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船看似威武,其實行動極不靈活,轉向緩慢。這也正是在鋼鐵輪船出現之前,水師戰鬥屢屢以小克大的原因。破樓船極爲簡單,只需火攻。
宗翰之所以派出三個千人隊,帶上硝制的箭頭,正是爲了火攻李寶。
周義孟林都是江湖人士,當然聽說過混江龍的大名。不過他們沒見過李寶縱橫四海,看到岸上的金兵縱馬引弓,向大船射來一支支火箭,不由地有點着急。
可是隨後讓他們愣神的是,一支支火箭射到樓船之上,燃盡了箭頭上的磷硝,立即熄滅了。數千支火箭沒給樓船造成任何傷害,樓船依然逆流而上。
周義和孟林還是第一次看到不懼火攻的船,全都用佩服的眼神望着李寶,心中暗道,果然不愧是混江龍。
岸上的金兵則是完全驚呆了。看到射到船上的火箭起不到任何作用,他們乾脆也不射了。有些搞笑的金兵在岸上縱馬揚刀,高聲怪叫,試圖嚇得李寶掉頭東下。
李寶用手指着一個千戶裝束的金兵,不耐煩地說道,“數這傢伙叫得最響!拿弓來,讓他吃我一箭!”
李寶使用的是二石之力的鐵胎弓。他雙臂較力,把弓拉圓,嗖的一聲,長箭如流星射向河岸。但他這支箭和別人的箭不同,除了速度快,還在空中發出一種極爲淒厲的號角聲。不是任何弓箭都有的破空之聲,確確實實是海寇攻擊的號角聲。
金兵千戶縱然聽到了箭來的聲音,卻也沒那個本事躲開李寶的奪命箭,連叫都沒能叫出一聲,就翻身落馬。
隨着李寶的弓箭射出,樓船最上面一層,忽然豎起了一個個投石機。投石機雖然在三國時期就已出現,但李寶的投石機卻和常見的投石機截然不同。他的投石機極爲小巧,在樓船堅固的木架上固定一束扭絞的鬃繩。投擲槓桿的下端插入繩內,上端有裝彈碗。裝彈時,把繩絞緊,槓桿被絞車幾乎拉成水平位置。需要投射時,槓桿有力地磕打在橫框的橫樑上,把所裝瓦罐沿弩曲彈道拋出。這種投石機乃是李寶與阿拉伯海盜交戰時學來的,而阿拉伯海盜則是從一個叫歐羅巴的地方學來的技術。
這種投石機不但比中原的投石機小巧,而且投射距離極遠。特別是在樓船之上居高臨下拋出,能把五十斤重的石頭拋出八百米遠,幾乎可以和大宋的神臂弩相比美。而李寶這次投擲的卻不是石頭,而是一個個黑色的瓦罐。黑色瓦罐裡裝着全是從阿拉伯海盜手裡購買的火油。一瓦罐重約三十斤。隨着發炮聲,一個個瓦罐在空中劃出黑色的弧形,高高地從金兵的頭頂飛過,碎裂在一千二百米之外,伴隨清脆的碎裂聲的,則是轟然的大火,在雪地上熊熊燃燒。
這種仙法式的武器顯然讓剛走出原始森林的女真戰士極爲驚訝。很多女真戰士勒住自己的戰馬,望着雪地上的火焰,喃喃說道,“長生天啊,這是魔鬼的火把。”
而反應快的百戶長則是急急叫道,“快讓宗翰勃極烈派個大薩滿過來。宋人要用妖法了。”
也有女真軍官哈哈大笑,“你們怕個屁啊!看這些宋豬把大火點到什麼地方去了。離咱們二里地遠了。你們怕什麼!宋人真可憐,就是請來了神仙,也是瞎眼的神仙。”
很多女真兵從驚愕中清醒過來,頓時也都漫不在意地哈哈大笑起來。是啊,千戶大人說得對。再厲害的仙火有什麼用,反正燒不到咱們女真勇士身上。
李寶可不管岸上的金兵如何叫囂,他目測了一下瓦罐投擲的距離,然後吹響一個掛在脖子上的海螺。各艘船上的瞭望員,當即打出不同的旗語。近百個瓦罐再次從女真兵頭上飛過,遠近參差地落在五百米到一千二百米處。
“行了!”李寶得意地吹了一聲口哨。“弟兄們,加速向浮橋前進。張副帥快要撐不住了。”
李寶接連的在雪地上放火,先是讓周義孟林疑惑,等到他讓瓦罐有遠有近地落下,周孟二人終於明白過來。原來李寶是在到護民軍陣地之前,測試投石機怎麼樣既不燒着被逼到離船不過五米處的護民軍,又要讓圍追護民軍的金兵變成火人。
周義孟林明白過來,岸上的兩個金兵千戶當然也明白過來。他們愣了一下,當即打馬如飛,去向帥旗位於黃河岸一千米處的宗翰報信。
其實不用他們報信,宗翰看到雪地上竟然可以詭異地燃起大火,也已經明白了李寶的用意。宗翰心中一沉,這個大海寇搞出的什麼武器?更重要的是,他船上的小型投石機,怎麼可以把重物拋出這麼遠?
完顏希尹臉色一下由狂喜變成了沮喪。“宗翰勃極烈,難道真是天不絕護民軍嗎?”
金十三和幾個萬戶的臉色也是極爲難看。像這樣每逢絕處都有天降神兵的軍隊,往往屬於勝利者的特權。就像完顏阿骨打初次和遼國交兵,一場大風從金兵後方吹起,吹得對面的遼兵睜不開眼睛,才讓金兵大獲全勝,並一舉取得了對遼兵作戰心理上的優勢。沒想到如今長生天似乎不助女真勇士了。
金十三咬着牙說道,“大哥,那樓船快到這裡了。需要吹號角,讓薩謀魯萬戶撤回來嗎?”
宗翰堅決地搖了搖頭。“不需要。擂鼓,讓薩謀魯再加把勁,徹底和護民軍攪和在一起。我就不信這個海寇,敢連他自己人一起燒。”
隨着金兵擂響節奏急切的金鼓,本已佔了很大優勢的金兵更加瘋狂。薩謀魯舉着血淋淋的馬刀,高聲狂呼,“兒郎們,讓我們在宗翰勃極烈的見證之下,消滅這羣不知死活的宋豬吧!完顏阿骨打!”
“完顏阿骨打!”
所有的金兵都喊出了這個讓他們自豪萬分的口號。完顏阿骨打,是他們的戰神,是他們的帝王,也是他們的勇氣所在。
不過護民軍也瘋狂起來。因爲他們的援兵到了。張憲雖然一時間想不起援兵是誰,但是樓船上的護民軍旗則清晰地表明瞭來軍的身份。
所以張憲同樣振臂高呼,“弟兄們,咱們的援兵到了。加把勁,把這波金狗打回去。”
其實張憲不用加油,被逼到黃河岸邊的護民軍已經沒有了退路。惟戰而已。有死而已。李橫,花朝西,張累三員大將,全都衝到了軍陣的最前頭,仗着高強的武藝,專門獵殺金兵最兇悍的勇士。他們三人早已傷痕累累。而文人出身的團長許宣,則已經重傷昏迷,正躺在黃河浮橋之上。黃河浮橋之上,沒有健全的護民軍,只有受重傷的護民軍。一旦全軍覆滅與此,這些傷員將和被炸斷的黃河浮橋一起沉入黃河。
李寶站在樓船的最高處,望着數裡方圓裡,全是橫七豎八的屍體,不由臉色一變道,“看來我還是來晚了一步。”
周義也痛心地說道,“護民軍至少傷亡過萬。”
李寶的副手萬年青則是佩服地說,“第一師戰力果然極強。看看滿地的屍體,金狗至少折了三萬人哪。”
孟林則是有點着急地說道,“別在這扯淡了。快點發炮吧。”
孟林這話說得有點不客氣了。這是水師的指揮船,除了李寶和萬年青,就算是岳飛來了,也沒權利指揮李寶如何戰鬥。所以李寶和周義都是一愣。萬年青臉上則露出了明顯的不悅之色。萬年青心道,就算你是江湖上有名的孟狂刀,不也是被一羣殺手逐到了我們船上嗎?
孟林話一出口,就有點後悔。他也不明白爲什麼從昨晚開始,就有點心驚肉跳,總有點擔心遠在曹州的父親。可是想讓孟森出口道謙,那也是不可能的。
周義正要打個圓場,李寶則大度地笑了一下。“萬年青,發炮吧!讓咱們來一場大火烤金狗。”
萬年青看到十幾艘樓船已經在黃河之上一字排開,當即不再猶豫,把一支鏤空的長箭射向半空。在尖銳的哨聲,幾十架小型投石機再次發射瓦罐。
樓船離黃河岸不到一百米,護民軍則已經被金兵壓縮成了緊密的一團,寬度約有一里地,但長度卻不過四百米。五百米開外處,就是一個個縱馬飛馳的金兵千人隊。
不過當瓦罐投射出去的時候,金兵千人隊大多已經撤到了千米之外,換上了漢兒騎兵。別看這些漢兒騎兵和護民軍同根同祖,衝殺起來,卻比金兵更加積極。因爲他們要用軍功來換取女真大爺的賞識。
漢軍萬戶孟天軍領着三百精悍的親衛,根本無視出現在黃河中的樓船,無視下游的雪地上猶在燃燒的大火,風一般直取張憲。“弟兄們,跟上我。斬殺張憲,全軍有賞。”
孟天軍的嗓門很響,遠比瓦罐的破空聲更響。可是有人的嗓門比他更響,一個黑色的瓦罐落在他的親兵叢中,只聽嘭的一聲,四個滿腦子立功念頭的親兵已經變成了火人。
四個人幾乎是同時發出了慘叫,當即壓住了自家的大嗓門萬戶。不只是他們四個人。第一波火罐只有一小半砸在了雪地上,大半都砸在了衝鋒的騎兵身上。萬餘衝鋒的騎兵隊列中,立即出現了近百個瘋狂的火人。
他們慘叫着,或者漫無目的縱馬狂馳,或者滾下戰馬,然後被後面的騎兵踩死。而踩死他們的騎兵很快就發現,自己的戰馬也成了一匹火馬。
當水師官兵拋出了近千個瓦罐時,女真騎兵對護民軍的瘋狂攻擊完全停滯下來。上千個燒得焦黑的人屍,上千匹在騎兵隊中縱橫狂奔的火馬,還有一千多正變成火人的戰友,在自己的耳邊嚎叫,此情此景,哪怕是最兇悍的女真精騎,也都目瞪口呆,再也提不起手中的兵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