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6.藍眸

正午時分,燕宮裡傳諭來,比箭在校場正式開始。

易和蘇哈齊二人即刻準備赴宮,臨行前蘇哈齊還有些緊張,但又忍不住問了一個憋了三天的問題:“您爲何要答應比箭?”

“因爲我要親自會一會即將成爲圓沙對手的敵人,除了以前被我們忽略的趙王衛逸之外,洛少謙就是我們圓沙最強有力的勁敵。”易臉色凝重,“現在看來,燕國遠比我們想像的更加難以對付。如果命運之神選擇了趙王逸,那麼這個國家的強悍政策還將繼續下去。”頓了一會,突然豪爽地大笑起來,“走吧,我得去會會他們了。”

館中小廝剛牽過馬來,蘇哈齊朝右一望,道:“有人來了。”

易順他目光看過去,見一位青衣公子領着一位僕從信步而來,與他目光相觸之際,眼中滑過一絲驚詫。

“孟大人你也太會挑時間了,我們剛要去燕宮,你就來了。”蘇哈齊手按胸前,笑呤呤地以圓沙之禮相見。

來人正是孟月泠,他乍見易,尚未回過神來,本想先向易見禮,但爲他眼神制止,再見他隨從打扮,心下便明瞭幾分,單朝向蘇哈齊回禮,以致慢了一拍。

“孟大人,你來肯定是有事了,能等我回來再說嗎?”蘇哈指指天空,“晚了,可就壞了我圓沙的威名了。”

孟月泠哈哈一笑,“既如此,我就長話短說了,免得耽擱二位遠客的時間。”

易又臂環胸,似笑非笑地道:“說吧。”

孟月泠輕咳一聲,拿眼四顧,見館中客商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方纔壓低聲音道:“此次的玩笑可開大了,天下人均知永寧公主與我淮王的關係匪淺,二位遠客拿她當做比箭的彩頭,豈非有心讓我南淮尷尬。”

易聞言縱聲大笑起來,“孟大人,這燕公主與淮王是何關係?天下皆知,我卻不知,還請一一道來。”

孟月泠全身一僵,盯着他半響無語,他身後的僕從忍不住搶白道:“永寧公主可是我淮王的妃嬪之一。”

“是嗎?那她的封號呢?”易的語調中充滿嘲弄:“不會是天下皆知的永寧長公主吧?尊貴的淮王當年捨得將這位公主當作禮物送給我,怎麼今時今日方纔覺得尷尬?聽說,永寧公主作客淮宮的日子裡可是夢魘不斷。”

孟月泠倒抽一口冷氣,自知多說無益,沉着臉道:“希望二位不要忘記當年與我王的約定。”

易再度大笑起來,斜他一眼,與蘇哈齊一同跨上馬背,臨去,對着蘇哈齊漫聲說道:“中原男子從來都不知珍惜自己的女人,總是以女人的屈辱換得利益與一時荀安。我欣賞洛少謙,面對滿城是非,他坦然迴護自己所愛的女人,夠勇氣、夠坦蕩,能贏這樣的對手,纔是人生一大快事。”

言罷,甩下一臉鐵青的孟月泠,絕塵而去。

二人甫入宮門,仲孫謀立即迎上前來,他已等候多時,一番寒喧之後,他便當先引路,因爲借運之事。易的名聲早在永寧城中傳開了,他也不由向這圓沙的神箭手多看了幾眼,只覺這藍眼的異族男子精光內斂,不但英氣勃勃,眉宇之間更兼一股逼人的霸氣。

若說洛少謙彷彿是隻優雅的黑豹,只能令人遠遠仰視,那麼這個易就是一頭驕傲的雄獅,無形中給人以威嚴。

校場未到,震天的鼓聲潮水般涌入易耳中。他略一擡眼,只見前方一衆戎甲士兵將方圓數百丈的校場圍得水泄不通。旌旗迎風招展,一派威嚴肅穆,同時也彰顯着大燕蓬勃的朝氣。

看熱鬧的後宮佳麗們都擠上了校場一側的摘星樓,探着身子往下看,構築成一道五彩繽紛,香氣逼人的人牆,她們難得遇到這樣熱鬧的場面,都興奮的笑着

當看到易那海般湛藍的眼睛時,鶯聲燕語不絕於耳,有的則驚奇萬分。

蘇哈齊向樓上的美人們欠身致意,不少宮女笑作一團。而易則循視四周的整齊的軍容,偶而揚起一抹了然於心的的淺笑。

突然,三聲號響,衛恆領着皇子們出場了,趙王走在最後,望着他微微一笑。

洛少謙則早已昂然立於場心,他一身銀亮的鎧甲,一領猩紅色的斗篷被風颳得獵獵作響,清貴俊逸中透出軒昂的英氣。他慢慢環視四周的軍士,山呼海嘯般吼聲頓時此起彼伏。他傲然一笑,舉臂作了個手勢,震天的吼聲戛然而止。

衛恆坐上了北面最高的看臺,揮手命太子與趙王挨着落座。軍士們再度歡呼起來,衛恆微笑着接受了。四周終於平靜下來,只餘陣陣鼓鳴。

數千道目光齊刷刷射向場內蘇哈齊二人。

蘇哈齊沒想到迎接他們的竟然是如此隆重的場面,不由得內心發悚。於是回望易,只見他面不改色地點頭,示意上前見禮。

“尊敬的大燕皇帝陛下,蘇哈齊如約前來,希望此次的比箭結果不會影響到貴國和談的誠意。”蘇尼向皇帝行禮之後大聲說道,語氣中自負已極。

衛恆聞言怫然不悅。

太子衛賢尚未發話,趙王自信的目光便跳過蘇哈齊,直接面對易,“今日不過是一場遊戲之賽,常言說得好,勝固欣然敗亦喜。我大燕英才濟濟,豈會因此而明珠蒙塵。何況鹿死誰手,也尤未可知。”

這一番話立刻令校場全體軍士情緒亢奮,戰鼓擂得更加帶勁。衛恆滿意地笑了,他突然覺得驕傲無比,因此期待無限擴大,他在衛逸的身上找到自己年輕時的野心以及對至高權利的渴望。

易眼中閃過一抹淺藍的暈光,望着洛少謙的表情呈現出少有的鄭重,“開始吧。”

洛少謙上前一步,揚眉道:“遠到是客,規矩由閣下來定。”

易哈哈大笑起來,笑聲洪亮豪邁,混着鼓音直衝去霄。全場軍士無不肅然,連擂鼓的人也情不自禁地停手觀望。

“威遠候果然氣度不凡,那我就定規矩了。”他收斂笑意,“但是我得先驗驗彩頭。”

洛不謙冷哼一聲,緩緩舉起手臂,指向摘星樓。

易順着洛少謙的手指凝神看去,不知何時,憑欄的佳麗們正向兩側緩緩分開,似乎特意空出了一個位子。

他脣角微向上揚,知道那張令他過目不望的臉龐即將出現。

果然,一道明豔的霓影由遠及近,清晰地映入他眼簾。

洛少謙亦在細看她,似乎消瘦了,一襲雲綃般的衣裙,在無數華麗的彩澤包圍下中更顯雅緻,而臉龐則分明地蒼白着,令精心着上去的淡淡胭脂格外寂寞。

她看見了洛少謙,只望着他微笑,轉眸瞥見易時,明亮的眼眸中仍清晰地纏繞着一絲脆弱的驚恐。這不像他所認識的長公主,曾經的從容堅韌,似乎完全被某種暗色潛流一絲一絲地吞噬了靈魂,只餘飄忽的美麗。

四年前的春天,她放棄了尊貴無雙的封號,以決然的姿態走出他的視線,從此謗滿天下。

試問世間哪個女子能愛得如她一般無懼。

離開故國,她會幸福麼?他從不知道,自己是如此期待她的答案。

可惜,她的美貌、她的聰明、她的血統,終是無法給予她所希望的幸福。

至今他仍無法探知她所經歷的悲傷和絕望,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正以驚人的速度憔悴着,消瘦着。

易則完全無視衛悠的戒備,反而笑意淺呈,右臂按在左胸,對她微微欠身。

她緊抿嘴脣,故意偏開目光,想掩飾心中漸漸狼狽浮現的驚恐,從借運那日見到這雙藍色的眼睛,她的不安便開始加劇。

豈知他毫不介懷,笑容更加張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