飽飯,這兩天一直在軍營外面溜達,想再吃一頓。
在軍營歇息了一天,張憲立即率領尚能戰鬥的八千軍士,急行軍趕赴蘭封。結果尚未趕到蘭封,張憲就收到了應天府傳來的幾則消息。好消息共有三個,第一個好消息就是曹州守軍已經擊退了完顏宗弼,雖然女真鐵騎駐紮鄆州,還在對曹州應天虎視眈眈,至少短時間內沒有危險了。第二個好消息則是黃縱和王天保率領數萬民兵師不但守住了杞縣太康二地,堵住了數十萬叛匪的進攻路線,而且還消滅了惡名昭著的金刀王善。金刀王善的幾個弟兄死在岳飛手裡,報仇心切,在攻打太康時,手持金刀先登城池,結果被一個護民軍扔出手雷炸下了數丈高的城池,當場摔死。
第三個好消息則是汴梁城已經被李成乘虛攻下,如今杜充數十萬叛軍已經前進無路,後退無門,在董先的一萬多騎軍殺到之際,已經呈現出了崩潰跡象。目前看來,應天府面臨的劫難已經過去了。
雖然太康杞縣陳州等地被突入境內的萬餘叛匪焚燬了十幾座村鎮,但損失並不算大。而且家家有武器的數縣百姓組織起來,竟然把這些叛匪給消滅在境內。叛匪的戰力雖然低下,但僅憑百姓的力量,竟然消滅了萬餘叛匪,從中可以看出岳飛藏兵於民的英明之處。
但三個好消息卻比不上傳來的二個壞消息。第一個壞消息就是第二步兵師副師長孟安在和金兵的拼殺中力竭而死。這個消息雖然讓張憲心中一痛,但也比不上第二個壞消息的十分之一。
護民軍大帥岳飛在曹州襲退金兵之後,遭遇鬼樊樓派出的死士襲擊,目前身中劇毒,昏迷不醒。
張憲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第一反應是不相信。他知道岳飛的身手,就算鬼樊樓的死士再厲害,也不可能傷得了岳飛。可是來傳送消息的卻是徐慶的親兵徐舍。這是個絕對可靠的人。
面對張憲的疑問,徐舍當即回道,“傷了嶽帥的,乃是一支青銅火銃。此物威力極大,一旦射出,根本不是人力可以抵擋的。嶽帥也沒有躲開。”
“青銅火銃?”張憲喃喃地說了一句,不過立即轉到了最要緊的問題上。“嶽大哥現在怎麼樣?請醫生了嗎?應天府的馬神醫不是善於解毒嗎?還有劉神醫,王神醫。對了,給宗帥治病那個龐神醫請了沒有?”
看到張憲急得都語無倫次了,徐舍暗自說道,怪不得徐慶大哥命我連夜趕來,接張憲迴應天府。如今嶽大哥生死難料,能穩住應天府軍事局面的,只有張憲張副帥了。
“應天府有名的醫生已經都請了過去,可是嶽帥的傷口潰爛了,那些所謂的神醫,都說無法可治。唉,都是一羣庸醫。龐神醫還沒趕到應天府,不過我們也派嶽亨去請了。”
看到張憲又要發飈,徐舍當即說道,“張副帥,徐慶大哥讓我告訴你,讓你必須以最快的速度趕回應天府。萬一嶽大哥有個什麼三長兩短,護民軍就要靠你了!”
“徐慶是在放屁!”張憲這次真的直接發飈了。“嶽大哥福大命大,怎麼可能有什麼三長兩短!再說了,有李八老爺在應天府,應天府絕對亂不起來。”
看到徐舍不再說話,張憲再次說道,“嶽大哥絕對沒事。”這句話張憲一連重複了五次,終於發出了一聲怒吼,“狗日的老天爺,你他媽真的不長眼嗎?”
發飈歸發飈,張憲還是把步兵指揮權移交給了花朝西,自己帶着十幾個親兵,日夜兼程趕往應天府。但讓張憲憤怒的是,他竟然在路上遇到了二次截殺。第一波殺手明顯是鬼樊樓風格,竟然埋伏在雪地裡,在張憲路過時,突然暴起。可惜張憲早從突然增厚的路面積雪中看出了古怪,十幾個殺手剛剛冒出來,就被身經百戰的背嵬精銳亂刀分屍了。殺手想和百戰精兵爭鋒,還要再練個幾十年。
但在張憲趕到陳州時,再次遭遇了一次截殺。這一波刺客明顯是百戰精兵,共有六十餘人,化妝成商旅,在陳州城南對張憲發起了襲擊。最後十幾個背嵬親軍死得僅剩三人,不過也斬殺了五十餘名刺客。最後刺客落荒而逃。張憲徐舍帶着三個親兵,以狂風般的速度飛赴應天府。
兩波刺殺讓張憲心中更加沒底。他很擔心岳飛已經昏迷不醒。不過當他飛馬踏進應天府城時,看到徐慶的臉上雖然憂鬱,但並沒憂傷之色時,頓時放下心來。
嶽大哥肯定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