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宮娶妻皆聖命
緣起緣滅不由己
李恪正坐在後廷主院外的石亭裡,眼前的池子像極了太極宮淑景殿後的南海池,夜空中一輪新月,池水泛着點點銀光,主殿屋檐下都掛着紅燈籠,就連這石亭裡也是。
蹙着眉頭若有所思,洞房裡那個女子早已被他拋在腦後,母親的一席話在他耳邊迴響。
“恪兒,爲娘知道你捨不得你父皇和我,但是各位皇子已漸漸成人,你又深得你父皇喜愛,這宮裡已經有人私下議論,說你父皇愛你勝過東宮太子。”
“母妃,父皇喜歡誰那是父皇的自由,後宮裡那些人居然還敢說三道四!?去年有御史說皇兒已經成年,不能繼續居住宮中,皇兒也覺得有道理,於是就搬了出去,皇兒不做他想,只是希望能常常見到父皇和您。”
楊妃看着愛子,眼中滿是無奈,“娘知道你是孝順孩子,可是別人不這麼想,他們眼裡只看到你親近父皇,覺得你有所圖謀。這後宮之主是長孫皇后,太子親生母親,要是哪天這些言論傳到她那裡,或是你太子大哥那裡,他們會作何想法?雖然長孫皇后素有賢名,時間久了,說的人多了,心中定會不快。”
不知不覺,楊妃眼中已有淚光,“說道底還是因爲你母親我是前朝公主,雖得你父皇憐愛,朝中仍有人對你不懷好意,恪兒你要小心提防,人言可畏,不能授人以柄啊。”
李恪看着母親墜淚,心中不忍:“兒子不孝,不知母妃的一番苦心,只會惹母妃傷心,兒子以後定會小心做人。”
楊妃含淚微笑着點了點頭:“娘就知道你一定會明白,前些日子你父皇和我爲你定了門親事,你已行過冠禮開府建牙,府裡不能沒有個女主人幫你主持家務。鄲州刺史楊譽之女,比你小一歲,知書達理,賢淑貌美,她的祖父是前朝邢國公楊士貴。”
說到這裡楊妃停了下來,李恪知道母親定是想起了那些前朝往事,他剛想說點什麼,楊妃接着又開了口,“說起來你應該見過這位姑娘,前年巢刺王妃過生日,你和孃親去祝壽,那楊姑娘也在場,當時你還說什麼來着……”
“靜若嬌花,行似弱柳”李恪接到,那姑娘的容貌他已記不清楚,只記得她的矯揉造作。
楊妃臉上有了笑意,“那姑娘芳名是叫照兮吧。”
此時的李恪心裡卻起了疙瘩,自己還沒娶妻之意,這種嬌弱小姐他並不欣賞。
“母妃,父皇的旨意已經下了?”
“是啊,”楊妃並沒有覺察出兒子的心思,“你父皇也覺得這姑娘很合適。”
李恪一臉黯淡,事已至此,看來是無法挽回,也罷,如果能讓母親高興,娶就娶吧。
“恪兒,你不高興了?”楊妃有些疑慮。
“沒有,只要母妃高興就好,兒臣遵旨。”
“那就好,”楊妃繼續說道,“還有一件事,我已求了你父皇,讓你完婚後就去齊州上任。”
此言一出,李恪一下子坐直了,“母妃,您爲何要這樣做!?”
“恪兒,娘是想你離開皇宮這個是非之地,要知道你父皇越是喜歡你,就越是將你推向尷尬境地,他對你的喜歡並不能跨越爲孃的身份,你懂麼,”楊妃的眼神沒了焦距,“娘正是因爲愛你,纔想讓你離開……”
提步出了石亭,李恪徑直往書房走去,他心中疑惑,爲何洞房裡那個女人跟他印象裡的簡直判若兩人!?擡頭望着遠處的太極宮,幾日後他便要離開長安,朦朧的月色下,那重重宮闕遙不可及。
洞房裡的楊照兮仍在想着那和尚的一番話。
阿賴耶識到底是什麼,按照兮的分析,和尚嘴裡吐出來的應該就是佛經了,那這阿賴耶識八成是佛家用語。她雖從小對古文化感興趣,佛學卻是未知領域,她是個俗人,沒那種領悟力。
若說這阿賴耶識是個未解之謎,那這一死一生就更讓人困惑了。已經死了要怎麼再生呢?這和尚說話難道就不能明白些!?
一陣敲門聲打破了照兮的思緒,現在想起來,那段奇遇不就是她在去自己墓葬途中遇到的嗎!?還有一個問題,這楊家小姐爲何會輕生?
“小姐,是我。”
屋外是一個女子在說話,那是翠兒,照兮的陪嫁侍女。
照兮眼珠一轉,這丫頭來的正是時候,那日她被救起之後就被禁了足,自己的父親還不準任何人和她說話。
照兮清了清嗓子,“進來吧。”
房門嘎吱一開,一個小丫頭走進了洞房。
翠兒正在擔心,自從那日小姐被救起,她還沒機會和她說過一句話,她覺得小姐是個可憐人,明明心中另有他人,卻不得不嫁給蜀王。她正想着怎麼才能跟小姐聊上這個話題,照兮就自己開口了。
“翠兒,爲什麼是你跟我過來啊?”
這話一出,翠兒覺得自己的腦袋嗡的一聲,一時間不知如何回答。
照兮見她愣在那裡,又繼續說道,“翠兒,我許是落水時受了凍,頭到現在還疼着呢,好多事情記不得了。”
翠兒終於回過神,想到自家小姐落水的原因,她禁不住哭了起來,“小姐……你……怎麼連翠兒都記不得了呢……翠兒從五歲就到了楊府,一直……和小姐一起,平日裡小姐對翠兒最好了,老爺夫人對翠兒的養育之恩,翠兒這輩子都難以報答……”
“好了,好了……”照兮真怕她會從楊府上三代祖宗說到嫡親表舅家的小姨子,“翠兒,你別哭,不管我是不是還記得以前的事情,你還是那個翠兒,是我的好妹妹。”
照兮一席話沒有止住翠兒的淚水,她的哭聲反而更響了,惹得洞房外一陣窸窣。
照兮心中忐忑,“翠兒你別哭了!這兒可是王府!”
翠兒也意識到自己在洞房抹淚不吉利,立即止住了哭聲,她心裡想着,若是小姐忘記了自己以前的事情,是不是會把蕭公子也忘了呢,這樣對小姐倒是件好事。
翠兒拿出帕子邊抹淚邊輕聲問道,“小姐,你還記得蕭公子嗎?”
話剛說出口她就後悔了,自己怎麼就那麼傻,還提醒小姐這件事。
照兮微微一笑,楊小姐定是有了意中人,又不得不嫁,這才尋死的,古人真是死腦筋的很。
照兮沒有接她的話,“翠兒,你出去叫人進來伺候更衣,今晚我們同榻而睡,我想跟你聊聊。”
“小姐……今晚可是洞房花燭……”
照兮一臉平靜,“他剛纔出去你不會沒看見吧,你覺得他還會回來麼。”
第二天一大早,照兮就被叫醒,今日她要進宮叩謝聖恩。
昨晚她和翠兒聊了不少,這位楊小姐芳心暗許的蕭公子名叫蕭鈞,是她的遠房表哥,以博學多才著稱。因楊家小姐年紀尚幼,他打算明年向楊家提親,卻沒想到楊小姐被當今皇上指婚給蜀王李恪。
楊小姐終日以淚洗面,心中思念蕭鈞卻又無可奈何,父親母親怕她一時想不開,就將她禁足在閨房,沒想到還是被她找了機會,投湖自盡了。
如果蕭鈞是自己的表親,那自己的母親就應該是來自蘭陵蕭氏家族,李恪之母楊淑妃的母親,隋煬帝的蕭皇后也是出自這一家族,楊照兮嫁給李恪真是親上加親。
和翠兒一起陪嫁過來的還有個鶯兒,兩人都是打小就進了楊府,她的父親楊譽只有她這麼一個女兒,這翠兒鶯兒就成了她最好的玩伴。
楊家小姐喜讀書,通音律,也寫得一手好字,這倒是和自己有點像,照兮在父親的薰陶下,從小就練習書法,估計再練練倒是能矇混過去,這琴可就難應付多了,哎……管那麼多作甚,船到橋頭自然直。
轉念想到今天能看見史上最宏偉的皇城太極宮,照兮臉上有了笑容,對一個時常和古董打交道的人來說,那裡簡直是遍地金銀,到處是寶。
“小姐,你居然還笑的出來。”此時的翠兒正把珠花花釵一支支插在照兮頭上。
照兮知道她是覺得自己委屈,昨晚洞房花燭,新郎連坐都沒坐就走了,可她自己並不在意,“沒事兒,這樣挺好的。”
“可是……”翠兒還想繼續說下去,門外傳來侍從的喊聲。
這邊李恪剛走到房門口,就聽見裡面一陣笑聲,他頓時心中煩躁,自己不得不離開長安,她居然還笑的如此開心!
昨晚他話未說完便一氣之下拂袖而去,只能今天一早趁着入宮前,把該說的都說明白了。
寢室內的侍女們跪了一地,那女子也頷首行禮,李恪看了她一眼,對着下人們擺了擺手說道,“都退下吧。”
屋子裡又只剩兩人,得了他的許可,照兮才站起身,他就站在自己面前,身上穿的是和自己同樣的紫色朝服,玄玉佩、綬帶一樣不缺,腰間佩劍用黃金玉石裝飾,劍柄繫着飾有玄玉的明黃色穗子,一看就是御賜之物,絳色的絲帶系幘,垂於兩邊,上加金冠,並有金蟬裝飾,他的臉輪廓清晰明朗,漆黑的眸子深不見底,整個人有種不怒自威的氣勢,照兮暗自感慨,真是白長了這麼張俊臉。
李恪心中琢磨,每次她都是這麼看着自己,膽子果然夠大,眼前這個女子外罩青紫色翟衣,上面是用五彩絲線繡制的雉雞圖案和暗色花紋,配上絳紅色綬帶,腰帶上懸掛山玄玉,頭髮被挽起置於腦後,上面插滿了珠花玉鈿。她的雙頰紅潤,眼眸清澈,朱脣微翹。
李恪稍一遲疑,還是開了口 ,“你是大家閨秀,宮裡的規矩想來也不必我多說。”
照兮心想的確不用多說,無非是多磕頭少說話。
李恪接着說道,“有件事要先說一下,你我的婚姻乃是父皇御賜,從今往後你就是蜀王妃,闔府上下除了我都會以你爲尊,但我希望你明白,我的事你無需干涉。”
照兮不知道他是不是認出了自己,也沒指望他會道歉,只是這番話她真沒想到。
李恪的意思她很明白,我不喜歡你,結婚是聖命難違,我會尊你爲女主人,但是我幹啥跟你無關,咱們井水不犯河水。
照兮覺得有點可笑,若楊家小姐知道自己所嫁之人是這個想法,估計就不會選擇投湖了。她不明白楊家小姐月貌花容,爲何蜀王會不喜歡呢?
不過她來這裡還有使命要完成,完成了才能回到自己的時代,若真像李恪說的這樣,倒是省了不少麻煩。
她對着他行了個禮,“妾身明白了。”
李恪一愣,復又看了她一眼,站起身走了出去,照兮也跟了出去,兩人分別上了早已準備妥當的車駕,錦衣華蓋,浩浩蕩蕩往延喜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