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悠難以置信地張大了眼睛,嘴脣輕輕顫動,所有的憤怒和錯愕都凝結在喉間。看着易,她覺得眼前的一切景物都在不停的晃動,這是一場荒謬至極噩夢嗎?
時間似乎在這瞬息間靜止,然後一分一分,流逝得異常緩慢。
“好!”衛恆將頭擡得高高的,毫無感情地答覆。“三天之後,你與我大燕勇士洛少謙前往校場比箭。”
神奇的“借運”終於落幕了。
或許是衛悠的急智與氣度令羣臣側目,反對長公主重入燕宮的聲勢明顯不如時浩大。那個平凡的春日,因爲一段美麗的傳奇,一個光彩奪目的公主,宛然化作一道明媚的光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照亮了了燕都的天空,並且深深烙在了水閣每一雙等待奇蹟的眼睛裡。
衛恆在那日之後,將衛悠、衛逸二人喚到書房,狀似漫不經心地詢問女兒,如何選中金盒。
衛悠只答:“其實兩隻盒子打開後必是一字----戰。圓沙所用伎倆並不高明,相信父皇早已看穿,只是不便選擇而已,而逸身爲皇子,所選牽繫朝政走勢,因此壓力空前,自然慎而重之。我一身罵名,不在乎多加一項。”
衛恆點點頭,未再多言,但就在女兒轉身的瞬間,低低道:“回來吧,還住你的眠月宮。”她緩緩轉身,大大的眼睛中透出一種疏離的冷淡。
衛恆低首品茗,眼角餘光不經意掃過女兒的臉龐,確定女兒是在認真看着自己,心下不禁動容,但鬱積四年的心結尚在,他輕咳了一下,掩飾自己急於外泄的情感。
“南淮奉上的禮單朕看了,價值不厞,朕決定收下。”
衛悠訝然,眉毛微微挑動,後悲哀地垂首。
“朕稍後會給少謙傳諭,明日便接你回宮。這些日子,朕的大將軍背上了不少是非,眼看就要與圓沙使者比試箭術,雖是遊戲,卻卻關係到大燕的威望,你就不必煩他了。”頓了頓,起身,將淮國禮物清單遞給她,“你自己看看吧。”
衛逸見她接過禮單後身子輕輕顫抖,顯是情緒起伏異常,便淡定地移開眼睛,目光滑落到她所持的禮單上,輕輕接過,細看之下,忍不住深吸一口氣,說道:“南淮好大的手筆,父皇,這份大禮抵得上咱們一個大郡一年的稅收了。”
她忽然明白了,燕國這些年來與圓沙交戰頻繁,前朝“治世”留下的龐大財富已基本花光了,現如今國庫空虛,今春天公又不作美,民間收成欠奉,朝廷不得不羅織名目向百姓斂財,這自然加重了地方的負擔,因此不少朝臣厭戰,民間怨氣四溢,父皇想必爲籌措軍費傷透了腦筋,此量南淮的奉上的禮單在父皇看來,無疑是久旱甘霖。
只是,她從未想過,自己十六歲的愛情居然以如此卑微而絕望有方式完結,如悒悒雲翳,遮天敝日般晦暗,已無法輕易自心間彈去。不過,她一直都很清楚,歸國這些日子,傷口似乎在漸漸癒合。
原來她竟如此依賴着自己的國土,可這份認深知未免來得太晚了些。
“永寧,你若有心,便犧牲你的尊嚴,以沉默彌補四年前的過失。”
她淺淺一笑,靜立片刻,忽地頷首,吐出一個字:“好。”然後便沉默起來。
衛恆看着女兒一如往昔的倔強的神態,眼神慢慢緩和,頓了頓,方纔道:“告訴朕,這個要求是是否太過苛刻?”
她睜眸,望着父皇,並不回答。
衛恆點點頭,不再理會她蕭索的神情,與衛逸商議起三日後的比箭之事來,後覺得乏了,吩咐道他:“行刺之事尚未水落石出,宮外看來也不太平,你送永寧回去吧。”言罷起身。
衛悠目送父皇離開後,黯然垂首,搶過衛逸手中的書簡,狠狠一握,似在體味那透入骨髓的恨意。
須臾,她旁若無人地笑了起來,眉梢、眼角,脣際均是放肆的笑意,惟有心,空蕩蕩的無一絲感覺。她緩步靠向父皇的書案,將這‘屈辱’扔回原處,冷冷宣告:“楚灝,你雖將我迫入絕境,但你仍錯算了一件事,我命由我,他人休想左右。”
此時明媚的春光業已消散,拂面的風滿是寒意,她步態輕盈地穿行在迴廊之間,衣袂輕揚,錦衣羅裙的身影忽然略顯幾分悽豔的美麗,宛如天邊流溢的血色晚霞。
他看得有些心痛,驀地伸臂拉住她。
她停下步子,回首,看他的眸光閃着不解,輕言:“怎麼了?”
他微笑,低聲道:“皇姐,我答應你。”
她睜着清亮的眼睛,挑眉反問:“答應什麼?”
“此事之後,我會竭力保有你引爲生命的傲骨。”
她悚然驚覺,只見他望着自己的眼中掠過一絲奇異的光,雖是微笑,可那陰鬱卻彷彿深不見底,腦中飛快地閃過一個念頭,衛逸,他所謀算的可是夜色般未知的危險。
“你是要……”脣動了動似欲說什麼,可終於還是未續下去。
他靜靜凝視她,倏忽收縮的瞳孔令她覺察到了欲知卻又萬分恐懼的答案。她心中一凜,急急道:“逸,你的念頭實在太危險了。”
“你放心,我不會傷到你。”
兩人默然對視片刻,忽然之間,眼前熟悉的臉開始陌生起來。知道自己是無法改變逸的念頭了,隨即一漩身,裙裾飄飄,赫然如雲流走。
趙王受遣主持校場比箭一事,很快傳開,曾經一度失寵的趙王又凸顯出崢嶸之相,不少嗅覺靈敏的政客開始出入趙王府,因此一向門庭冷清的趙王府也變得熱鬧起來。一衆文臣武將或是談天論道,或是清議朝政,或是對趙王的博學多才大加讚賞。但無論來客怎樣口若懸河地高談闊論,衛逸均以禮相待,他自己卻並不參言,僅僅是聽後一笑了之,有時甚至閉門謝客。
因此街頭巷尾無不議論紛紛,猜測着太子將要失勢,趙王將取而代之,入主東宮,太子與趙王之間必將有場惡戰,無論誰勝,都將是風雲變色,日月無光。可若要想君臨天下,必要得謀臣良將的扶持,而手握重兵,名震天下的洛少謙無疑是雙方爭奪的重要棋子,只是素來不問朝政的戰神怎會輕易捲入漩渦。更有甚者大膽預測,洛少謙的婚事將徹底影響皇儲之爭。
自神羽營回來,少謙便接到了宮內傳出的口諭,明日送永寧公主入宮。
他送走內侍,默然無語,思索片刻,便步入書房,立於巨大的地圖前,細細琢磨起通往圓沙的各條路線來。
這一晚,春雨瀟瀟。
忽地,一縷清越的箏音毫無預警地自衛悠所居的小樓內透出,初時如行雲流水,聽到箏聲的他不禁一怔,細聽之際,音律陡轉,又變得淡漠傷感……靜夜春雨,伴着韻律空靈的箏曲,更見纏綿。
他倏忽憶起早年與衛悠在宮中隨樂師學習樂器時,樂師常誇她極富靈性,假以時日,必有所成。由於衛恆喜好音律,她自是深受父皇的影響,琴技每日見長,只是個性好動不好靜,若非衛恆要求,她便從不彈奏。
如此清幽緩抒的曲子,莫非是她所奏?
他心頭一動,推門而出,不知不覺行至她所居的小樓。
三更了,衛悠房中還有一盞如豆的光亮,映照在茜紗窗上,輕輕搖曳着,一道優雅的倩影隱約可見,她撥絃,十指如飛,撫箏的樣子極美。
他正凝神細聽時,那箏聲先前的憂愁又漸漸被飄逸取代,顯是彈奏之人心緒不寧。
她是在思念南淮的某個人麼?一念之下,洛少謙當即收斂了心神,懶得再聽。準備轉身離開的瞬間,箏聲亦嘎然而止。
房門驟然開啓,衛悠探身而出、對着他盈盈淺笑道:“怎麼纔來就要走了?”
夜涼如水,她只披了一件淡紫色的雲紋薄短羅衫,衣襟兩側有銀絲織就的束帶,在胸前鬆鬆結成一束,絲絛末端卻隨意垂下,在房門開啓的剎那,衫角迎風而舞,微露漂亮的鎖骨,與一段白緞抹胸,同色的輕羅長裙下赤祼着纖美秀氣的雙足。
一頭黑髮流瀉而下,披垂在背心,襯着若隱若現欺霜賽雪的肌膚,不施任何胭粉的乾淨臉龐,媚隱眉梢,蓉暈笑靨,霧雅雅的水氣彷彿煙霞般輕籠在她髮絲衫際,越發誘人,彷彿桃花影間迷路的小妖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