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目光使叱羅利感到一陣寒冷,在那瞬間,彷彿利箭,穿透他的心臟,一時不知如何處理她的敵視,畢竟,她此刻的身份還是頗有些分量的。
這時一名燕軍忽然仰天長嘯,聲音極爲淒厲。
叱羅利與衆人面面相覷,均不知何意。
那燕軍嘯聲甫歇,圓睜雙眼,大聲道:‘你就是永寧公主?’
一時間所有燕軍的神情激動,無數雙粗壯的手舞動鐵鏈,噹噹作響。
叱羅利聽不懂漢語,但看燕軍的神情,誤以爲乍見本國公主,歡喜之下因而神情亢奮起來。只有我,從那一句質問中聽出了其中蘊含的深惡痛絕。
但逢一張張面龐變得猙獰,她猝然驚退了幾步,似乎明白了,這羣抱着必死之心的燕國俘虜,並不想在絕境中看到棄國而去,又身着胡服的她。
‘你就是永寧公主?’質問再次迫來。
她毫不猶豫地點頭。
那率先發難的燕軍吼頭髮出霍霍的聲音,一口唾液正要向她臉上吐去,但見她神色悲傷,在大漠月華的映襯下,肌膚蒼白得近似透明,且目光明亮,絲毫沒有懼色,清貴難言,凜然難犯。一個遲疑,頭一低,竟將這一口睡液吐在她的胡服上。
叱羅利領頭鬨然大笑,一個個前合後仰,好似看到了多麼有趣的事物,樂不可支。
另一名燕軍夾着哭音嘶聲道:‘老周,你我拼了老命保衛國土,保衛這些皇親國戚、金枝玉葉們,老天爺,東陽的英魂們,你們都睜眼看看,這都是他媽的什麼東西。不值,太不值了。’
被稱爲老周的燕軍怒眉倒豎,喝斥:‘李三兒,少他媽的裝孫子,有什麼值不值的,你我一天下來摞倒了七八十個圓沙蠻子,有什麼不值的,爺爺我覺得值了。金權玉葉算個屁,她要真把燕國給賣了,爺爺我頭一個不答應。’
叱羅利反握刀柄,狠命一砸,笑道:‘骨頭到是硬,痛快降了多好,你非要逞強做英雄,本王就成全你。’
豈知那燕軍非旦不呼痛,連眉頭亦不曾眨一下,反而挺脖子,額際青筋暴突,破口大罵道:‘圓沙蠻子,有種就拿這把只會殺女人孩子取樂的破刀朝爺爺這脖子招呼,爺爺要眨下眼,就不姓周。’
她聞言倏地側首,定定望住叱羅利,眼睛灼灼有神,語氣不容置疑:‘聽見了麼?他們是不會降的。’
叱羅利哈哈大笑,回頭望着楚灝說道:‘太子殿下,管好你的女人,否則我可就要不客氣了。’
楚灝淡淡一笑,擡眸望她,而她則回以忿然的倔強,抿脣而立,始終不與他目光相觸。於是他閒閒答道:‘迦樓王,她讓你害怕了?’
‘笑話,我會怕一個嬌滴滴的小美人兒。’叱羅利啐了一口,再回頭望她,‘我說小美人兒,你們漢人有句古話說得好,成者爲王,敗者爲寇。看見沒有,他們現在連寇都不如,俘虜,只是俘虜而已,他們性子烈,這對我的味口,我叱羅利天生就喜歡馴服骨頭硬的俘虜,就象馴服一匹野馬一樣,越烈越讓我有馴服的慾望。’
她身子輕輕顫抖,想必是怒極,恨極,目光一一掃過數十名燕人的面龐,終於咬牙說道:‘今日燕國軍民所受的屈辱,永寧記下了,他日必定加倍奉還。’
叱羅利哈哈大笑起來:‘就憑你們的軍隊?不是做白日夢嗎。你們的將領都是一羣草包,個個只能紙上談兵。’
‘你笑吧。’她迫視着他,不急不徐地宣告:‘我相信,當燕國的戰神橫空出世之際,就是你們哭的時候,我們,總有一日,會笑着來聽你們的哭聲。’
叱羅利爲她氣勢所懾,略爲一愣,便發起狠來:‘戰神?你們連一匹戰馬都馴不好,養不好,憑何而戰?’
她冷冷一笑,傲然答:‘馴馬,養馬,有何足道,連女子都能做到的事,你卻在此坐誇誇其談,夜郎自大。’
叱羅利氣得眉毛倒豎,拍拍手大聲呼喝:“去,去把從陰山弄來的那匹野馬牽來。”
馬伕果然從馬廄裡牽出一匹棗紅色的馬來,還未近身,那馬就揚蹄發出一聲兇悍的嘶鳴,眼中盡是未馴的野性。
‘馴服它,你的軍民們將獲得尊嚴和生存的機會。’叱羅利扔給她一條馬鞭。
她吃驚地望着馬伕,問,‘它還未經人馴服嗎?’
馬伕也結結巴巴地說:“是,是呀,這畜牲烈得要命,已摔傷了好幾個騎手了。弄,弄不好......,”話還未說完,已被叱羅利的眼神駭住了,立即禁聲不語。
叱羅利似笑非笑地盯着她,揚聲說:‘怎麼,怕了?’
我曾聽說永寧公主自幼喜歡在軍營出入,自然對馬的優劣也熟知一二,但這馬顯然還無人馴服過,一旦爲人馴服,必定是匹令人驚歎的千里良駒,只是,她是否清楚憑自己的騎術是無法駕馭這匹野馬的。叱羅利顯然也看出來了,他只想羞辱她而已。
我以爲她會退縮,畢竟,這不是兒戲,稍有不慎,便是危及性命。誰知她卻恨恨地迴應他的輕視,‘我會令它臣服的,如同有朝一日燕國亦會讓圓沙臣服一般。’她微揚秀眉,眼睛比任何時候都亮,這時的她於纖柔中透着三分英氣,別有一種動人的氣韻。面對這樣的佳人,我的興趣越來越濃。
叱羅利聞言縱聲大笑,彷彿她說了一個可笑的笑話。
她卻緊繃着俏臉,要求叱羅利再次大聲重複片刻前的承諾。
叱羅利完全不在意,他指着那匹馬,欣然道:‘只要你能馴服它,我就給他們一個維繫尊嚴和性命的機會。’
她正欲上前,楚灝忽然傾前攔住她,手一抖,纏繞在腕上的一條烏金鞭便宛若靈蛇般盤旋而下,他運勁一揮,“啪”地一聲脆響,激起一片沙塵,他上前一步,把鞭子抽向離馬不遠的地面,塵土再度飛揚,一直被馬伕牽着的馬霎時嘶鳴起來,充滿了戒備和抗拒。
‘給!’楚灝將馬鞭遞到她面前,‘你需要它!’
她慘白着小臉,冷冷拒絕:‘我不需要,它通人性,它也知道疼。’越過他僵硬的目光,她緩緩靠向那匹野馬。
楚灝眉頭一皺,臉色極是不悅,我猜,他是爲她的倔強頭疼。
‘量力而行,不要逞強。’
她應聲回頭,見他雙臂抱胸,目光灼灼,正緊盯着自己。而看四周一片譁然,不少人帶着看好戲的表情竊竊私語,多半是在討論她敢不敢上馬。而她力保的燕軍們則目不轉睛地看着她,目光中漸漸有了些許關切、信任以及敬佩。
她不再多想,斷然回頭,伸手按住轡頭,右腳輕踏在蹬子上,驀地一旋身。我只覺眼前紅影一晃,她已穩穩地端坐在馬背上,姿態嫺熟優美,同時向四周的人羣傲然微笑,似乎是想以此反擊他們的不屑之心。”
說到此,賀術易望着巍然不動,神色自若的洛少謙,嘆息一聲,讚道:“她相信你—洛少謙,有朝一日必能馳騁戰場,收復失地,正如你相信她一般,即使傳聞何等不堪,亦從不曾誤讀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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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少謙眉一軒,淡言:“永寧公主骨子裡有燕人與生俱來的血性。”
賀術易一怔,細細思量,不覺釋然,“那晚月光如銀,漫天灑下,與豔紅的火光交相輝映,既美麗又可怖,她當時便裹在這光影中,入侵了我的眼睛,如此粲然生輝,令我的心來不及設防。
就在此時,那馬突然野性大作,長長怒鳴一聲,它不喜歡被人征服,開始發狂。
她緊緊握着繮繩,用力夾住馬肚子,本想固定住它的頭,可還是被顛得前仰後合,幾乎被拋下來了。
我移開目光,探究楚灝臉龐上每一分細微的表情,看着她在馬背上險象環生,那張雅俊的容顏漸漸冷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