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澄藍,日光如金灑下,衛悠披着一身怡然春光,淺笑俏立於易的面前,那容色恍似凝霞,映入他眸心。
“金與木,各代表一項天意,永寧公主須得慎選?”易含笑示意,他的漢話不但字正腔圓,還低沉有力。
她“哦”了一聲,“你知道我?”
易微微一笑,“常聽聞永寧公主仙姿飄逸,嬌妍如桃色溢彩,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這桃花雖美,卻不及人面半分。”
“一金一木?”她故意忽略他眼中閃過的讚賞之色,挑眉道:“我大燕何等尊貴,以木喻之,豈不可笑?”
“金見其貴,木顯天然。大燕雖貴,但人傑地靈,一草一木、一人一物,均是渾然天成,足見上蒼眷顧之深,以木喻之,有何不可。”他淡然反駁。
“有道理,既然使者將我大燕看得如此貴不可言,我自然應該不負深意了。這個木盒的木質太過普通,若換作沉香木,既貴又天然,或許我便會選它了。”
易眉毛上挑,意味深長地“嗯”了一聲,“原來公主喜歡貴重之物。”
“我自小便喜歡最好的東西,這兩個盒子,盒內裝了什麼我不知道,也沒興趣知道,不過我相信燕國既受上蒼眷顧,身爲燕國公主的我,向天借運應該不難。”
易聞言立即盯住她弧線清秀的側面,目光中似有一簇灼熱的火苗在跳動着。
她略一低首,毅然取過黃金盒。羣臣見她輕描淡寫地決定了兩國運數,不由齊聲驚呼。
“既然公主選擇了,那便打開它吧。”易微笑,作了個手勢。
誰知衛悠眉毛一揚,脣邊笑意淺呈,不待衆人有所反應,以極其乾脆利落的姿態將手中金盒拋向水閣之外。
“小悠!”衛賢大爲吃驚,脫口驚呼起來。
祿公公更是隨着金盒劃出的弧線,快步疾追。
不過是電光火石的瞬間,金盒已落入澄清的碧湖之中了,“嗤”地一聲輕響,水花飛濺,沒入湖水深處。
祿公公只好望湖興嘆,縮着身子走回到衛恆身邊,等待他的示下。
她倏忽轉眸,羣臣無不張口結舌,顯然全都懵了,半響纔回過神來,頓足長嘆的有,面面相覷的有……見她目光流轉,掃到自己,均乾咳幾聲,繃緊了臉。餘光一瞥之間,惟有仲孫離,面上沉穩,看她的眼神諱莫如深。
那目光彷彿冷凍,她不由得瑟縮了一下,忽地心念驟轉:此番歸國,總似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在與自己搏弈,那日驛館外的行刺或許只是一個開始。
她若有所思的凝重令仲孫離驚覺自己的失態,忙攏手入袖,避開她的審視,一副從容不迫的樣子。
她雖覺詫異,此刻卻不便細思,習慣性看向衛逸,他對她會心頷首,神情一脈平和的讚歎,宛然是猜透了她的心思。於是,她微微一笑,完全不理會羣臣諸般反應,似胸有成竹地對着易道:“現在金盒沒了,怎麼辦呢?”
他盯着她眸中靈動的慧黠,似笑非笑地略略欠身,然後說道:“美麗的公主,你說應該怎麼辦?”
她知道他是圓沙人,心中自然絲毫不理會燕國的風俗文化,只要對一個女子感興趣,想看便看,決沒有人非議。可他近乎狂野的目光卻逼得她無處閃躲,渾身都不舒服。
因而笑意凝斂,正色答道:“那便將這天然的木盒打開,若盒中是戰,那我挑的便是和了。”
蘇哈齊勃然變色,她看在眼裡,更覺興趣盎然,催促道:“打開呀。”
易並不遲疑,拇指輕按,只聽啪的一聲,盒蓋彈開,一張硃紅的小箋端正摺疊。他取出紅箋,輕輕展開,墨寫的“戰”字赫然呈現在衆人面前。
短暫的沉默之後,水閣之中唏噓之聲不絕於耳。
衛恆面色稍緩,心中喟然暗歎,他那聰明倔強的女兒究竟要給他多少意外。目光忍不住投向那光彩照人的女兒,正巧,衛悠緊繃着俏臉,定定望着他,那一雙牽引他記憶深處的美麗眼睛中,光芒流動,彷彿期待父親嘉許的小女孩,既得意又緊張。
衛恆的脣角微微上揚,牽起一絲極淡的笑意。
於是,她一旋身,面向易,宣佈:“那麼天意是“和”。”
他目光灼灼,一瞬不瞬地迫視着她無瑕的容顏,她亦不退讓,回視他的眼神格外驕傲。
“是的。”易報以微笑,“美麗的公主,你贏了。”
不知爲何,當迎上他充滿玩味卻又灼熱的湛藍眼睛時,她的心竟然開始不安,手心也滲出細細的汗珠來。
“你不該輕視對手的,對於‘遊戲’,我素來都是全力以赴。”
他聞言一怔,既而縱聲大笑起來,此刻的她,仿似受了無限委屈的孩子,任性地要與所有人對峙,在他看來,居然有趣極了。
“美麗的公主,或許遊戲纔剛剛開始!”
他的聲音幾不可聞,相信除了她,在場之人均未聽見。
她惱極,狠狠瞪他,他卻無聲微笑,似乎甘之如飴。
“兩位使者遠到而來,好好休息一天,剛纔不過是遊戲而已,至於你們可汗的請求,擇日再議吧。”衛恆威嚴的開口。
蘇哈齊哈哈一笑,向皇帝行禮,“尊貴的皇帝陛下,感謝您的仁厚大度,作爲回報,我們偉大的可汗特向大燕獻上精心製造的千副馬具和三棱響箭的製造之法。”衛逸聞言心中一喜,他深知圓沙人特別善於製造馬具和兵器。除鐵製的馬鐙、馬勒外,在射獵和戰鬥中廣泛使用的鐵箭鏃,尤其式樣繁多,製作精巧,三棱響箭就是其中最具威懾力的,因此歷代史書在記述其軍事裝備時,均會特別突出“鳴鏑”的威力。而燕國的箭鏃確實無法與三棱響箭相比,如果圓沙真願獻上三棱響箭的製造法,無疑使燕國獲益非淺。
“久聞貴國三棱響箭威力驚人,我真想見識見識。”衛賢突然感嘆道。
“殿下想見識?那好極了,我這隨從就是突厥頗有名氣的神箭手,就讓他爲殿下演示一番吧。”蘇尼痛快地回答。
易對着衛賢微微欠身,但眼睛卻從他臉上滑過,投射在衛悠身上,悠然說:“一人演示未免太無趣兒了,不如殿下也親自試試這三棱響箭的威力。”
這輕謾的語調頓時令衛逸眉頭一皺,忍不住轉目望向父皇,果見他目中隱有被激起的征服慾望。
卻聽衛賢推辭道:“我素來不善騎射。”
衛恆面色深沉,似在抑制對太子下意識反應的不滿。衛逸當下劍眉一揚,淡笑應道:“我大燕有的是精於箭術的勇士,使者既有此興致,那便擇日比試一番吧。只是遊戲歸遊戲,無論貴國勝敗如何,請切莫介懷。”
衛恆滿意了,順水推舟,“那好,你們就玩玩吧。”
蘇哈齊皺眉不語,易卻昂然回答:“恭敬不如從命!不過在圓沙,只要是比賽,都要有彩頭,這樣才顯得熱鬧隆重。不知陛下願意出這個彩頭嗎?”
“彩頭?”衛恆不明就裡,眼神很自然地轉向了易,這種無形中產生的信任令衛逸心中一暖,不急不徐地解釋。
“這有何難,你要什麼稀世珍寶,只管開口,朕絕不吝惜。”衛恆弄明白了彩頭的意思,便慷慨許諾。
易的脣角揚起一抹笑容,他擡眸道:“什麼都可以嗎?陛下絕不吝惜?”
衛恆高揚起下巴,斬釘截鐵地回答。“君無戲言。”
衛逸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他緊緊撰住拳頭,暗忖:難道這人要的是......。
易眼中閃過一絲掠奪的愉悅,他目不轉睛地盯着衛悠,一字一頓,異常清朗地明示:“若是我勝了,請陛下答應四年前圓沙提出的和親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