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半,牽礱糰子齋三官。
十月十五這天,是傳統的下元節。
天兒不見亮,梅子和晴嵐幾個就把楚茨院灑掃了一遍,又在正廳、偏左、廊內、几旁懸掛上提燈,拿新谷磨成糯米粉做成小糰子,包上素菜餡心,做成“影糕”,要在晚上月圓時焚香、祭酒,祭祀新人。
末了,梅子還力邀夏初七夜遊秦淮。
“七小姐,你沒去過麼?下元節的晚上,秦淮河上,會有好多彩船巡遊,我們也可以租一輛,把我做的糯米糰子,擺上祭品,掛上燈籠,一邊祭禮,一邊聽秦淮的絲竹,可有意思了。”
“不去!”夏初七懶洋洋翻書。
“那晚上總得去齋天吧?”
“不去。”夏初七仍是不感興趣,急得梅子跺了一腳,放下手上的雞毛撣子,就過來攬住她的胳膊央求,“七小姐,您就去吧去吧。下元節一年可就一次呢?過了今日,就再沒機會了。再說,祭天可解厄,可解邪,往後我們大家都平平安安,可不是好事麼?”
“下元節?”夏初七琢磨一下,瞄她一眼,“是個啥節?要做些啥才能保平安?”
“享祭祖先。”
“我沒祖先。我就是祖先。”
“祈願亡靈。”
夏初七瞥她一眼,微微笑道:“亡靈太多,就你做的那點糯米糰子,不夠他們分的。說不定到時候他們打起來,還得怪罪你。”
聽她說出如此“不敬鬼神,大逆不道”的話來,梅子急得小圓臉紅透,實在無力呻吟了。
“七小姐,這些話是說不得的。”
“說不得的,不也說了?又如何。”
夏初七不明白時下的人,爲什麼動不動就喜歡祭祀與祈禱,把自己的一切幸福都拜託給上天,而不願意自己去爭取。
不過,又是十五,月又要圓了。
出去走一走,或許也是不錯的。
靜靜想了一會,她看着梅子可憐巴巴的樣子,深深呼了一口氣,放下手上的書,站起身來。
“你們說的地方我不去,但可以領你們去玩。”
她突兀的一說,把梅子和晴嵐都愣住了。
“去哪?”
夏初七輕輕微笑:“小周莊。”
“小周莊?”梅子奇怪了,“去做什麼?”
“你先前不是說下元節時,鄉下都會燒‘金銀包’來祭祀祖先嗎?你不是還說下元節最適合探訪病中舊友嗎?得了,梅子,帶上你的影糕,我們去看看阿嬌父女兩個。”
“呃……”
梅子的臉黑了。
其餘幾個人,面面相覷,都懵了。
一輛馬車從側門出了魏國公府,沒有人阻擋,也沒有人上前詢問,阿記與盧輝亦只是遠遠騎馬跟在她的後面。
馬車轔轔而響,時辰已近黃昏,夏初七坐在馬車的軟墊上,託着腮幫,聽着今年最後的一片蛙聲,看不見七八個星天外,感受着兩三點雨山前,一路往京師郊外的小周莊而去。
十來裡的路程,馬車走得很快。農田、菜畦、坡地、泥土,一個連接一個的村舍慢慢映入眼簾,在黃昏的餘光裡,村舍上炊煙裊裊,襯出一副靜謐的鄉村風景畫。
這般精緻華麗的馬車駛入了村兒,很快便引起了村人的圍觀和指點,在衆人的竊竊私語裡,夏初七撩開車簾,問了一個扛鋤頭的年輕農人,他便熱情地領了她們前往顧阿嬌父女租住的農家。
那農舍很破,統共就三間。
每一間的屋頂,都蓋着陳舊的茅草。
看得出來,這房子很久沒有翻新了。
夏初七下了馬車,感慨農人的樸素,讓晴嵐給了他幾兩銀子,那小夥子約摸十七八歲,粗糙的大手把銀子拿在手裡,第一反應是先咬了咬,等確認是真的銀子,臉上浮出一抹不可思議的狂喜之後,便是撒丫子跑了。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路。京師百姓的日子看來也並不是那麼好過。夏初七眯了眯眼,等目送那人歡快的身影遠去,再轉過頭來時,就看到了站在茅草屋下,圍着一條花布圍裙,頭上纏着一條青布頭巾的顧阿嬌。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
在小周莊村子裡呆久的顧阿嬌,臉上的容色和身上的衣服,都不如在魏國公府裡鮮亮了,但確實她也稱得上天生麗質,精巧的五官未變,即便此時處於一度極度驚訝的狀態,還是那般好看。
“楚七,你怎的來了?”
夏初七看了一眼茅屋,柔和的笑,“與你相伴那樣久,你冷不丁走了,我還怪不適應的。這不,心裡記掛着你,想今日又是下元節,這便貿然來了。看看你,也順便看看顧老爹。”
說罷見顧阿嬌愣愣的不吭聲兒,她上前扶一下她的胳膊,眉間眼角都是笑意。
“愣着做甚?不請我進去坐坐?”
“哦”一聲,顧阿嬌似是剛反應過來,慌亂地捋了捋頭髮,又在圍裙上擦了擦手,便尷尬地推開腐蝕的木門,把她與晴嵐幾個人迎了進去,一邊走着喊她爹,一邊窘迫地笑,“我爹在牀上躺了有些日子了,身子骨一直不太好,我也來不及灑掃,你看這屋子裡亂得,呵呵,什麼也沒有,我都沒法子招待你的……”
“與我還計較這些做甚?”
夏初七彎了彎脣,還未落坐,便聽見裡屋傳來一道重重的咳嗽聲。
“阿嬌,是小七來了?”
老顧頭是一個實在人,夏初七偏生又是一個感恩的人,無論如何,她都記得當初在清崗縣走投無路時,是回春堂的老顧頭收留過她。如今他淪落到這步田地,能夠關照的地方,她也絕不會含糊。
沒有再坐在外間,她徑直入了內堂,乍一看見躺在牀上那形如枯槁的瘦脊老者時,愣是嚇了一跳。老顧頭這病還真不輕,整個人瘦得脫了形,深陷的面頰,蠟黃的肌膚,枯瘦如柴的手,看得她唏噓不已。
“顧老爹,你這爲人治了一輩子病,怎的如今連自己都瞧不好了?”
她說的話,是醫者無奈的苦楚。顧老頭苦笑着咳嗽兩聲,搖頭失笑片刻,便被顧阿嬌攙扶着靠在牀頭與她寒暄起來。可說來說去,也沒幾句重點,他的話裡,最多的還是感慨阿嬌的命苦。
“小七啊,不瞞你說,我老頭子的身子,自家曉得。這算來算去,恐怕也是活不了多久了。只是可憐了我的小阿嬌,生來便吃苦……若是我一遭去了,留她一個人,可如何在這亂世苟活?”
夏初七擡頭看一眼坐在牀沿垂頭不語的顧阿嬌,輕盈盈一笑,“顧老爹且放心,我這次來,便是爲了這事,尋思與你商量商量。”
“哦?”顧老頭明顯吃驚,“你快說來!”
夏初七笑道,“我的事情,不知阿嬌有與你講過多少。旁的忙我是幫不上,但若說安置個把人,倒也是容易的。不瞞你說,如今我身邊人不少,但就缺一個知心的,能說得上話的。我與阿嬌情同姐妹,我信得過她,想把她帶在身邊,一來我也有個體己人,二來她往後也有個依靠。顧老爹你放心,我定是不會虧待了她。”
顧老頭聞言,愣了半天兒。
“小七,你如今……在哪?”
看他懵懂不解的樣子,似是對她的事情毫不知情,夏初七頗有些意外。眼風淡淡地掃了顧阿嬌一眼,她也沒有深說,只說認識一些官家之人,得了幾分體面,如今日子還算過得好,就差一個跟前侍候的丫頭,尋思阿嬌正合適,想領了她前去,酬金方面不會短了他父女的。
顧老頭大喜,手指顫抖着,整個人都激動起來。
“這敢情好,小七……這真是太好了。”
夏初七但笑不語,眼風瞧着顧阿嬌。
可是,與她爹的興奮不同,顧阿嬌怔忡一瞬,表情明顯有幾分不情願,“楚七,你對我父女的恩情,阿嬌便是做牛做馬也無法償還的了。若是換了往常,你能給我謀得這般好的去處,我自是願意的。可是眼下,你看我阿爹重病在牀,我怎能離開他獨自去享福……”
“阿嬌,你別管爹……”
顧老頭打斷她,又咳嗽起來。
好一陣,似是害怕開罪了夏初七,讓顧阿嬌失去這份好差事,他又嗔怨女兒道:“你這孩子小打心性就高,爹怎樣跟你說,你就是不肯聽。如今吃了這樣多的虧,還不曉得好歹麼?爹跟你說,你不要瞧不上做丫頭的,咱靠雙手吃飯,不丟人。再說,去做小七的丫頭啊,那是你的福分。你想你娘當初,不也是給大戶人家做丫頭的,你娘可有受過虧待麼?那女主子把她當姐妹看待,她過得有多體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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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
顧阿嬌似是不想聽,打斷了他,有些惱了。
“翻來覆去就說這些,你煩不煩?”
“爹老了……是惹閨女煩了……”
“女兒沒這意思,爹,您別生氣。”
看他父女兩個你一句我一句的嘆息無奈,夏初七旁觀着,突地反應過來,先前顧老頭好像是講過的,阿嬌她娘原就是京城人士,他父女是在她娘過世之後,這才遷去了錦城府。而這個,也是爲什麼阿嬌的家舅會在京師的原因。
想了想,她眉梢一揚,不免多問一句。
“顧老爹,不知顧大娘原先是給哪一家做丫頭的?女主子能把她當姐妹來看,那可是了不得的佛心仁德了,呵呵,這京師城裡的人戶人家大抵我都曉得,有這樣的女菩薩,往後我得多多結交纔是。”
見她問到這樣,顧阿嬌垂下頭,似是不願提起,可顧老頭卻似不在意這個,再且他也不太清楚夏初七的真正身份,更是百無禁忌,直接就講了。
“唉!說來話長。那東家是魏國公府。不,應該說是老魏國公府了,便是那一年被滿門抄斬的人家,不知小七可有聽過?他家夫人甚是良善,從不拿下人當奴婢看。阿嬌她娘貼心伺候着她,很得她的心意,那魏國公夫人便拿她當姐妹似的,吃穿銀子,從沒有虧過她……”
大抵是想到那些觸景傷情的往事,顧老頭說得情切時,眼睛溼潤了,顧不得夏初七在面前,擡起袖子便自顧自拭上了眼淚。
夏初七卻是驚在當場。
她沒想到,與阿嬌還有這樣的淵源。
阿嬌究竟是早就知道的,還是也剛剛纔知道?
她抿緊嘴角,側過眸子,卻見顧阿嬌亦是驚詫不已,揪着衣角,不解地望向老顧頭。
“爹,你爲何早不告訴我?”
老顧頭咳嗽着,吸了吸鼻子,幽幽一嘆,“那時還是洪泰朝的時候,魏國公府犯了那樣大的事,但凡與他家親好的人,都見了閻王,人人談之色變,爹又如何能告訴你?”
夏初七看着手足無措的顧阿嬌,抿緊的嘴角往上一揚,笑了開來,“看來這就是緣分了。阿嬌,你還是跟我去吧。至於顧老爹,這個就更好辦了,魏國公府那麼大的地兒,多一個人也就多一雙筷子。而且,有我在,也可以照看着他的病。等他好起來,還能在府中替人診治,這豈不是一舉兩得的好事?”
顧阿嬌看她一眼,眼圈一紅,淚順着臉頰就掉了下來。緊跟着,她撩裙襬,跪了下去。
“楚七,你的大恩大德——”
“別別別,這時不必說謝。”夏初七上前扶起她,蒼白的臉上掛着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往後我給你的好處還多着呢。等到了那時,你再慢慢來謝我不遲。”
沒有人知道夏初七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她本身就是一個搗鼓藥的醫者,搗鼓起“心藥”來也是一勺一勺的,令人完全應接不暇,也猜測不透。
又一次領回了顧阿嬌,楚茨院裡添了一些人氣,多了些歡聲笑語。但細心的晴嵐卻發現,七小姐看上去沒有變化,可很明顯她的城府更深了,心思也更重了。
以前,對待身邊的幾個人,除了大嘴梅子,她是什麼事都不會隱瞞的。可如今,不管什麼事,誰也不可能會知道她到底怎麼想。
比如,即將到來的帝后大婚。
又比如,她每天搗鼓的東西,都是爲了顧阿嬌。
以前,夏初七對顧阿嬌也好,但是那種好很是平常,就像對待她們所有的人一樣,很自在,不刻意。而如今,她對顧阿嬌的好更上一層樓,幾乎好到了骨子裡,兩個人跟蜜裡調油似的,比親姐妹還要親。
她說是爲了給顧阿嬌覓得一個乘龍快婿,必須好好地打造她,誓把她打造成一個男人“願金屋以貯之”的阿嬌來。而阿嬌在她那雙巧手之下,多有受益,也就欲拒還迎的承了她的好意。
如今的每一日,夏初七的生活重點,就是把顧阿嬌扮美,扮媚,扮俏,扮得男人見了都移不開眼。她關注着顧阿嬌的一切,從頭到腳,甚至連指甲縫都不放過,惹得梅子成日都在吃顧阿嬌的醋。
“阿嬌,你聞聞這個,香不香?”
夏初七吸了一口氣,把手上新制的“花王香水”,遞到顧阿嬌的面前,一臉都是滿足的笑。
見她如此,晴嵐着急了,梅子吃醋了,顧阿嬌笑着,又有些不好意思了。在衆人的目光掃視下,她接過夏初七手上的小瓷瓶,聞了聞。
“香。好香。”
“女人再美,也少不了香。男人再傲,也逃不開一抹女兒香。喏,拿去用吧,給你了。”
“七小姐——”梅子嘟起了嘴,“你怎麼也不想想奴婢?成日都是阿嬌阿嬌,奴婢……也想要。”
顧阿嬌俏臉一紅,伸出去的手,又縮了回去,不好意思地垂下眸子,“楚七,你給我許多東西了,我……這個香,你還是留着自用吧,或者給梅子妹妹。”
“不必了,我要用,有的是。”夏初七側眸,瞪了嘟嘴的梅子一眼,又笑吟吟地把瓶子塞到顧阿嬌的手上,還順便拍拍她的手,“好東西就得送美人。你看梅子那張大餅臉,用再好的東西,也變不成美人,還浪費東西。”
“七小姐!你又笑話奴婢。”
梅子一跺腳,急眼兒了。
夏初七似笑非笑的睨着她,“除非……”拖長了聲音,她猛一下回頭,兇巴巴看向梅子,“除非你同意我拿刀把你的臉削一下,削成尖尖的錐子臉,我便什麼都給你用。”
拿刀削?梅子嚇得脖子一縮,捂臉就跑。
“不要。奴婢不要了。”
末了,她看一眼顧阿嬌手上的精緻小瓶,又大聲哀號道,“打今兒起,奴婢每日只吃一頓,不吃肉,不吃肉,要把身上的肉減下來,減下來……”說了無數個減下來之後,她雙手負在身後,可憐巴巴地問夏初七,“七小姐,等奴婢瘦了之後,你是不是也要打造奴婢,爲奴婢找一個良人?”
“梅子羞羞,想嫁人。”
夏初七還未說話,外頭便傳來一聲悶笑。
梅子回頭一看,來的人正是毅懷王蘭大傻子。想到先前自家說出口的話,她臉上倏地一紅,捂着臉就從傻子的身邊衝了出去。
“誰說我要嫁人了?”
知道她是丟人了不好意思,夏初七也只是笑,朝傻子招了招手,讓他過來坐下,方纔低低問,“傻子,有個事兒,與你商量一下如何?”
“草兒你有事便說,商量是啥?”
傻子永遠把她的話當成聖旨看待,聞言不高興地撅着嘴,像受了天大的欺負似的,那模樣兒倒是與梅子一模一樣,瞧得夏初七哭笑不得。
“唉!你呀。”
她喟嘆一聲,專注地看着傻子憨直的面孔,像個母親看孩子似的,慢慢拉過他厚實的大手來,捏了捏。
“我想給你一個通房丫頭。”
“啊”一聲,傻子瞪大了雙眼。
“爲什麼?不,我纔不要。丫頭討厭得緊。”
看他畏懼的樣子,夏初七知他是在東宮裡被丫頭們爬牀給嚇得不輕,不由彎了彎脣角,淡淡道,“傻子,你是王爺,歲數又不小了,早晚得有人陪在身邊的。”
“陪在身邊做甚?”
“生小娃娃呀,你不是想要小娃娃?”
傻子皺着眉頭,瞄一眼她的肚皮,不說話。
夏初七順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心裡一窒,那一股子還未適應過來的空虛感,再一次襲來,窒得她好半晌兒才緩過勁兒,鎮定了神色。
“你不是煩東宮那些丫頭總來爬你的牀麼?我把我那兇悍的丫頭許給了你,往後她們就不敢這般待你了。你看好不好?”
傻子並不太清楚通房丫頭能做什麼,聽得她說這麼大的“好處”,有些猶豫了。好半晌兒,瞄了夏初七一眼,他耷拉着腦袋。
“哪一個丫頭?”
夏初七遲疑一下,脣角揚起,“梅子。”
“啊”一聲,傻子猛地擡起頭,聲音像是慘叫,“爲什麼是她?我不要她。”想了想,他指向端莊地立在身邊一直髮笑的晴嵐,傻乎乎的道,“我要這個姐姐,她長得比梅子好看,梅子胖乎乎的,像一個肉包子……”
他嗓門兒粗,聲音大,又不知道忌諱,這一句話頃刻間就傳了老遠。夏初七與晴嵐幾個知曉他的心性,只是發笑,可門外聽得這話的梅子卻氣得手腳發抖,衝進來便“噗通”跪在地上。
“七小姐,我不跟他,打死我都不要。你不是說過麼,女子得嫁良人,寧肯做平民妻,也不要做王侯妾麼?”說到這裡,似是被傻子給氣得太狠,梅子抹着眼睛,大聲哭了起來,“爲何你如今卻要把我許給他……連一個小妾都不是,只是一個通房丫頭。”
“梅子!”夏初七抿着脣,眉頭沉下。
“七小姐……”梅子嚥了嚥唾沫,傷心不已,不等她說完,又繼續道:“梅子知錯了,最多往後我再不與阿嬌爭東西了,我也不討厭她了,我也不大嘴巴亂說話了。你若是不喜歡我,我這便去拿針線把嘴縫起來……”
說着她便要走,那風風火火的樣子讓屋子裡的幾個人完全無法回神,眼看她要出門兒,夏初七嘆一口氣,朝甲一使了一個眼神兒,他當即擋住了哭泣的丫頭,把她拽了回來。
“嗚……你們都不喜歡我……”
“嗚……我去縫住嘴巴還不成麼?”
“嗚嗚……嗚嗚……”
夏初七默了。
這個樣子,是縫得住嘴的人麼?
看了看傻子,她又看了看梅子,一字一句認真道,“都說不是冤家不聚頭,你兩個也算有緣分的人了。梅子,我之所以讓你過去做通房丫頭,便是給你留了後路的。若是你與他實在合不來,往後你還可再嫁人。若是合得來,傻子納你做妾,擡了正妻,也不是不可以。到時候再想辦法請陛下的恩典便是。你急什麼?”
“誰急了?”梅子怎會不知以自己的身份,能做傻子的通房丫頭都是得了擡舉?但她淚水漣漣,就是忍不住,一直沒法子從被傻子損成“肉包子”的心思裡回神兒,“人家這般討厭我,欺負我,我去了東宮,還不得被人欺負死麼?”
“……這是……誰欺負誰啊?”
傻子訥訥問一句,搔了搔頭,不忍再看,卻又補充了一句,“鼻涕都跑出來了……羞羞羞!大梅子!”
瞪他一眼,梅子吸着鼻子。
“要你管!”
夏初七第一回做媒,眼看就要雞飛蛋打,趕緊瞥向傻子,捅了捅他的胳膊,“姑娘家最怕被人說不好看,你就別說她了,若不然,她非得哭條河出來不可。”
“哦……”
傻子爲人善良,平素也很少損人。或者說除了梅子之外,他一般情況都不會損別人,如今看梅子哭得這樣傷心,加上夏初七的規勸,他似乎也軟了脾氣,雙手來回扯着手指,考慮了好久才擡起頭來。
“那就好吧,丫頭就丫頭……”
夏初七心裡一喜,“你同意了?”
悶悶“嗯”一聲,傻子看着梅子,很嚴肅很認真地告訴她,“我雖是同意了,但我把你帶回去,你可不許像旁的丫頭一樣,晚上總想和我睏覺,我喜歡一個人睡,你可不許擾我。”
梅子瞪大一雙眼,羞臊得滿臉通紅。
“誰稀罕和你睡覺?你想得美!”
“不稀罕和我睡覺,爲何要做我通房丫頭?”
二人又一次鬥上了嘴,但夏初七聽得出來,梅子得了一個臺階,不再反對跟傻子去東宮了。
實際上,依她的身份來說,能做一個王爺的通房大丫頭,那已經是一件光宗耀祖的恩典,梅子自是曉得她在維護她。更何況,傻子長得端正,身高體壯,還沒有正妻,人雖傻了一點,但卻不是傻得什麼都不懂,假以時日,她一定能治好他。
梅子的心裡,恐怕早就沒有了抗拒。
“七小姐,你給我配點藥唄。”
在跟前傻子離開之前,梅子這般說。
“你要什麼藥?”夏初七不解。
梅子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臉,又揉了揉自己的腰,苦着臉說,“我身子好多肉,我不想胖,我想長得像你和晴嵐一樣,那樣好看。”
“傻不傻?”夏初七捏一把她的腰,“每個人的長相都是天生的,也是獨有的,那是爹媽給的,不要亂霍霍。再說,你這也不算胖,正正好呢,而且胸還這般大?你不知道,男人都喜歡胸大的,往後你注意飲食,少吃點就行了。”
“……”
梅子是羞臊不堪的跟着傻子走的。
兩個人一個在前一個在後,臉上都是一樣苦哈哈的表情,但看着他倆消失在院子裡,夏初七卻總算鬆了一口氣。
她身邊大嘴巴的定時炸彈,總算推銷出去了。
若是能促進一樁良緣,也是積德。
即便不能,也算給傻子一個真心照顧他的人。
看她一個人立在窗邊久久不語,晴嵐走過去,在她肩膀上披了一件披風,細聲細氣的聲音頗爲幽怨。
“七小姐,還剩不到兩個月了。”
肩膀上的觸感,讓夏初七驚了一下,回過頭來,“嗯?有事?”
晴嵐皺了皺眉,有些奇怪她最近總這樣遲鈍的反應。
“我說,還剩下不到兩個月了。”
夏初七漫不經心掃她一眼,“兩個月如何?”
“大婚。”晴嵐對她漠不關心的態度,實在憂心不已,“戰場上的事,瞬息萬變。聽說南邊還在打,爺若是來不及趕回來,你可怎麼辦?”
“來不及就來不及唄。”夏初七笑着,睨了一下她憂慮的臉,手指輕輕在窗櫺上扣着,一下又一下,如同她的聲音,極有節奏,“反正他與烏仁公主也不急於一時。臘月二十七成不了親,來年還有正月二十七,二月二十七……”
“七小姐!”晴嵐打斷她,嗔怪道,“你明明知道我說的是什麼,哪是什麼殿下和烏仁公主的親事?”
她的婚期臨近了,趙樽的婚期也臨近了。
一系列繁縟的禮儀,也早已開始了。
這些日子,宮裡來的嫁妝、黃金、白銀、金茶器、銀茶器、銀盆、各色錦緞、各種鞍轡文馬……都快要堆成了小山了,可南邊的戰事卻一直沒有消停。就在今兒早上,甲一纔得到消息說,晉王親率十萬精兵,挺進木邦司地區,卻被那一帶密集的土司給纏上了。烏那和安南三國,利用對地形的瞭解,與土司們達成同盟,圍攻南征軍……
一場又一場的血戰,沒完沒了。
照此情形下去,戰事恐怕半年也結束不了。
等他打完仗回來,黃花菜都涼了。
“七小姐,你倒是說說話啊?”
晴嵐快爲她愁死了,可她卻是絲毫不覺,一句話也沒有說,就好像根本沒有聽見一樣,慢慢坐在窗邊的美人榻上,目光盯着一堵牆壁發呆。
“噗——!”
晴嵐正想勸說,只見洞開的窗口鑽進來一隻灰不溜啾的鴿子,她落在夏初七的肩膀上,抖了抖它的羽毛,嘴裡“咕咕”不等。
“一定是爺來的飛鴿傳書,快看看。”
晴嵐急切地過去,想要捉住鴿子。夏初七卻搶在她的前面,把那小東西託了下來,捉住它的身子,輕輕解開它腳上的信筒,展開了信紙。
“寫什麼了?爺說什麼了?”
晴嵐想知道的事情太多,問得也很急,可夏初七卻沒有回答她,或者說,她根本就沒有聽見她的聲音,只是輕輕伸出食指,撫摸着這一封遲到許久的家信,淡淡地翹起了嘴角。
“趙十九,你還是這般。討厭!”
那一張飛過了千山萬水的信紙上面,是趙樽獨有的樽式字體,筆走龍蛇,遒勁有力,可它上面卻只有一個字。
“等!”
------題外話------
更新了哈。妹子們辛苦了,擁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