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7.射柳

如果說第一眼看到衛悠,只是被她奪目的美麗侵略了視覺,那麼這一次卻被她不馴服的眼睛撩撥起了更加明朗強烈的征服慾望。他直覺這個公主並非他那以爲的那樣只有美麗與驕傲,或許她有着更爲複雜精彩的性格,只要一旦成爲他的女人,必定會爲他帶來意想不到的驚喜。

因此,他一旋身,面向洛少謙,悠悠然說道:“比之此刻,她醉時的模樣可愛多了。”

“什麼?”

易笑了,“難道你沒發現,我的眼睛令她害怕。”

“哦?”洛少謙挑眉。

“比箭之後,不論結果如何,我們都互相幫忙如何?”

洛少謙不動聲色地望着他,靜待解釋。

“她心中有個不能觸碰的傷口,若不治癒,恥辱與恐懼將糾纏一生。”

洛少謙語氣一沉,“你的目的?”

易藍眸亮了亮,“我要她清楚記住我的樣子,而不是記住一個惡夢。”頓了頓,續道:“開始罷,三場比試,兩場奪魁者爲勝,至於如何比法,我客隨主便。”

“很好!”洛少謙略一思忖,沉聲道:“第一場以靜爲主,箭穿柳葉;每二場則以動爲主,箭中金錢;第三場以馬爲主,箭斷紅繩。”

易雙臂抱懷,懶洋洋地說道:“悉聽尊便!”

洛少謙極爲欣賞對方胸有成竹的自信,但事關朝廷威望,絲毫不便顯於面上。

易舉起手臂,以少有的鄭重語調宣佈:“憑威遠候這分氣度,我就能認定你是個值得尊敬的對手。在我圓沙國,凡是勇士比箭,均擊掌以示隆重。不知意下如何?”

洛少謙挑眉,淡淡一笑,應語舉掌。

“啪”地一聲,兩人的手掌相互重重一擊,然後對視的眼睛裡都激現出全力以赴應戰的信心,和隱藏得很好的惺惺相惜。

校場上的軍士開始忙碌起來,不到一盞茶的工夫,衆軍士已於西側的一株柳樹上吊了一片硃砂塗紅的柳葉,同時在百步外劃出一道紅線。直視過去,那柳葉幾乎細不可見,況且隨風飄動,若非絕頂好手,是斷不能射中的。

洛少謙安靜在一旁等待,目光漫不經心地遊移着,心底深處似乎有種陌生的力量牽引,向一個他刻意迴避的地方靠去。

他看到了衛悠,看到了她蒼白的臉龐,充滿擔憂和哀傷的黑眼珠,明朗的春日下,她幽淺得如同一抹朦朧,極不真實的遊魂,淡得隨時都會消散在陽光裡。他的心猛然抽痛了一下,正想轉開目光,只見她驀地笑容綻放,顏若春光。

他讀懂了她的笑容,心卻紊亂了,爲了不讓情緒從眼睛裡泄露,他一咬牙斷然轉身,無聲地走開了。

“謙哥哥。”

朝陽公主忽然越衆而出,身後立了一個侍女,手捧精緻的托盤,內盛一壺酒,一隻綠玉酒杯。

“公主怎麼來了?”洛少謙擰眉問道,衛琳不擇時機的出現令他略有幾分意外。

衛琳眸心現出一抹受傷的挫敗之色,但很快的,她便格格一笑,柔聲道:“今天是謙哥哥大顯身手的好日子,我怎能不來。”言罷故意忽略他生硬的冷淡,親自斟滿遞上,酒杯如碧,映得她素手纖纖如雪。

“這是你最愛的桃花酒。”

她巧笑倩兮,令他無從拒絕,接過酒杯時,衛琳目光中現出異樣的神采,臉色又是興奮,又是溫柔。

他正好也想借酒平內心錯綜複雜的情緒,接着眼前便出現了一個酒杯,斟滿清香四溢的醇酒,在日光下泛現出絢麗的色澤,絢麗的仿若朝陽入杯,一切都如此恰到好處,他不再推辭,仰頭一飲而盡。

衛琳那清麗的臉龐喜色乍現。

鼓聲突然激昂,疾如雨點,宣告比箭正式開始。

四名軍士各擡一張弓上前,等待他們挑選。

他擡手示意易先挑,誰知他連眼皮都沒眨下,信手拿過一張弓,微笑道:“威遠候好大的氣量。”

“彼此彼此。”洛少謙回報以淡定的笑容。“遠客先請!”

易不再謙讓,大步流星地走過去。也不見怎樣作勢,隨意地取弓在手,抽箭扣弦,弓開滿月,照準硃砂柳葉射去。

弓弦響處,箭似流星,一片柳葉應聲落地。

校場一下子沉悶聲了,衛逸幾乎彈跳起來,他從沒想到易的箭術如此出神入化,想要喝采又吼不出來。

“啪啪啪!”

幾聲清脆的掌聲突兀地響。

易不用回頭便知道是誰,當即把弓扔給那兩名軍士,拍拍雙掌,氣定神閒地退下。

或許是洛少謙的大將風度感染了在場軍士,喝采聲立即響徹上空。衛逸略一怔,就跟着喝彩。

衛悠深吸一口氣,憑欄的手越抓越緊,指甲竟然在硃紅的欄杆上劃出幾道淺痕。

洛少謙似乎感應到她的緊張,同樣的深吸一口氣,易的箭法完全超出了預想,那完美的一箭造成了他空前的壓力。

應該怎樣超越?他不能輸,也輸不起?此時此刻,腦海中滿是那雙憂傷的黑眼珠。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洛少謙突然取過二支金箭,悠閒邁步上前,只見他左手託弓,右手開弦,‘嗤’地一聲輕響,兩道金芒一齊閃動。

箭勢如虹,衆人尚未看清時,第一支金箭已射斷細若蠶絲的白線,而另一支則不偏不倚地穿透緩緩飄落的柳葉,同時射入柳樹的軀幹,箭尾兀自顫動不已。

校場之上,剎時歡聲雷動,衆軍士齊聲喝彩。“將軍威武!將軍威武!”

洛少謙聽到一聲聲雄壯有力的呼喚,看到一張張激動興奮的臉龐,自豪感油然而生,全身血液沸騰。就在這一刻,他真切地感受到大燕帝國付於他的前所未有的責任與驕傲。

易心下暗暗讚歎,剛纔洛少謙所展現的乃是箭術中的頂端絕技,叫做軟硬功。不僅要手法嫺熟,還要勁力恰到好處,試想柳葉是何等輕柔之物,要射穿葉身,已是不易,而他在不經意的舉手投足間便連發兩箭,且精奇準確如斯,看來其箭術真不可小覷。

論箭術,他自忖能與洛少謙比肩,剛纔那兩箭,他也可分毫不差地做到。但真正令他吃驚的是對手的沉着機變,在如此短的時間內,他便能化劣勢爲優勢,這份心智着實厲害。

第一場,洛少謙獲勝。

衛恆龍顏大悅,滿眼都是掩不住的喜色,與衛逸伏耳交談,父子兩同時大笑起來。衛賢看在眼裡,心頭極不是滋味,只是礙於臉上無法表露,只得隨衆鼓掌喝采。

衛琳清麗的臉龐有些異樣,她忽然擡首,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格外幽深。

搞星樓中飄蕩的鶯鶯笑語仿似化作了一道山澗流潺的小溪,所有佳麗們都激動得有說有笑,除了自己那美麗的姐姐。

此刻,她是舒展了眉頭,白玉般的雙頰因突如其來的欣喜激起了一絲暈紅,那來沉靜的面龐驀地變得鮮活起來。

對於衛琳奇異的注視,衛悠絲毫未覺,她全富的精力均傾注在洛少謙的身上。

第二場開始了,此次輪到洛少謙先行開弓,軍士們喝彩之聲不絕於耳,易目光掃去,暗自讚歎,負手在一旁觀看。

校場的軍士端來一盤純金打製的小錢,一名校尉雙手各持幾枚,只待鼓聲一響,便往天空撒去。

‘怦!’‘怦!’‘怦!’

鼓擊三下,那校尉運足勁道,擡臂將掌中金錢高高拋灑出去。

此時陽光正烈,滿天金花璀璨生暉,晃得衆人眼花撩亂,漫說是射擊,就是想分辨清楚都爲不易但一縱即逝,轉眼便疾速墜落。洛少謙便在這電光火石間,抽出三箭,同時射出。

只聽“當!”地一聲,三箭於同一時間內命中錢身。

軍士跑去撿起,驗過之後,高高舉起,飛奔向北面最高的看臺,呈上御覽。

喝彩聲再度響起,這一次他不再激動,只是平靜地望向對手,連笑容也淡漠了。

易向他豎起拇指,兩人相視一笑,敵意更濃。

衛悠終於綻出了微笑,她輕輕吁了口氣,目光一轉。突見衛琳揚起眉毛,對她笑笑,擡腕掠掠鬢邊髮絲,寬鬆的衣袖滑下,顯出一段潔白的手腕來,一粒粒渾圓的明珠手寶光流動,剎那間衛琳竟有幾分超出如花妙齡的風姿嫣然,令她不禁錯愕。

衛琳笑得很美,只是,她卻絲毫不覺得溫暖,反而不寒而慄。爲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