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道:“這就是了,連你也想不通,要是宣佈出去,我們行動的目的,就是想證明曾有這種形式生命的存在,而且,唯有這種形式的生命,才能達到生命進化的終點,那……會有什麼結果?”
原振俠來回踱步……車屋中空間很小,他的踱步,只是進一步退一步而已。過了一會,他才道:“可以不說詳情,只說要發現一種已不再存在的生命的……遺蹟,總比完全隱瞞好些。我想,應該召集一個全體人員大會,由你來宣佈。”
普通教授又道:“可是他們……他們……”
教授口中的“他們”,自然是資助行動的勒曼醫院,原振俠說道:“他們那邊,由我來應付!”
普通教授大是高興:“好極!反正他們說過,一切都可以聽你的,我這就去通知他們開會!”
原振俠忽然又想到了一件事,他拉了拉普通教授的衣袖:“歷史上,很有些整個民族突然消失了的紀錄,像南美洲的馬雅人。會不會是他們找到了‘快活秘方’,忽然在幾秒鐘的時間內,就等於進化了幾億年,把軀殼拋棄,成了靈魂的單獨存在?”
普通教授陡然嚇了一跳,聲音很尖:“原醫生,你想象力太豐富了!”
原振俠本來還想加一句:“我看大有可能”,可是他看教授的情形,分明是已經知道的一切,給他的刺激已到了頂點,再也禁不起任何新的刺激了,所以他就忍住了沒有說出來。
教授連連喘氣,又過了足有好幾分鐘,他纔算漸漸回覆了鎮定,打開車屋的門,大聲叫着。首先應聲奔過來的,正是那個印第安小夥子羽生。
十五分鐘之後,營地的空地上,聚集了超過三十人。普通教授先向原振俠一一介紹,其中不少都是很有名的考古學家。在介紹原振俠時,教授道:“原醫生不但是考古隊的隨隊醫生,而且是考古隊的最高顧問。”
原振俠忙道:“別那麼說,我對考古工作一竅不通!”
普通卻仍然自顧自地介紹:“而且,原醫生是我們所踏足的土地上,第二號強人,黃絹將軍的好朋友。有他在考古隊中,工作會容易開展得多!”
一個看來相當年輕的隊員表示不滿,冷笑:“幹什麼?我們又不準備推翻卡爾斯將軍的政權!”
教授沒有說什麼,只是有點陰陽怪氣地望了那人一眼,發出了一下冷笑。
普通教授心中在想:要是讓我找到了實實在在的證據,甚至,找到了那“快活秘方”的話,要推翻什麼不可以?可以把人類的生命形式,徹底推翻!
他略停了一停,先解釋了何以要嚴格保密的原因,又說了如今正在目的地的邊緣,預計目的地在明天就可以到達。
他畢竟是有資格的考古家,說的話十分扼要:“我們要在這一片沙漠上,找尋一些人曾生活過的證據。”
來參加考古隊的人,自然都拜讀過普通的那篇文章,當時就有人問:“那羣人,就是所謂‘神秘的生命’?”
在教授點了頭之後,又有人問:“那種生命,神秘在什麼地方?”
普通向原振俠望了一眼,他的回答是:“還不能肯定,可能神秘怪異得超乎想象之外!”
大家對教授的話,顯然不是很滿意,所以都保持着沉默。教授乾咳了幾聲:“要等到找出證據來,才能確知這種生命的形式,究竟神秘到什麼程度。各位都是專家,自然知道,這種沒有多大根據和線索的考古工作,進行起來,相當困難,先請金屬探測專家發表一下意見。”
普通教授向他右首邊的幾個人指了一指,那裡有七個人聚在一起,一箇中年人舉了一下手:“我們的小組成員有七個人,配備是可以在沙漠中自在行駛的、裝有靈敏度極高的金屬探測儀的車輛。每人駕駛一輛,每天,估計可以探測至少十平方公里的面積。”
他講到這裡,略停了一停,用手勢來加強他說話的語氣:“只要那羣人懂得使用金屬,只要他們生活過的地方,有金屬對象遺留下來,而又在地下不超過三公尺的話,探測儀都可以發現。“
普通教授十分興奮,接了上去:“一有發現,就立即可以進行發掘……”
可是也有人向他潑冷水,有人道:“就算地點也精確,這一片大沙漠,有好幾萬平方公里,只怕三年五載,也發現不了什麼。”
普通教授有點惱怒:“我有精確的地點座標……”
又有人道:“若是那種人,根本還不懂得使用金屬,那也就探測不到什麼了……”
普通又向原振俠望了一眼,遲疑地道:“自然,生活在沙漠中的人,很遲才懂得利用金屬,但這羣人與衆不同。”
普通教授只能這樣解釋,他再向原振俠望了一眼,頗有點向原振俠求助之意。原振俠卻神情迷惘,向他搖了搖頭,低聲道:“現在來作假設,並沒有意義,反正明天就可以正式行動了。”
普通吸了一口氣,又安排了許多明天要進行的具體工作。原振俠揹負雙手,慢慢踱了開去,月色把他的影子拉得極長,投射在銀白色的沙漠上,看來十分詭異。
他在想:黃絹若是知道了考古隊的真正目的,不知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一想到這一點,他不禁苦笑。因爲他可以預料到黃絹的反應,一定是完全不能接受,根本不相信會有這種的生命形式……
就算她相信了,人類生命進化的終極是離開肉體生命,她也不以爲快比慢好。她要慢慢享受她的肉體生命……在她的肉體生命中,充滿了榮華富貴,她怎肯讓生命一閃而過……如果有可能,她會要求延長,一直延長下去!
她會哈哈大笑,會覺得這種考古目的,可笑和無謂之極……自然,黃絹有這樣的想法,不能怪她。原振俠自己就不能想象,要是他的生命,可以縮短到幾百分之一秒,他敢去嘗試這種生命!
“螻蟻尚且貪生”,是人類多少年來建立起對生命的觀念,不是一朝一夕能改變的!
原振俠的思緒十分亂,他忽然又想到:金屬探測儀真的可能發現不了什麼,因爲從礦石中提煉出金屬來,需要相當長的時間,生命短到了只是“一閃而過”,如何有時間去做這種事?除非在那種生命形式下,時間對生命來說,是全然不同的一種體現!
石柱上的文字也提到過,只有人類在完全打破對時間的固有觀念之後,生命才能進入新形式……這種說法,出自口述,或出自文字,聽起來,看起來,好象都很容易明白,其實卻一點也不懂。譬如說,什麼叫:“時間的固有觀念”呢?
原振俠想到這裡,自然而然嘆了一聲。在他身後,傳來了羽生的聲音:“爲什麼煩惱?”
原振俠並沒有轉身,他看到,平坦的沙面上,羽生的影子和他並列着。他的回答是:“忽然間想到了人類的生命歷程,有一個問題,任何人都回答不出。”
羽生搓着手:“問問我看看……”
這印第安小夥子,看來十分喜歡接受挑戰,原振俠轉頭望了他一眼:“生命的目的是什麼?”
羽生張大了口,他顯然想不到原振俠的問題會是這個,他張大了口:“好傢伙,這問題,真的沒有人回答得出。古今中外不知多少人問過,答案應該只有一個?”
原振俠有點艱難地笑:“當然只有一個,其實,也應該有答案的。生命的目的,是不斷進化,進化到生命形式的最高級,沒有肉體,只有靈魂,變成永恆的生命!”
原振俠說得認真,羽生也聽得很認真,他側着頭,想了一會,忽然縱聲笑了起來,指着原振俠的鼻子:“那麼,請問,永恆的生命,目的是什麼?”
原振俠一怔,不由自主發出了“啊”的一下低呼聲。他本來以爲,自己多少已經領悟到了一些生命的奧秘,可是這時,被羽生開玩笑似地那樣一問,他又回到了一無所知的境地……
原振俠攤了攤手:“誰知道,或許要到那時,才能知道,或許,根本沒有答案!”
羽生對自己的一個問題,可以令原振俠大生感慨而感到十分高興,用力在沙面上踢着,踢得沙揚起老高。
當晚,原振俠和普通一起縮在車屋中,他們又討論了一些”一閃而過”的生命形式才入睡。
原振俠決定明天一早,就告訴黃絹,他已經知道了考古隊的真正目的……
他和黃絹曾一再討論過普通教授“要釣的”是什麼,卻再也想不到會這樣!
對整個人類的進化來說,這樣的考古目的,自然重要之至。但是對黃絹這樣,對權力那麼熱中的人來說,根本一點價值也沒有。
勒曼醫院的醫生,可以說是如今人類之中,對生命所知最多的人,他們自然會對這種生命形式有興趣!
一夜之間,原振俠做了許多古古怪怪的夢。第二天,考古隊出發,普通教授的車駛在最前面,原振俠的醫療車在最後。
由於原振俠參加考古隊“另有目的”,所以他的醫療車之中,有着隱蔽的通訊設備,可以直接和黃絹通話。他讓羽生駕車,自己在車廂中,接通了黃絹辦公室中的直通電話。
等到黃絹的聲音傳來,原振俠已想好了怎樣用最簡單的話,把那麼複雜的情形告訴黃絹。他第一句話是:“你絕想不到,我已經有了全部答案……”
黃絹“啊”地一聲:“那麼說,你是世界上最能幹的情報探索者,全世界的情報工作者,都應該把你當偶像!”
原振俠悶哼了一聲:“我不配做特務祖宗。普通教授向我和盤托出的道理十分簡單,他的支持者知道我到了考古隊,就要他向我說明一切,並且還需要我的幫助……”
黃絹又是“啊”地一聲:“普通的支持者是……”
原振俠想了一想,覺得講出來也不要緊:“是勒曼醫院,就是掌握了複製人體技術的那羣醫生。我相信你和卡爾斯將軍,都有複製的身體在他們那裡,以備你們需要時使用。”
黃絹沉默着,沒有立刻反應。
原振俠又道:“現在,六枚核彈頭,對你來說,重要之極。可是當你的身體出了毛病,需要移植一個絕不會引起排斥的心臟,才能活下去,而只有勒曼醫院可以救命時,你當然會用那六枚彈頭,去交換你的生命……”
黃絹的聲音低沉:“當然是……”
原振俠道:“勒曼醫院既然可以使世上,所有的大人物的生命延長,他們自然也成了世上最有權勢和財富的人。幸好他們都是科學家,沒有別的野心,只想在科學的領域上不斷求發展,不然,他們可以用任何方式統治全世界!”
原振俠講到這裡,聽到電話那邊,黃絹傳來了一下吸氣聲。這種通過掌握他人生命,而取得幾乎是絕對權力的方法,是任何野心家聽了,都會心嚮往之的,何況黃絹是一個超級野心家!
她的聲音之中,也充滿了興奮:“我猜到了,一定是普通發現了古代有什麼關於生命奧秘的秘密傳下來,可以使人活得更長久更健康,勒曼醫院才支持他,去把這個方法找出……”
原振俠嘆了一聲。雖然相隔遙遠,只是在通電話,但是黃絹也可以在原振俠的小反應中,知道他在想什麼,所以她立時道:“我猜錯了?”
原振俠道:“的確和生命奧秘有關,可是恰好相反……普通教授要找的,是一種極快極短,短到了如電光一閃,只有三十萬分之一秒的生命方式……”
黃絹提高了聲音:“我不懂,說清楚一些。”
原振俠花了大約兩分鐘時間,把事情簡單扼要地說了一下。他昨晚所料的沒錯,黃絹約莫怔了幾秒鐘,就爆發出一陣狂笑聲……
她笑得連連喘氣:“哪有這種事!是不是你上了當,相信了他的胡言亂語?”
原振俠語音堅定:“不……其中還有一個關鍵人物,我認識,他不會騙人!”
黃絹悶哼一聲,又笑了兩聲:“那關鍵人物又是什麼怪人?“
原振俠沒好氣:“的確是一個怪人,他是一個極其靈異出色的靈媒。”
由於人類對靈魂所知極少,所以一提及靈魂和靈煤,總有一種極度的神秘感。黃絹也沒有再放肆地笑,她道:“真想不到,這種……照你說的‘快活秘方’,就算找到了,又有什麼用處?”
原振俠一字一頓:“可以使人在極短的時間之中,進化到終極。”
黃絹又“哈哈”大笑起來:“要使人變成無主孤魂,一把利刀和一顆子彈,就可以達到目的了,何必那麼麻煩,要追尋什麼秘方……”
原振俠沒有再繼續討論下去。黃絹自然應該知道,人死了之後的靈魂存在,和進化到了只以靈魂的方式存在的生命形式,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
但是黃絹根本不願意去想兩者之間的不同,因爲她對肉體生命有無窮的貪戀,絕不肯捨棄……
(原振俠對肉體生命也一樣貪戀,想到和黃絹的單獨相處,想到在巫師島上和瑪仙的繾綣,都令他無法捨棄肉體生命。可是他至少可以領會到,生命進化到終極,必須摒棄肉體的道理。)
(這道理,其實所有宗教早已大力揭櫫,也可以說人人皆知。)
(可是,知易行難!真正能放得開,超凡入聖的人,能有多少?)
原振俠又道:“我留在考古隊,是我對這個目的感到了極大的興趣。還有,我要找那位靈媒,他的名字是金特,上次我和他分手時,他給我的聯絡電話是紐約。請你代我告訴他,請他儘快趕來,考古隊需要他的幫助。”
黃絹嘲笑:“幹什麼?想和古代的靈魂溝通?”
原振俠大聲回答:“是……”
他沒有把金特和普通教授相會的經過告訴黃絹,所以黃絹聽了原振俠這樣回答,笑了起來:“原,你生氣了?”
原振俠嘆了一聲:“沒有,只是忽然之間,知道了生命形式,可以有這種截然不同的變化,想起我們的生命歷程,覺得十分傷感。”
黃絹毫不客氣地指責:“原醫生,別無病呻吟了!生活得像你那樣驚心動魄、多姿多采,還要傷感,平常人怎麼辦?我看你很難大徹大悟,別自欺欺人了……”
黃絹的話,聲音並不是很響,可是卻震得原振俠的腦中嗡嗡直響。他不由自主重複着黃絹的話:“很難大徹大悟,別自欺欺人了……”
接着,他長嘆了一聲。黃絹繼續道:“我知道,你心中一直在怪我貪戀權力,野心太大,可是那隻不過是我的生活方式。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貪戀,你貪戀的是什麼,你自己也知道……”
原振俠苦笑:“你說得對,我確然是在無病呻吟,要我放棄如今的生活,我做不到……”
黃絹咯咯笑了起來:“那就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鍾,別再唉聲嘆氣了……”
原振俠挺了挺身子,答應了一聲,終止了和黃絹的通訊。在剛纔那一刻,他決定了一點,探索那種生命形式,不一定要受它的影響……
他從車廂回到了駕駛室,羽生正在專心駕駛。車隊迤邐,至少有一百公尺,車輪捲起的黃沙,看過去,像是一條正在翻滾着的巨龍一樣。
普通教授的聲音傳來……精良的通訊設備,使每一輛車上的人,都能聽到他的聲音:“請注意,已經進入目標地區,金屬探測車開始行動。”
車隊之中,有七輛箱形的車輛加快速度,離開了隊形,向幾個不同的方向駛了開去,像是一柄散開來的扇子。
其餘的車子繼續前進,在又駛出了將近二十公里之後,才停了下來。
普通教授估計如今車隊停駐之處,應該是石柱文字提及的,神秘生命曾存在的土地的中心點。他準備就駐紮在這裡,等候金屬探測車的探測結果。
原振俠來到了車屋,普通的工作桌上,多了一具電視螢光屏顯示儀。螢光屏上,明顯地分成了七格,都有一條直線,自左向右移動,普通正盯着在看。
原振俠進來,他略擡了擡頭:“金屬探測的結果,我這裡可以直接收得到。”
原振俠“嗯”了一聲:“剛纔我看到探測車在轉圈子,使用的是‘蜜蜂迴轉法’?”
普通點了點頭:“這是最有效的方法了。”
(“蜜蜂迴轉法”是以一點爲中心,不斷地加大直徑,進行圓圈式的搜索。)
正說着,七格螢光屏中,有一格的直線,變成了劇烈震盪的震波。普通教授發一聲喊,直跳了起來!接着用手拍着額:“不會一下子就有發現吧,運氣不會好到這種程度吧!”
他發出了一連串的命令,立即就有一輛車子,駛近探測到有金屬的探測車之旁。強力的吸沙裝置發動,車尾噴出沙子組成的沙泉,一下子就在探測到有大量金屬的地方,形成了一個一公尺的坑。而且在陽光下,也看到了埋在沙中的金屬的閃光。
早在一發現有金屬的訊號時,普通和原振俠就乘着輕便的小車,趕到了現場。原振俠看到了考古工作,也可以利用現代的科學設備,而如此現代化時,不禁有歎爲觀止之感。
等到金屬一顯現出來,正在握着手,神情興奮之極的普通教授,一下子變得像是突然萎謝了的花朵一樣,現出苦澀的笑容來。
誰都一眼可以看得出,埋在沙中的金屬是什麼……那是一輛舊式的坦克車!
這一帶,曾是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戰場,盟軍和納粹德國的坦克,在北非洲進行過殊死戰,戰況慘烈之極。納粹德國的統帥,隆美爾元帥,甚至贏得了“沙漠之狐”的綽號。在這裡,發現一輛坦克的遺骸,自然不值得奇怪。
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期的坦克車,或許也有一定的研究價值,但當然不是普通教授的目的。他僵立着,很多人都在等着他的命令,原振俠在他身邊低聲道:“把它拖起來吧!”
起重裝置把舊坦克拖了起來,車身上的納粹徽號還清晰可見。
這一天,考古隊的收穫是三輛舊坦克,兩輛經過燃燒的軍用卡車,和一輛裝有機鎗的吉普車……看來這裡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古戰場”!
第二天,是更多的坦克,和各種各樣,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期的武器和車輛。有一輛摩托車旁邊的“船”上,甚至還有一具屍體,由於沙漠的乾燥,屍體完全沒有了水分,是一具十分可怖的乾屍。
第三天,情形也差不多。第四天,第五天,在這一片沙漠上所“陳列”出來的金屬品,幾乎可以變成一個二次世界大戰沙漠之戰的展覽館了。
普通教授的神情,一天比一天沮喪。
但他全不計較自己的健康,到了第七天晚上,他睜着滿是紅絲的雙眼,不斷地在喝酒,不斷地在說着:“要是我知道,那石柱是在什麼地方掘出來的,那就好了!”
原振俠心中一動,忙道:“石柱文字上,不是曾提到過經緯度嗎?”
普通用力以腳頓着沙面:“我們現在就在這個經緯度的範圍之上!”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找出經緯度範圍的精確中心點來,應該不是難事?”
普通哈哈一笑:“太容易了……”他伸手向他的車屋一指:“我們的車屋,就恰好停在那一點上,那是我故意的安排……”
話還未說完,普通陡然叫了起來:“你的意思是說,石柱應該就在那一點上?”
原振俠點頭:“應該是這樣,不然,石柱文字上何必留下那些經緯度?”
普通又呆了片刻,才連連拍打自己的頭:“我真笨!我真笨!”
他一面自責,一面又大聲吆喝起來。隨着他的吆喝聲,他的助手奔過來,普通迫不及待地吩咐:“把車屋駛開去,快!快!“
他個子矮小,性子又急,在叫嚷的時候,不住揮手蹦跳,看起來,像一隻猴子。拖車屋被移開,又調來了吸沙的裝置,不到五分鐘,雖然還什麼都沒有發現,但是已經有不少人聚集了過來,交頭接耳。
事後,原振俠才知道,有經驗的考古學家,都會有一種預感,知道什麼情形之下,會有所發現,所以自然而然會聚在一起──有這種職業預感的,不單是考古隊員,勘探人員、鑽油井的專家等等,都有這方面的能力。
普通教授在漸漸變深的沙坑旁轉來轉去,不時大聲叫嚷一些什麼。可是誰也聽不清,因爲吸沙的裝置,正發出震耳欲聾的噪音。
等到出現了一個兩公尺左右的沙坑時,普通教授所發出的那一下叫聲,由於他逼出來的聲量實在太大,倒是人人可以聽得見。他一舉手,吸沙的裝置停止了操作,有沙漠考古發掘經驗的工作人員,紛紛跳下沙坑去,用適當的器具,阻擋沙坑四壁的沙瀉下去。
這時,圍在沙坑四周的人,人人都可以看到,坑底是一塊石板。
那塊石板究竟有多大,還無法知道。因爲沙坑底部的面積,大約是兩平方公尺,石板的四周圍還埋在沙中,有看不到的部分。
在石板上,還有點沙粒,可是已可以看到,石板的表面十分平滑,那是人工細心打磨的結果,不可能是天然生成的。
一時之間,所有人都靜了下來,這實在是一項巨大的發現。而且,在經過了那麼多天的發掘,幾乎令人感到了絕望之後,突然有了那麼重大的發現,令人感到的興奮,自然加倍增加。
首先打破沉寂的是羽生,他發出了一下印第安人獨有的歡呼聲,然後,他叫:“一塊石板!”
普通教授立時叱責:“你不能肯定這是一塊石頭,還是一塊石板!”
羽生忽然固執起來:“一塊石板,一定是一塊石板!”
他一面說,一面竟然縱身,向沙坑之中跳了下去,重重落在石板之上,而且,又彈跳了幾下。
在他落下去,和他彈跳的時候,當他的雙足撞擊石板時,都發出“咚咚”的聲響,如同在擊打一面石鼓。
這情形,令所有人都張大了口,合不攏來。
這足以說明兩點:一、的確,那是一塊石板,而且不會太厚,二、石板下面是空的,不然不會發出那種空洞的咚咚聲來。
立即有人發表意見:“一個水源!一口井!井口用石板蓋着,以免沙子侵入!”
沙漠之中會有一口井,這未免有點異想天開。可是那隊員一下子就能作出這樣的設想,也不容易了。
另外有人表示了不同的看法:“是一個地窖,用來窖藏糧食的!”
一時之間,意見十分紛紜。原振俠問了一句:“何以會在那麼深的沙層之下?”
他的問題,招來了一陣笑聲,普通教授忙道:“沙漠上的沙,在不斷移動,年代久遠了,本來在沙面上的物體,會變得埋在沙下面。曾經有整座金字塔,被埋到了沙層下的紀錄。”
原振俠尷尬地笑了笑,普通教授向下面大喝:“上來!”
羽生攀着坑壁用來阻擋沙層下陷的器材,迅速地攀了上來,他興奮得臉通紅:“下面是空的!有可能這是整個地下城市的出入口!”
羽生的設想簡直接近瘋狂了!可是在未曾揭開這塊石板之前,誰也不能說沒有這個可能!
幾個專家圍在普通教授的身邊,他們都皺着眉,像是在考慮什麼極嚴重的問題,久久不出聲。
原振俠本來想說“還在等什麼,快把石板掀起來”,可是剛纔他說了一句外行話,惹來了不少笑聲,事實上,他的確不是考古學家,所以他就忍住了不說。只是在又等了一會之後,才低聲問羽生:“在等什麼?”
這時,整個考古隊的所有人,全都聚集在沙坑的旁邊,可是沒有人出聲。人人的視線,自然都落在沙坑底部的那石板上。
羽生的回答也很低沉:“在想辦法……如何可以掀起石板來,而阻止沙漏瀉到石板下面的空間去。”
原振俠“啊”地一聲,羽生又補充:“沙的流動性極強,你看這一片無邊無涯的沙漠,不論下面的空間有多大,要是不事先有了阻擋沙流瀉的方法,一下子就可以把空間填滿。即使下面真是一座地下城,也會填滿,到那時,神仙也沒有辦法了!”
原振俠一揮手,心中不禁好笑:“這又何必考慮那麼久,下面的空間不論大小,既然是一個空間,就必然有阻沙的措施!”
普通教授等幾個人向原振俠望了過來,原振俠又指着沙坑:“把沙坑擴大,一直到石板全部顯露,再阻擋沙坑的四壁,就不會有沙子漏流到下面去了!”
普通教授沉聲道:“當然會這樣做,但爲了以防萬一,不得不小心謹慎些……嗯,開始吧!”
別看他個子小,可是這時,一揮手,下了命令,也真還有點氣派。
三部吸沙裝置同時操作,聲響更是驚人。隨着沙泉的噴射,沙坑漸漸擴大,底部的面積也相應在增大。同時,爲了要維持沙坑四壁的沙不涌向中心,至少有七、八個人在沙坑中忙碌地工作。在沙坑邊上圍觀的人,不時發出呼叫聲來,整個考古隊陷進了狂熱的氣氛之中。
大約半小時之後,石板已全部顯露,是一塊四方形的石板,每邊大約是兩公尺左右。等到一再肯定坑壁的沙,被阻擋得十分妥當之後,普通教授和幾個專家,落到了沙坑底,站在石板上。
普通用一支鐵錘,在石板上敲着,石板發出空洞的聲響,顯示下面的空間相當大。
別的工作人員早已調來了吊車,先在石板上打上堅固的鋼釘,再以鋼纜繫上去,普通教授等人離開了沙坑。
普通教授的聲音有點啞:“各位,人類歷史上最偉大的考古發現,就快開始了,能參加這項工作,是莫大的光榮!開動吊車!”
吊車開動,轉盤軋軋作響,牽動鋼纜。這樣大小的一塊石板,估計重量不會超過兩噸,要吊超它來,不是什麼難事。只見它晃動着,離開了沙坑的底部,看來原本只是隨隨便便放在上面的。
在沙坑邊上的人,都看到石板只有三四公分厚,一被吊起之後,在石板下面,是一個方形的洞穴。洞口只比石板略微小些,看起來,真有點像一口井。
普通教授在沙坑的邊上,俯着身,盯着那洞穴,原振俠就在他的身邊。
那洞看上去深不可測,黑洞洞地。最不可思議的是,在沙漠中,實在不很可能出現這樣的一個“深井”的,因爲沙的流瀉性極強,一有空隙,立即會被填補,怎可能出現這樣的深井?除非在井壁有強有力的攔阻設備。可是這個“井”雖然深,開始的一部分,光線已可以進入,卻又看不出井壁有什麼特別的裝置,就只是沙子。
那情形真有點不可思議,因爲根本看不出是什麼東西把沙”弄”成了一個深井。井壁平滑之極,若是說有四幅巨大無比的玻璃,把沙弄得如此齊整,倒相似之至。可是玻璃又怎麼會有那麼大的力量,可以承受那麼大的壓力?
每一個人的神情都十分驚訝,有的叫了起來:“這是怎麼一回事?”
可是隻有一個人採取了行動,這個人是羽生。這時,他的手中拿着一根又細又長的合金釘子……這種釘子,在沙漠考古中相當有用,它用合金鑄成,輕而堅硬,一端十分尖,可以輕易插入沙中,便於探索埋在沙中的東西。
羽生的手中正拿着這樣的一根釘子,他把尖銳的一端,指向深井的一邊,大聲道:“這是怎麼一回事?這些沙子,怎麼好象都凝結了一樣。”
說着,他的手向前伸了一下,尖銳的合金杆子的一端,刺進了深井的沙壁,發出“啵”的一聲響。
這一下變化,令所有的人都呆了一呆,羽生自己也嚇了一大跳,連忙縮回手來。他不縮手還好,一縮手,剛纔被他刺中的地方,噴出了一股手指粗細,十分急驟的沙泉來,滋滋作響。
那情景,簡直怪異之極,本來完完整整,不知如何形成,光滑之至的一面井壁,竟然那麼容易被刺破!如今的情形,就像是海堤忽然出現了一個孔,海水就從這個孔中激射了進來一樣。
這種情景,的確令所有人都嚇得目瞪口呆!
一定有很多人都聯想到了海堤出現孔洞的情形。如果在海堤上出現了孔洞,海水灌進來,孔洞會迅速擴大,會造成海堤的崩潰。
這時,射進深井的那股沙泉,雖然很細,可是它是不知被多大的壓力壓進來的,所以勢子急驟之極,看起來大有海浪澎湃之勢,看來十分驚人。若是那個孔洞迅速擴大,那麼,沙流瀉進來,這個深井,可能在幾分鐘之內,就被沙填滿了!
所以,在沙坑旁的人,都發出驚呼聲來。普通教授的叫聲最大,隨着他的怒喝聲,他的腳底下,像是裝了強力彈簧一樣,整個人直蹦了起來,指着羽生就罵:“你這個蠢材,你看你幹了甚麼蠢事,闖了什麼禍……”
在這幾句話作開始的後面,是一連串的粗言穢語,不但叫人不相信,是出自一個大學教授之口,也叫人難以相信,這是人類使用的語言。
所有的人都震呆,一來是由於那股正在激射出來的沙泉,二來是由於普通教授所發出的咒罵。至少有半分鐘之久,連原振俠在內,都不知應該如何纔好,直到有人忽然叫了起來:“天!總得先把漏沙堵起來!”
那時候,普通教授還在一面跳一面罵,惡毒的咒罵自他的口中噴射出來,和那股沙泉相比,絕不遜色。所不同的是,教授的咒罵有越來越擴大之勢,而那股沙泉,卻始終只有手指粗細。
所有人之中,受驚嚇最甚的,應該是無意中闖了禍的羽生。他真正嚇呆了,當教授的咒罵聲越來越甚時,他手一鬆,手中的那根釘子,跌了下去,跌進了深井之中,了無聲息,下落不明。
而他自己,在事情發生之後大約四十秒鐘左右時,也發出了一下大叫聲,一縱身,又向下跳去。
這時,在沙坑的底部,幾乎都被深井口占滿了,在井口四周,大約只有五十公分的地方。所以,羽生向下一跳,看起來,簡直就是向着那深井跳了下去的……在這之前,他手中的那杆釘子先跌下去,無影無蹤,可知那井不知有多深,他這樣跳法,自然令已經驚險萬分的情景,更加驚險,許多人簡直尖叫了起來。
普通教授也停止了咒罵,張大了口,一時之間,不知如何纔好。原振俠看出不妙,想伸手去拉羽生的時候,已經遲了一步,羽生的身子已落了下去。可是他並沒有跌下深井,而是怡恰落在井邊,他這時一手拉住了阻擋漏沙的裝置,一矮身,另一隻手,已按向那噴出沙泉的孔洞。
他手一按上去,居然就止住了那股沙泉的激射。
他發出了一下歡呼聲,吃力地仰起頭來……他一手向下按住井壁的“漏洞”,一手向上拖着,使身子不至於跌下去。在這樣的姿勢下,要擡頭向上,自然十分困難,可是他居然做到了!
當他那張漲得通紅的臉擡向上之際,圍在沙坑附近的人,都發出了熱烈的歡呼聲和鼓掌聲。雖然闖禍的是他,可是他的勇敢,也贏得了一致的讚賞。
他的聲音聽來十分嘶啞,他在用力叫着:“教授,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一時之間,人人都向普通教授望去,普通的臉色,居然比這個印第安人更紅。他喉際發出了一陣咕咕聲,不知說了些什麼。
也沒有人去注意他說什麼,因爲羽生又叫了起來:“真怪,我整個手掌都可以感到緊貼着沙子,在手掌和沙子之間,根本甚麼也沒有!”
原振俠大聲道:“一定有什麼的,剛纔被你戳破了一個洞!“
羽生急急分辯:“真的什麼也沒有!”
他說着,鬆了一鬆手,那股沙泉又激射而出,他實時又按上。
在接下來的半小時之中,用了各種方法,想把那個“漏洞”堵住。最後還是羽生想出來的辦法,特製了一個兩頭都有軟墊的支撐棍,恰好撐住了深井的兩邊,抵住了那個“漏洞”,羽生才能鬆一口氣,攀了上來。
而在那半小時之中,別人也沒有閒着。已做的工作,包括探測到井中的空氣適合人呼吸,聲波探測井的深度,竟達到兩百公尺!
連接強烈照明設備和電視攝影機的設備也已縋下井去,主要的考古隊員都聚在電視螢光屏前,看深井中的情形。使用的電視攝影機一共有四組,四個方向……深井的四壁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一直向下落去,深達兩百公尺的井壁,都光滑之極,絕看不出有什麼東西阻擋着沙……當然沙層不可能那麼深,在大約三十公尺之後,就是岩石,但也一樣平整光滑。
那麼深的一口井,在這樣荒涼的沙漠之中,當真是不可思議之極。那情景,足以令人人屏住氣息,只有普通教授講了一句:“看那些岩石的質地!”
沒有人明白他的話,他又向原振俠補充了一句:“和那六角形的石柱一樣!”
普通教授的這句話說得十分低,只有原振俠一個人聽得見。
一直到電視攝影機垂到底,是二百公尺深,凝視着螢光屏的人,又發出了一下驚呼聲……在那深井的底部,竟然是四條通向四個不同方向的甬道!
甬道中更是黑暗,在強力的照明設備照射之下,也至多看到十多公尺。可以看出那是和深井相同的構造,只不過一個是直上直下,一個是橫向的而已。
再往內去,甬道中有什麼?黑沉沉地,再也看不清楚。而各人又在深井底部的中心部分,看到了一個六角形的石座,看起來,恰好是放置那六角形的石柱之用,石座上是一大堆沙子。
普通教授和原振俠又互望了一眼……只有他們兩人知道,有這樣的一根石柱在,而一切行動,也正是由這根石柱所引發的。
沒有人出聲,雖然任何考古隊都希望有巨大的發現,但當發現如目前那麼巨大時,也就足以令人人都出不了聲。過了好一會,纔有人啞着聲道:“好象……好象應該派人下去了!”
電視攝影機不會行走,要進一步探索甬道中的情形,自然只好派人下去了。
這個深井雖然十分怪異,但是既然空氣適合人呼吸,考古隊的配備又好,想起來不應該會有什麼危險。而首先進入這樣空前未有,甚至可以說,比金字塔更偉大的史前遺蹟,無疑是考古學家畢生夢寐以求的榮耀。所以,一有人提議,轟然響應之聲,四面八方響起。
普通教授又回覆了他領導人的氣度,挺直了身子,大聲宣佈:“派八個人下去,兩個一組,去探測四條甬道。各人都配備無線電對講機,可以隨時互相交換意見,並且攜帶無線電控制的攝像機,使在地面上的人,能通過螢光屏,看到甬道中的情形。”
他說到這裡,略頓了一頓:“我現在宣佈名單……”
他一個一個叫著名字,所叫到的人都發出一下歡呼聲。他叫了五個之後,停了片刻,才又道:“原醫生,羽生,我本人。”
沒有被叫到名字的人,自然很失望。原振俠極想有機會下去,可是他又不是考古學家,不便自動請纓,普通叫出了他的名字,他自然極爲高興。羽生立時來到了他的身邊,低聲道:“我們一組!”
原振俠點頭,表示同意,已開始在編組的普通教授,也沒有異議。
要把八個人次第縋下去,當然不是難事,約定了八個人全下去了之後,纔開始行動。深井底部的面積不是很大,八個人有點擠,空氣的對流,使得人人的耳際都嗡嗡作響。
從甬道中,也有相當強大的氣流涌過來,所以井下十分清涼。井底處那一大堆沙子,自然是激射出來的沙泉所形成的,那根釘子也在,橫在一個甬道的口子上。
擡頭向上望去,看到的,只是一方小小的亮光……人不是有很多機會,處身在這樣的深井之中,所以看起來,又陌生又怪異。
八個人,分成四組。在各自走進一條甬道之前,不知爲了甚麼原因,大家都自然而然伸出手來,互相握着,然後才各自進了一條甬道。
原振俠和羽生在一起,進甬道之後不久,就利用了照明設備。先進的通訊器材,使八個人之間,可以自由交談,他們雖然分別進入了四條不同的甬道,可是經歷卻是完全一樣……甬道十分光潔平滑,連設想一下這樣的甬道是如何建成的,都十分困難。
原振俠的意見可算是代表,他說:“各位,假設許多年之前,有一羣人已掌握了新的生命方式,他們的科學文明,超越了同時代的人很多年,甚至超越了現代我們的科學水準。看看這深井和甬道,若不是有高度的科學水準,怎麼能造得起來?”
普通教授也感嘆:“現代的建築工程專家,要在沙漠中造這種甬道,只怕也困難之至……啊,我這裡,已是到了甬道的盡頭,別無通路,你們那邊的情形怎麼樣?”
四組人遇到的情形是一樣的,通向四個不同方向的甬道,長度大約是五十公尺。他們來回走了好幾次,企圖在甬道之中發現一些圖形或文字,或者隨便什麼東西,可是卻什麼也沒有。
羽生咕噥了一句:“太乾淨了,甚至連一粒沙子都找不出來!”
深井和廂道,自然是長期被密封在沙漠之下的,居然可以潔淨到這種程度,真是匪夷所思。
四十分鐘之後,當八個人再度聚集在井底時,人人的神情都十分古怪。每一個人都知道,他們已發現了一個關係極重大的所在,在這個所在,必然蘊藏着他們想要尋找的秘密。
可是,秘密並不那麼慷慨地顯示,他們不知道用什麼方法,才能使秘密得到展示。
每條甬道,都從頭到尾進去了好幾次,而且四組人是交換着進去的,以免有所疏忽。看來再多進去一次,也不會有什麼意義。
就在這時候,通訊裝置之中,傳來了在深井上面的隊員的聲音:“普通教授,卡爾斯將軍和黃絹將軍來了,他們的直升機會在十分鐘之後降落。”
普通教授登時十分憤怒:“告訴他們,根據合約,我們有完全不受干擾的行動權,不歡迎他們在考古隊活動的範圍內出現!“
上面的隊員遲疑了一下:“我只管傳達你的意見。可是,如果你可以上來的話,還是由你親自對他們說,比較好一些!”
普通教授的臉色難看之極,向原振俠望去,原振俠苦笑了一下:“這裡一時之間,發現不了什麼,我們不如先上去再說‥‥‥”
有人同意原振俠的建議,也有人反對。普通教授已大聲下令:“拉我們上去,大家全上去!”
等到原振俠和羽生最後出了深井時,看到一架軍用直升機正在下降,機翼的轉動,在沙漠上激起一股又一股的狂沙,看起來圖案十分美麗。看來普通的抗議,並沒有什麼作用。
直升機一停,艙門打開,首先用極矯健的身手跳下來的,是卡爾斯將軍著名的女保鑣。一共八個,一色的身高一七六公分,腿長腰細,面目姣好,受過嚴格的技擊和軍械使用的訓練。
八個保鑣站定之後,出現的纔是卡爾斯將軍……在機艙門口一出現,便左顧右盼一番,那是他的習慣。不過考古隊想必受了普通教授的影響,只是用沉默來對待他的出現,沒有什麼歡呼聲。
卡爾斯將軍看來並不在意,穩步走下來,手中拿着指揮棒,長統的皮靴,擦得精光錚亮。不知道用了什麼方法,竟然可以在沙上走動,而粒沙不沾。
接着出現的,就是黃絹,原振俠一看到一身戎裝的黃絹,心中就有異樣的感覺。閉上眼睛,他回憶着最近一次,和她在海天之間,恣意繾綣的情形,竟立時覺得喉際有點發幹。
當他再張開眼來時,卡爾斯、黃絹他們,和普通教授,正在迅速接近。卡爾斯手中的指揮棒,直指着沙坑,哈哈笑着:“教授,有了重大的發現?真好,工作有了成績,真值得高興!”
普通教授沉着臉:“根據合約,考古隊的任何發現都屬於考古隊!”
卡爾斯將軍用力踏着地上的沙,踏出一個深深的腳印來,轉向黃絹:“將軍,我們是不是準備撕毀合約?”
教授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難看之極。可是黃絹卻立時用極清脆的聲音回答:“當然不會不遵守合約,我們從來也不打算違背協議!”
她說着,伸手指着沙漠:“現在我們所站的,是我國的領土,作爲國家的領導人,自然有權站在自己國家的領土上,而且,也有權走來走去!”
卡爾斯將軍的行動,和黃絹的話,配合得極好。他果然大踏步地走來走去,八名女保鑣跟着他,很快就來到了沙坑的邊上。
那顯然就是卡爾斯和黃絹出現的目的,因爲黃絹也跟着來到了沙坑邊。她和卡爾斯都注視着深井,黃絹甚至立即道:“聽說,深井下面,是四條通向不同方向的甬道?下去探測過了?”
滿懷憤怒的普通教授,這時也跟到了沙坑的邊上,他一聽得黃絹那樣問,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呻吟聲來。他們發現深井,到現在還未曾超過兩小時,可是黃絹和卡爾斯已經聞訊趕到了……不但趕到,而且還知道了詳細的情形。由此可知,考古隊之中,自然有人被他們收買了!
原振俠也感到了極度的不快,他剛想開口,卡爾斯將軍一揮手,兩個女保鑣已經跳了下去,伸出手臂,把卡爾斯將軍接了下去。卡爾斯蹲在深井的邊上,極有興趣地看着深井口子上,那大約有三公尺的沙層,而且還準備伸出手指去戳它。
一看到這種情形,人人盡皆大驚……羽生曾經弄破過這層神秘的沙壁,使得一股沙泉激射而出,卡爾斯將軍如果伸手指去戳,只怕也同樣會闖禍!
普通教授首先大叫了起來:“別碰!”
卡爾斯回頭望了一眼,向黃絹作了一個手勢:“我一生中見過的怪事夠多了,可是再沒見過比這個更怪的。你看,沙子什麼阻攔也沒有,怎麼會瀉不下來?是什麼強力膠水,把沙子並在一起了?”
他說這句話之後,自以爲幽默,“哈哈”乾笑了幾下,卻沒有人附和。普通急速喘着氣:“將軍,事情確然十分神秘,但是請不要破壞它,它十分脆弱,戳破了一個小洞,就會有沙泉射出來。有一層看不到的……薄膜……阻擋了沙子,可是卻一碰就破!”
卡爾斯發出“咕咕”的怪笑聲:“是嗎?好象說不過去,我不很相信!”
普通和原振俠同時叫:“別碰它!”
卡爾斯將軍如果在這時,肯聽到了呼喝聲就住手的話,那麼在國際間,他也不會有“狂人”之稱了。他像是頑童一樣,伸手指就向前戳去,一下子就戳進了沙中,那使得他呆了一呆。
原振俠和普通在這時候,也想不到事情在後來,會忽然之間發展得如此之惡劣。
當時的情形是:兩個女保鑣,合力拉着卡爾斯的左臂……由於沙坑底部,深井口邊的空間十分狹窄,這樣做,當然保護了將軍的安全,使他不至於跌下去。所以,卡爾斯可以活動的,只是右手。
他把右手食指,插進了深井的沙壁之中,角度由上而下,大約是四十五度……之所以寫得這樣詳細,是由於這一插,對以後的事,影響重大之極的緣故。如果他是平插進去的,後果自然不會如此之惡劣了!
手指插進了沙中,卡爾斯感到意外,轉過頭,向還在沙坑邊上的黃絹望去,滿面疑惑的神情。就在這時候,他已拔出了手指來。
手指一拔出,情形和羽生在沙壁上戳破了一個孔洞時一樣,一股手指粗細的沙泉激射而出。
卡爾斯這時正轉過頭去看黃絹,後腦對準了射出的沙泉,當然無法躲避。事實上,就算他面對着沙泉,由於沙泉射出來的勢子如此急驟,他也逃不過去,不過至少他不會有接下來的那種自然的反應。
這時,沙泉激射而出,恰好射在他的後腦上,那股撞擊力量相當大,可能令卡爾斯在被擊中之後,有一個短暫時間的昏暗,使他無法判斷髮生了什麼事。而他自己習慣於恐怖活動,在那一剎間,他一定是以爲自己在突然之間,遇到了襲擊!
於是,可怕的事就發生了!
隨着他一下大叫聲,他動作快絕,在任何人都未曾來得及出聲阻止之前,他已拔出了佩鎗……那是威力極強大的連發手鎗,而且配備的子彈,在射出之後,還會爆炸,每一顆子彈的威力,就等於一枚小型的手榴彈。
他甚至在未曾轉回頭來之前,已經把九顆子彈,一起射進了深井的沙壁之中。鎗聲和子彈的爆炸聲,簡直震耳欲聾,但是在那麼巨大的爆炸聲中,還是人人可以聽到普通教授的慘叫聲!
卡爾斯將軍的女保鑣,行動快絕,連推帶拉,一下子就把他拉了上去。不過當時根本沒有人留意他的神情,連他自己在內,人人的視線,都投向深井的沙壁,看着保證是畢生難得一見的奇景。
本來,不知是由於什麼神秘力量攔阻了沙子的下瀉。這種力量,已經被卡爾斯將軍威力強大的九顆子彈完全破壞,沙子正以雷霆萬鈞之勢,瀑布一樣,向深井之中傾瀉下去!
開始時,還可以看到沙子瀉向深井中的情形,轉眼之間,深井口都被涌過來的沙子鋪滿,只看到一個巨大的漩渦,在急速地旋轉。就在旋轉的過程之中,不知多少噸的沙子傾進了深井。
沙子進了深井之後的情形,也可以想象得出來……不斷傾瀉進去的沙子,會形成一股巨大的壓力,把沙子一直推近那條甬道去,一直到甬道的盡頭。
也就是說,沙子會把四條甬道和深井,完全填滿,一點空隙也不留下。
剛纔下井的八個人之中,有三個直冒冷汗。因爲剛纔原振俠提議上來的時候,他們持相反的意見,要是他們這時還留在井下面的話,那絕無生還的機會!
普通教授在事情發生之時,發出了那一下慘叫聲之後,像是他整個生命,都消耗在這一叫之中了,所以他再也沒有任何聲音發出來。而他睜大了的眼睛,也叫人看了之後,聯想不起任何生命,只叫人想起死魚。
在沙子流動的沙沙聲中,完全沒有人出聲。最先打破靜寂的是原振俠,他用中國國語大聲道:“世界上怎麼會有這樣的白癡!”
他雖然沒有對着黃絹,但這句話,自然是說給黃絹聽的。黃絹的面色,也難看之極,原振俠這才轉向她:“請問兩位前來的目的是什麼?”
黃絹沉聲回答:“既然知道有了發現,在好奇心的驅使之下,自然想來看看!”
原振俠指着深井:“請隨便看,就算你有土撥鼠的本領,只怕也下不去了!”
黃絹的聲音冰冷……卡爾斯離不開她,實在也很有道理,在如今這種情形下,卡爾斯自己完全不知道如何應付,可是黃絹卻知道。
她一揮手,面向大多數考古隊員,朗聲道:“對不起,由於意外,替考古隊的工作帶了若干不便,這純粹是意外!”
普通直到這時,才又叫了起來:“意外!”
黃絹像是料到了他會有此一叫一樣,又用力一揮手:“我想,要將傾瀉下去的沙子再吸上來,也不是什麼難事,可以由我國政府負責進行。”
大多數人都倒抽了一口涼氣……黃絹說“不是什麼難事”,但實際上進行起來,當然不是那麼容易。以一國政府的力量來進行,就算人力物力齊備,只怕也非要十來個工作日不可!
黃絹略頓了一頓,直視着普通:“如果教授認爲沒有必要,那自然不必再清理了!”
普通翻着眼……八個人在深井下面的甬道之中反覆考查過,一點也沒有發現,那也可以說,沒有必要再去清理沙子,就讓沙子把它填滿好了。
可是,有了那麼重大的發現,卻一點也沒有收穫,這又實在不甘心。他猶豫了一下,向原振俠望去,原振俠冷冷地道:“剛纔,大家都看到過那極奇妙的現象,一種看不見的力量,攔阻了沙子的傾瀉!”
卡爾斯將軍這時,已完全恢復了他狂人的本色,他冷笑一聲,拍了拍自己的手鎗:“這種神奇的力量,也沒有什麼,根本禁不起我手鎗的轟擊!”
原振俠的聲音更冷:“給你手鎗轟擊掉的,可能是最有研究價值的科學結晶!”
卡爾斯將軍更是倨傲:“拿出證據來!”
他的蠻橫態度,令人人敢怒而不敢言。原振俠冷笑一聲:“支持考古活動的組織,既然可以輕而易舉拿得出六枚核彈頭來,那麼,要毀掉它們,或者做更大的破壞,也就不是難事!”
卡爾斯陡然揮起拳來,可是在他身邊的黃絹,卻一伸手,把他的拳頭拍了開去。她似笑非笑地望着原振俠:“原醫生的意思是……”
原振俠指着已被沙填滿了的深井:“把沙子全吸出來,吸得一粒不剩。深井和甬道,不會無緣無故建造在這裡,這裡可以研究的東西不知多少。”
黃絹笑了一下:“好,原醫生,教授,將軍有一點事要和你們商談,請登上直升機去。”
普通遲疑了一下,原振俠已爽快地答應,大踏步向前走去。
卡爾斯、黃絹、女保鑣和原振俠、普通上了直升機……巨型軍用直升機的機艙,改裝成了十分舒適豪華的座艙。黃絹首先道:“我們有十分好的深井採礦經驗和設備,把沙子吸出來,不是難事!”
普通教授喃喃說了一句:“但願如此!”
黃絹又道:“我們已經知道了考古隊的幕後支持人是誰,普通教授,請和他們聯絡,我們想會見他們的負責人!”
普通立時向原振俠望去,原振俠十分憤怒,盯向黃絹,黃絹忙道:“消息不能算是你提供的,別忘了我有強大完整的情報網。而那些醫生們,對於情報工作的控制,顯然沒有我那麼在行!“
普通教授漲紅了臉:“我無法和他們聯絡,都是他們來找我的!”
黃絹望向原振俠,原振俠立時道:“我的情形也一樣,不知道如何聯絡他們。我想,如果卡爾斯將軍的心或肺,忽然出現了嚴重的問題,勒曼醫院一定會主動來找將軍,替他作器官移植!“
黃絹的臉色十分難看:“在討論正經問題時,請不要故作幽默!”
原振俠嘆了一聲:“真的,兩位將軍,考古隊探索的目標,勒曼醫院感到興趣的問題,兩位將軍絕不會有任何興趣!那只是一種生命形式,這種形式,最終目的是放棄肉體!”
卡爾斯眨着眼:“什麼意思?放棄肉體,不就是死亡嗎?哪有追求死亡的生命形式?”
原振俠耐着性子解釋:“任何生命,都以死亡做結束,但是在一代生命死亡之前,必然已有新的一代延續了生命,一代一代之間,有進步、有進化。這種生命形式,是在一秒鐘之內有好幾十萬代,在極快的過程之中,進化到了生命只以靈魂存在的終極,完全不要肉體!”
卡爾斯將軍呆了半晌,問黃絹道:“你聽懂他的話了?請重複一遍!”
黃絹緩緩地重複了一遍,卡爾斯哈哈大笑,用力一拍腰際的寬皮帶,接着又十分惱怒:“看來,我們是上了人家的當了!”
黃絹面罩寒霜:“我早就對你說過,這裡的一切,我控制得很好。你偏要聽了不知什麼人的話,一定要來這裡胡鬧!”
黃絹的話,自然一方面是在責備卡爾斯,一方面也是在向原振俠剖白她自己。
卡爾斯“呵呵”笑着:“至少,我們看到了難得一睹的奇景,也算是不虛此行。嗯,也至少知道,那個供給情報的人靠不住!”
原振俠大是驚訝:“什麼人?提供了什麼情報?”
卡爾斯一瞪眼:“爲什麼要告訴你!”
原振俠冷冷一笑:“我想,普通教授是希望他的考古工作不受打擾。”
卡爾斯也連聲冷笑:“考古隊所尋找的,一定是古代的東西,對不對?”
普通和原振俠對卡爾斯的這個問題,都悶哼一聲,並不回答。他們都知道,這個問題聽來其笨無比,但是卡爾斯再笨,也不會笨到這種程度,他一定另有用意。在未曾確知他的用意之前,還是少說話爲妙。
卡爾斯有點得意洋洋:“我們之間的合約,訂明的是考古隊不論有什麼發現,皆屬考古隊所有。既然訂明是考古活動,自然以發現古物爲限!”
他一面說着,一面作手勢,樣子十分認真,他的話聽來囉裡囉唆,用詞也不是很好,不過原振俠倒也聽懂了。他的意思是:考古隊若是發現了什麼不是古物的東西,那就不屬於考古隊所有,他的根據是:考古隊一定爲尋找古物而工作的!
原振俠這時,仍然不知道卡爾斯這樣說法是什麼意思,而他心中對卡爾斯這個狂人,厭惡感也越來越甚。他想到這個國家的財富來源,就用十分生硬的聲音道:“說得很有道理,所以,考古隊若是發現了一個優質鑽石礦的話,這個鑽石礦,就該歸考古隊所有!”
卡爾斯將軍直跳了起來,要不是直升機艙的空間不夠大,他早就連跳三級了。他吼叫着:“鑽石是我國經濟命脈,沒有人可以在我的手中搶走它!”
原振俠一揚眉:“將軍,是你自己說的,合約訂明,考古隊發現的一切古物,皆歸考古隊所有!”
卡爾斯握着拳,向原振俠揚眉:“鑽石算什麼古物?”
普通教授在這時,“哈哈”大笑了起來。自從卡爾斯將軍開鎗,使得深井被沙填滿之後,他還是第一次發笑,這是他爲卡爾斯被戲弄而高興。他一面笑,一面道:“將軍,世上沒有什麼比鑽石更古老的了。每一顆鑽石,都有上百千萬年以上的歷史!”
卡爾斯一怔,說不出話來,普通教授的回答,自然正是原振俠的意思。卡爾斯呆了一會,纔怪叫起來:“你們真的發現了鑽石礦?”
在一旁的黃絹,看來忍耐已到了極限,她狠狠瞪了卡爾斯一眼:“你少開口好不好?他們是考古隊,不是勘察隊,發現了鑽石礦,對他們有什麼用處?”
卡爾斯咕噥了一句大家都聽不清楚的話,多半是他家鄉的土語。而看他那種悻然的神情,可想而知,那絕不會是一句好聽的話。
黃絹又向原振俠望了一眼,原振俠心中一陣難過……他在黃絹的眼神之中,看出黃絹在向他要求,要求別再逗卡爾斯。
他心中暗歎了一聲……他、黃絹與卡爾斯將軍三人之間的關係,十分奇怪,黃絹和卡爾斯是情人的關係,和原振俠也是。有時,午夜夢迴,原振俠想起黃絹那誘人至極的身體,可能正給卡爾斯摟着恣意撫摸時,他心中就有說不出的不自在!
每個男性都會有這種妒意,雖然出色如原振俠醫生,在這種人類統一的感情上,也未能免俗,沒有例外。
這時,若是說權力,卡爾斯將軍自然超過原振俠千百倍,但是若論智力,原振俠卻又勝過許多。黃絹顯然是要原振俠別再戲弄卡爾斯,原振俠不會不答應,可是心中的那一下幽幽的長嘆,卻也是免不了的。
他也用眼神,表示了他接受了黃絹的要求,黃絹吁了一口氣:“剛纔提到的情報,顯然不正確。情報說,在考古隊活動的沙漠上,當年,德軍曾建立了一個極大的武器庫,把大量最新的武器,儲放在這個武器庫中。有關這個大武器庫的存在,是一個極度秘密,德軍隆美爾元帥的重要任務之一,就是把許多新型武器,從各地的兵工廠中,運到這裡來。”
原振俠和普通聽得目瞪口呆……這個情報提供的情形,並不是絕無可能,但是他們卻想也未曾想到過。原振俠悶哼一聲:“倒是找出了不少坦克車和別的重武器……”
他說到這裡,忍不住又故意頓了一頓,並且立即向黃絹作了一個“對不起”的手勢。黃絹閉上眼睛一會,表示無可奈何。
他和黃絹之間的這種默契,只有情感極濃的男女纔會有。而在這時,卡爾斯將軍已尖叫起來:“在哪裡?坦克和武器在哪裡?”
黃絹睜開眼來,淡然道:“我想原醫生說的,是那些廢鐵,那些殘骸?”
原振俠十分誠懇地道:“是,正是這樣。你們來的時候,居高臨下,一定也看到那東一堆西一堆的廢鐵了!”
卡爾斯將軍總算知道,自己又被人不大不小地戲弄了一次,十分惱怒:“情報來源相當可靠,一定有這樣的武器庫在!”
普通教授有點不耐煩:“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了四十多年,那批舊武器,就算完全無損,也早已落後了,有什麼用處?”
卡爾斯將軍一聽,指着普通教授,哈哈大笑:“考古是你的專長,打仗和恐怖活動是我的專長。四、五十年前的武器,非但不落後,而且極有用途,大家都有核武器,可是誰敢用?用來用去的,還是舊武器。何況,德國的V2火箭,就算放在現在,也一點都不落後!”
一談到武器和打仗,卡爾斯將軍眉飛色舞,神采飛揚。他的這種神態,世人十分熟悉,每次他公開演說時,都是這個樣子的。
黃絹側了側頭:“那個深井已經下去過,看起來,那不像是古代的工程,十分現代化!”
卡爾斯忍不住又道:“極有可能,那就是那個大武器庫的入口處!”
普通教授皺着眉,心想,這句話倒不能說他是在胡說。如果真有這樣一個秘密的大武器庫在,那麼那深井,和井下的甬道,自然也有可能是武器庫的入口。
普通教授用求助的目光,向原振俠望去。原振俠搖頭:“這個深井,一定和一種極神秘的力量有關……”
卡爾斯搶着道:“德國的納粹軍隊,就是一股十分神秘的力量!”
他曾在許多公開的場合,表示過對納粹德國龐大軍事力量的崇拜,這時他這樣說,也自然之至。原振俠苦笑了一下,心想,他那麼崇拜德軍,自然也極渴望得到德軍留下來的大批武器,看來考古隊的工作,非大受阻撓不可!
原振俠一面想,一面道:“我的‘神秘力量’的意思,要深遠得多。大家都見過沙井井口處的情形,一股無形的力量,竟然可以擋得住沙子的傾瀉,這何等神奇,絕非人類的科學力量所能做得到的!”
卡爾斯一瞪眼:“德國科學家在半世紀前的成就,有很多到現在還是尖端。那種神秘力量擋住了沙子,自然也是他們的傑作!”
普通也看出了情勢十分不妙,他盯着黃絹(他知道卡爾斯無可理喻):“將軍,貴國是不是想撕毀合約?”
黃絹搖頭:“不!我們的意見是:既然有可能已發現的深井,是傳說中大武器庫的入口,那麼,在接下來的探索工作中,我們應該有人蔘加工作!”
普通教授明顯地表示了不滿:“你們早已有人蔘加考古隊的工作了!”
普通教授這樣說,倒也不是沒有根據的諷刺……他們發現深井不過幾小時,卡爾斯將軍和黃絹已經趕到,那自然是有考古隊中的人告了密。
黃絹毫不理會普通的諷刺:“我們要全面地參加。事實上,如果沒有我們的參加,要吸出深井中的那麼多沙子來,對你們來說,就困難之至!”
普通教授壓低了聲音:“沒有你們參加,根本就不必吸沙子上來了。”
卡爾斯將軍的忍耐,看來也到了極點,他用力一擊,拍在几上,發出了巨大的聲響。
(拍桌子是卡爾斯將軍的習慣,在他的巨大辦公桌上,有一尺見方的桌面,下面是空心的。利用空氣的共振原理,使他的手掌用力拍在那一方桌面時,發出的聲音特別響亮,以收嚇人的效果。)
(這時,他拍在茶几上,聲音雖然響亮,但是當然不如在他的辦公桌上,用力一拍那麼威風。)
他氣沖沖地道:“那深井的井壁如此怪異,擋住沙子的神秘力量又一碰就破,如果不重新建立可靠的阻擋力量,就那麼下去,神秘力量若是忽然失效,下去的人,全得死在下面!”
卡爾斯將軍突然之間,講出了那麼有道理的一番話來,倒令人肅然起敬。黃絹首先鼓掌,表示贊成,原振俠和普通也一起點頭。
的確,阻擋沙子下瀉的力量,雖然神秘,可是卻也十分靠不住,用手指去戳,也可以把它弄破。要是許多人在井下,上面忽然有了什麼意外,數以萬噸計的沙子傾瀉下來,在井下的人,沒有一個可以倖免!
要安全地進行探索工作,自然還是先用可靠的圍板來阻擋沙子。這樣看來,卡爾斯將軍無意中闖的禍,倒成爲進一步探索的必須程序了!
普通一想到這一點,他自然心平氣和了許多,直升機的機艙之中,氣氛也大有改善。普通教授點頭道:“歡迎貴國的專家加入!”
卡爾斯將軍大是高興,黃絹道:“大武器庫的傳說不一定可靠,我們再來一項新的協議:從這個深井,如果可以發現那個大武器庫,武器庫中的一切,歸我國所有,而由我國政府,資助貴考古隊兩百萬美金。”
普通一聽,還來不及點頭,喉頭就傳來了“咯”的一下口水吞嚥之聲。顯然他同意了。原振俠在一旁,心中不禁暗歎了一聲。
黃絹接着道:“如果發現的,是考古隊原來要尋找的目標,那麼,一切仍然照原來的協議辦理!”
普通教授直到這時,才用十分高興的聲音叫:“合理之至,我接受!”
他頓了一頓,又道:“考古隊有足夠的經費,所以如果貴國政府資助,全部都將按比例,分發給考古隊的所有成員,我立刻向全隊宣佈這件事!”
黃絹作了一個“請立即去”的手勢,普通立即興沖沖地離開了機艙。原振俠也想離開時,卡爾斯將軍忽然十分有禮貌地道:“原醫生,向你請教一個問題!”
原振俠怔了一怔:“請說。”
卡爾斯將軍想了一想,才道:“對於北非沙漠中,存在着德軍秘密大武器庫的可能性,你意見如何?”
他在說那幾句話的時候,非但在事先想了一想,說的時候,也生澀無比,像是小學生在背書一樣。原振俠一聽就心中瞭然,知道他自己絕說不出這麼文雅的話來,一定是黃絹早教定了的!
他反手向黃絹指了一下,纔回答:“很難說,第二次世界大戰留下來的謎團最多。有馬來之虎外號的日本軍人山下奉文的大寶藏哩,墨索里尼的秘密藝術之宮哩,也有的說希特勒在海中建立了秘密王國,有的說日本製造了一種巨大無比的戰艦,叫‘天國號’,至今還在七海遨遊。所以,不排除有這樣一個大武器庫的可能性。”
卡爾斯將軍聽得十分用心,原振俠講完之後,略停一停,才問:“請問情報是由哪一方面提供的?”
卡爾斯遲疑了一下,黃絹道:“有一批人,專門在研究納粹德國留下來的文件。發現當時駐北非的德軍,有太多非軍事性的預警行動,似乎都和運輸有關,也發現德國兵工廠所生產的軍火,有許多下落不明。例如一九四一年,德軍的各型坦克,工廠方面的紀錄,超過四萬輛,可是投入戰鬥的,只有三萬輛。”
原振俠大是駭然:“若是說,竟然有一萬輛坦克在武器庫中,未免太不可思議了!”
卡爾斯一揚頭:“要不然,怎麼叫大武器庫呢?”
原振俠想了一想:“這麼龐大的武器庫,從建造起,到各種武器放進爲止,至少需要上萬人蔘加工作,不可能成爲那麼久的秘密!”
卡爾斯悠然道:“若是由我主持行動,不論參加的人是多少,都全部處死!”
卡爾斯在這樣說的時候,神態和語氣,甚至都自然之極。原振俠先是想發怒,但接下來,卻感到了一股極度的涼意!
卡爾斯的話,聽來令人髮指,可是在歷史上,不知曾出現過多少次了,在號稱古文明國家之中更多。秘密的工程完成之後,參與者完全處死的例子多得是!
黃絹補充:“隆美爾手下有三個師,將近八千人的兵力,不明不白消失無蹤。隆美爾對這件事十分生氣,他和希特勒有三次劇烈的爭吵,內容一直不爲人知。據說,那次謀刺希特勒的行動,他是主謀。”
原振俠用力一揮手:“北非的德軍,在一九四三年中,已經開始敗退。當時,如果有大量的武器在,敗退的德軍,沒有理由不動用。”
卡爾斯“哼”地一聲:“兵敗如山倒,怎來得及動用!何況,那裡的武器,只怕要最高當局下令才能動用,所以就保存了下來!”
卡爾斯一副悠然神往的樣子,原振俠看了也覺得好笑。這時,外面傳來了考古隊員發出的一陣歡呼聲,顯然是普通已宣佈了“好消息”。
原振俠攤了攤手,望向黃絹:“我託你聯絡的那個人,聯絡的情形怎麼樣?”
黃絹皺着眉:“那位靈媒先生不很好找,一有消息,我會立即轉告。”
原振俠緩緩轉過身去,卡爾斯將軍心情愉快,大聲叫着:“再見!”
原振俠離開了機艙,將軍的那些女保鑣才身手敏捷地上了機。她們都對原振俠投以好奇的眼光,顯然她們心中不明白,何以這個高大英俊的東方人,會受到這種破格的禮遇。
原振俠下機不久,直升機就發動,捲起一股強風,迅速上升,遠去。
原振俠和黃絹的聚和分,不知有多少次了,可是這次,眼看着她和卡爾斯一起離去,心情難免憂鬱。所以回到了車屋之後,羽生來找他,他也懶得說話。
羽生帶來了一瓶酒……當然不可能是什麼佳釀,但是酒的佳或劣,全然靠需要酒的程度來決定。在需要酒的時候,劣酒也是好酒,在全然不需要酒的時候,陳年佳釀,又和清水有什麼不同?
慢慢喝着酒,原振俠聽着羽生說話。普通教授顯然已把一切都對隊員說了,所以羽生搖着頭:“大武器庫,德軍留下來的?我一直以爲只有廉價小說之中,纔會有這樣的低俗情節!”
原振俠嘆了一聲:“情節無所謂低俗不低俗,看寫的人怎樣利用情節來寫!”
羽生大口喝着酒……他有着印第安人傳統的好酒量。他又道:“不過那深井真怪,你認爲是什麼阻擋了井口邊的沙子?”
原振俠攤了攤手,搖了搖頭。
羽生仍然想討論這個問題:“普通教授在着急的時候,說是有一層無形的薄膜阻擋了沙子,這種說法倒也很,很……很‥‥‥”
他一下子想不出形容詞來,遲疑了一下,才改口道:“倒也看來很像。”
原振俠嘆了一聲:“原來的現象已不存在,無法作進一步的研究了。我始終認爲,那深井,那甬道,絕不是人類,絕不是我們同類所建立的。就算是地球人建造的,那種地球人,和我們也截然不同!”
羽生聽了之後,有一段短暫時間的默然,才大口喝酒:“就是早就找到了快速進化方法的那種人!”
原振俠點頭:“是,他們是……人類中的最先進份子,早已找到了最進步的生命形式,他們已達到了進化的終極目的!”
羽生連酒帶口水吞下一大口,所以喉間發出了“咕”的一聲響:“想起來十分可怕,生命……變成了沒有肉體,這真是進化的終極目的嗎?”
原振俠苦笑:“大家都說是!”
羽生一臉不解的神情:“有什麼好處呢?若是進化,總對生命有好處的。”
原振俠望了羽生片刻:“你當然早已知道的,沒有肉體,也就沒有生老病死,沒有七情六慾,沒有痛苦……”
羽生用力放下酒瓶,大聲道:“也就沒有了快樂!”
原振俠呆了一呆,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對於生命進化的終極目標是捨棄肉體,這一點,他完全可以接受。正如他剛纔所說,人如果擺脫了肉體,靈魂獨立存在,想像之中,瞬間萬里,可以自由翱翔於宇宙之間。(或另一個空間之間……“三十三天”,或者就是三十三個不同的空間,爲行動受囿於肉體的生命所無法想象!)
那種情形,等於生命永恆長存。自然也像他剛纔所說,沒有了七情六慾,沒有生老病死,沒有了一切痛苦。
可是他卻沒有想到,與此同時,也沒有了任何快樂!
人在生命歷程之中有肉體,肉體替生命帶來許多痛苦,可是在痛苦的對比之下,同時也有許多快樂!
快樂和痛苦都是一種感受,感受是對比的……沒有了許許多多的痛苦來對比,許許多多的快樂,也就不能單獨被感受到!
羽生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令原振俠想到了這一點!
一個永恆的,沒有快樂的生命,實在令人難以想象,難以接受那是生命進化的終極形式!
生命追求進化,自然也追求快樂,不然,生命還有什麼意義?
原振俠感到了一片迷惘,過了好久,他才道:“或許,在那種形式之中,另外有新的快樂感受。不然,何以那些人要發揚這種生命形式?”
羽生看來已有了點酒意,他道:“開始選擇時可能覺得好,但一旦進入那種生命形式,一切發生得太快了,想要退縮也來不及了。等到進化完成,感到連快樂也沒有了時,還有什麼辦法?“
原振俠的思緒紊亂,他又想起金特堅持“快活”和“快樂”不同……這兩個詞,在中國文字語言中是互通的,但如果“快活“理解爲快一點活,那自然大不相同了。
羽生看到原振俠出神,有點歉意:“原醫生,我只是隨便說說的!”
原振俠過了很久,才長嘆一聲:“不,你的話,當然不是隨便說說的,非常值得深思。”
羽生受了誇獎,神情十分高興,他又道:“可是那卻無法證實,誰能真正知道一個靈魂,或是一羣已經進化到了沒有肉體的靈魂,是快樂還是不快樂!”
羽生這幾句話,倒真的可能是“隨便說說”的。可是原振俠聽了之後,心中陡然一動,不由自主站了起來,脫口道:“可以有辦法知道!”
剎那之間,他一定神情極其興奮,因爲羽生望着他的眼神相當古怪。原振俠用力一揮手,急速地把靈媒金特如何可以認出那種石柱文字的經過,約略說了一遍,他的結論是:“金特曾和那些靈魂,至少是其中的一個接觸過!”
羽生“啊”地一聲:“那就是說,如果他再有機會進行這種接觸的話,他可以問:你快樂嗎?或者問:你們快樂嗎?”
原振俠對羽生這種直接的說法,表示好感,他用力在羽生的肩頭上拍了一下。羽生憨憨地笑,又喝了一大口酒,用舌頭舔着嘴脣,神情莊嚴,如同宣誓,站了起來,一副準備大發議論的樣子。
羽生先吸了一口氣,才道:“肉體帶給人許多樂趣,像喝酒,由口入胃,再被胃壁吸收,進入血管,流到了腦部,影響了腦細胞的活動,使人興奮,使人產生暈眩的感覺,使人覺得舒暢‥‥‥這一切,都通過人的肉體在進行和完成,沒有了身體,怎麼喝酒?”
羽生的問題,乍一聽,相當幼稚可笑,可是想深一層,卻又大有可深思之處。所以原振俠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回答纔好。
羽生又道:“我真的很難想象,靈魂怎麼喝酒?一個靈魂如果忽然想喝酒了,而又無法喝,在這種情形下,他會快樂?”
原振俠勉強笑:“你想象力太豐富了!一切慾望,皆由身體而來。若是沒有了肉體,還會有什麼慾望,根本不會想到要喝酒!”
羽生大搖其頭……他有了幾分酒意,辯興大增:“靈魂是一組記憶,記憶之中如果有過種種慾望,肉體的存在與否,並不影響記憶的存在。舉例來說,一個酒鬼,如果死了,他的靈魂一定仍記得喝酒的種種樂趣,而那時他又沒有喝酒的能力了,所以一定十分痛苦,慾望並不因爲身體的消失而消失!”
羽生這一番議論,把原振俠聽得目瞪口呆,羽生十分得意:“喝酒只不過是例子之一,人類的慾望萬萬千千,都可以依此類推!”
原振俠不由自主舉杯喝了一口酒,酒令他的喉際,起了一陣火燎一樣的熱辣辣,滋味實在不能算很好。可是接下來,卻有一陣鬆散的舒暢感……這一切感覺,都依靠肉體的反應來完成,人類自古以來,就一直依靠着身體,來切切實實地體驗着快樂和痛苦。
沒有了肉體,若是說這是人類進化的終極目標,原振俠本來可以毫無保留,接受這種觀念,可是這時,他的想法大爲動搖!
他拿起酒瓶來,一瓶酒已所剩無幾,他晃着酒瓶:“你的說法,否定了許多宗教的觀念……”
羽生搶着道:“我知道,尤其是佛教的,嗯,中國的道教的……宗教觀念都勸人放棄肉體,放棄慾望。我的意思是,就算放棄了肉體,真的可以毫無慾望,那生命還有什麼趣味?”
原振俠又呆了片刻,才道:“你多次提到生命的快樂、樂趣、趣味等等,那是你心中生命的價值,但生命的價值應該不在樂趣上。”
羽生問得有點咄咄逼人:“在於什麼?”
原振俠感到,羽生這個年輕人有他自己的觀念。而且他對自己的生命觀,十分堅決地相信,要說服他不是容易的事。
事實上,原振俠也沒有想要說服他,相反地,他覺得自己的觀念,和羽生相當接近。他這時,只不過提出另一種對生命的看法而已。
所以他這樣說:“有很多人認爲,生命的目的,在於永恆不滅。”
羽生仰起頭,爆發出一陣大笑聲:“永恆不滅而無慾無求,無樂無苦,那是一種什麼境界,恕我無法理解。我能理解的是短暫而起伏,有樂又有苦的生命!”
原振俠攤了攤手,表示在這個問題上,實在無法再討論下去。他用十分平靜的聲音道:“中國人有一句話,叫作‘人各有志’。”
羽生“呵呵”笑了起來,把瓶中的剩酒,平均分配在他和原振俠的杯子中。兩人一起舉起杯來,碰了一下,一飲而盡。
酒多半還在羽生的喉嚨中打轉,所以他的聲音聽來有點怪:“我也知道中國人有一句話:‘夏蟲不可以語冰’。或許我們都是夏蟲,那種永恆存在的生命形式是冰,所以我們永遠無法理解!”
原振俠喟嘆:“真是夏蟲倒好了,夏蟲根本不會想到冰,歡歡喜喜做夏蟲。我們卻不斷地去想冰,想去探索冰的一面是怎麼樣的情形,而心嚮往之,結果又永遠見不到冰,反倒痛苦莫名。“
羽生仍然“呵呵”笑:“我比較好,我是笨的夏蟲,或者可以說是白癡夏蟲,從來……很少去想冰是什麼樣子,很喜歡沒有冰的生活!”
原振俠仰起頭,從車屋的窗子中望出去,沙漠上的星空,看來十分明澈。他感到心中一片惘然,竟然不知道該想什麼纔好。
而等他發完怔,低下頭來時,羽生已經離開了。他的歌聲遠遠傳來,聽來很是嘹喨,可是聽不清楚他在唱些什麼,多半是傳統的印第安歌。
原振俠把和羽生的對話又想了一遍,發現這個出言直率的印第安人,很有他自己的一套生命觀,而且十分滿足於現在的生命形式。
滿足,可以帶來快樂,是不是像羽生那樣的態度去對待生命,纔是應有的生命形式?當晚,原振俠就在思緒一片紊亂之中入睡。
接下來的時間中,考古隊的工作,十分繁忙,多輛探測車,仍然在不斷進行探測……如果在沙漠下面,真有大型武器庫的話,其中金屬之多,只怕比一座鐵礦尤甚,應該很容易探測得出來。
自然,也有可能,當時已有了反制探測的技術,以致使探測儀失靈。但爲了想爭取卡爾斯將軍答應的“資助”,人人都自願工作。
而在那個深井的周圍,工作更忙碌。先是考古隊利用自己的吸沙設備,吸取傾瀉進深井的沙子,效果當然不是很好,但是在開始的三天之中,也吸出了不少。而且,在井壁加上了堅固的防擋板,阻止沙子再進入深井。
第四天,大型的吸沙裝置運到,黃絹派來的工作隊也到達,兩具巨型的吸沙機,把吸出來的沙子噴出老遠,看起來簡直是滾動着的兩條沙龍,壯觀之至。在沙龍噴出之處,迅速堆起了兩個沙丘,然後,不斷增多的沙丘,又在沙漠的自然沙流之中,漸漸擴大,溶入了整個一望無際的沙漠之中。
普通教授和原振俠,在那幾天之中,反倒十分清閒,因爲一切全是技術性的事務,不必他們出主意。到了那一天黃昏時分,吸沙裝置的吸管,已經到達深井的底部,開始吸出四條甬道之中的沙子,估計再有三十小時的作業,就可以大功告成了。
那時,普通教授和原振俠,正在車屋之中,先是討論着深井和甬道的建造年代……這一點十分重要,若是五十年前建造的,那就只能和傳說中的武器庫有關;若是建造年代久遠,那就和他們原來的目標,那另一種生命形式有關了。
普通雖然是考古學專家,可是也無法從石塊或沙粒上,去判斷出正確的年代來。他所能做的,只是不斷地通過計算機,去尋求他所要得到的資料,而原振俠在一旁協助。
這種工作又進行了兩天,並不是很有趣。原振俠也和其它的隊員一樣,在這個理論上是禁止喝酒的沙漠上,不斷地喝着酒。
後來,原振俠記得,當那個電話突然響起來時,渾圓血紅的太陽的一邊,恰好碰上地平線,使地平線成爲一個圓形的切線。
電話鈴一響,普通教授望向電話,神情有點異樣。
原振俠記得,他初來那天,看到過普通用這具電話和人通話。那是勒曼醫院方面,和考古隊之間的直通電話。
普通教授拿起了電話來,再按下了一個掣鈕,就聽到了聲音在問:“原醫生在嗎?”
原振俠挪動了一下身子:“閣下是……”
那聲音哈哈笑了起來:“不久之前,替你創造身體,我也有份參加。怎麼樣,對新的身體,是不是還滿意?”
這幾句話,聽得普通教授雙眼翻白,全然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但原振俠自然明白……勒曼醫院和幽冥使者合作,使他能順利往返幽靈星座的過程中,曾有一道程序,是他放棄原來的身體,再在勒曼醫院的複製人身上,得到重生。其過程曲折離奇之極,要向普通教授加以說明的話,至少要三小時以上!
所以,原振俠不理會普通教授的驚訝,只是回答着:“極滿意,不能再滿意了。”
那聲音又道:“教授,你也在?叫卡爾斯搗亂了的現場,快收拾好了?”
普通立時回答:“是,三十小時之後,可以完全清理完畢,卡爾斯將軍他們說……”
那聲音道:“別理會他們怎麼說,他們想要武器,想得快失心瘋了,我會來應付他們!”
普通教授和原振俠都大出意料,齊聲問:“你,你也要來?“
其中,原振俠因爲對勒曼醫院認識較多,所以更加驚訝。他知道,勒曼醫院的醫生,有一個領導中心,但不論是不是在領導中心之內,醫生的身分,都保持極度神秘,絕不與外界接觸。
這個聲音,自然是勒曼醫院一個主要人物發出的。他不但會出現,而且還要和卡爾斯打交道,這實在是非比尋常之至!
那聲音立時回答:“是,還有一位十分重要的朋友,會和我一起來。原醫生,猜猜他是誰?”
大科學家有時也會有幼稚的一面,原振俠的回答竟然是:“有什麼提示?”
那聲音立時道:“你不久以前見過他,現在又想見他,他的研究課題,和我們恰好……”
他講到這裡,原振俠已搶着道:“……相反!”
那聲音“啊”地一聲:“你猜到了?”
原振俠緩緩吸了一口氣:“是,金特先生,有他參加的話,事情的真相會更容易被揭露。請問,閣下怎麼稱呼?一個假名也好。”
那聲音笑:“原,你早該參加我們的工作!”
不知道那算不算是正式的邀請,原振俠的心中,不禁怦然心動。他是醫生,自然知道勒曼醫院工作的性質,任何有進取心的醫生,都會對這工作感到興趣。
但是想起有關勒曼醫院的種種傳說,原振俠不免有點猶豫。據那位首先發現勒曼醫院工作的先生說,醫院爲了防止秘密外泄,採取了極嚴格的組織法,首一批參加工作的醫生,不但改了姓名,而且,還經過了徹底的整容外科手術。
而這一切,和原振俠不羈的性格,大不相合。所以他在怦然心動之後,心中又暗歎了一聲,只當沒有聽到對方的那句話。
對方在停了兩秒鐘之後,才道:“你可以叫我朗醫生。二十四小時之後,我們會來到。”
原振俠忙道:“等一等,我能先和金特先生講幾句話?我有一個重要的問題要問他。”
朗醫生的回答來得很快:“不能,他現在不在我的身邊。普通教授,原醫生,我們來到的時候,請不要透露我們真正的身分。”
朗醫生有這樣的要求,可以理解。雖然原振俠感到,勒曼醫院的存在,早已不是絕對的秘密,知道的人已經越來越多了。
勒曼醫院致力的工作,是利用肉體來延續生命,成績極好。而那另一種生命形式,所追求的,卻與之恰好相反。
原振俠在想,那種“快活”的生命形式,如果得到了肯定,不知會不會給勒曼醫院的醫生,帶來思想觀念上的巨大的衝擊?如果會的話,他們是不是會停止他們已經取得了大成就的工作?
當原振俠想到這一點的時候,天色早已黑了下來。就在不遠處的吸沙裝置仍在操作,發出巨大的聲響。
由於深井中以及甬道中的沙子,即將接近全部被吸出來的階段,所以整個考古隊都十分興奮。雖然探測車沒有發現,但是人人的話題,都幾乎在談那個傳說中的大武器庫,甚至忘記了原來的目的。
這也是正常的情形,“快活秘方”和“大武器庫”,雖然兩者都還是未被發現的事,但是比較起來,大武器庫畢竟實在得多,可以想象,可以理解,可以接受。
這一晚上,沒有人是可以安穩睡得着的。到了第二天中午,吸沙的裝置,出現了異樣的“轟轟”聲,吸出來的沙柱,也變得稀疏。
大部分考古隊的隊員,一看到這種情形,就大聲歡呼了起來,以爲那是下面的沙子快要被吸乾淨的現象。可是在五分鐘之後,負責操作兩副大型吸沙裝置的工程師,都不約而同,停止了機器的運作。
他們屬於黃絹派來的工作隊,當他們離開吸沙裝置之後,就和整個工作隊低聲交談,神情十分嚴重。普通教授看出情形不對,幾次想問發生了什麼事,都被對方的隊長,以十分嚴厲的眼神,逼了回來。
約莫又過了十來分鐘,羽生首先忍不住,大聲叫了起來:“不論發生了什麼事,我們都有權知道!”
工作隊長厲聲道:“我們要先請示黃將軍,才能夠作決定。“
羽生用力揮手:“那就快些去請示。”
隊長神情有點猶豫,忽然道:“原醫生,哪一位是原醫生?“
原振俠也早被噪音突然停止了、消失了的特殊情形引了出來,他立時舉起了手,向前走去。隊長打量了他一下,神態十分恭敬:“我們來的時候,黃將軍說,如果遇到了困難,或是有什麼不能解決的特殊情況,無法作出決定,可以向你請示,聽你的意見。”
原振俠點頭:“好,現在,有什麼問題?”
工作隊長猶豫了一下,又走回自己隊員的那一端,原振俠跟了過去。考古隊員就圍在工作隊的外面,氣氛十分緊張,而且,明顯地有着不是很友好的情緒。
工作隊長向那兩個工程師作了一個手勢,那兩個工程師以十分肯定的神情,點了點頭。隊長這才提高了聲音宣佈:“考古隊提供的情形不正確!”
考古隊的人都呆了一呆,普通想說話,被原振俠作了一個手勢阻止。原振俠問:“詳細的情形是什麼?”
隊長自一個隊員手中,接過了一支細細的金屬棒,就在沙上畫着。一面畫,一面道:“這是深井,曾有人縋下去探索過,說下面有四條不同方向的甬道?”
羽生和好幾個曾下去探索過的隊員,連普通和原振俠在內,都大聲道:“是!”
工作隊長指着畫出來的四條甬道:“你們提供了四條甬道的寬窄、長度,說甬道的盡頭是密封的?”
普通一揮手:“你究竟想說明什麼,我們沒有任何必要謊報資料!”
工作隊員悶哼一聲:“如果資料正確,現在下面的沙子應該全吸出來了!”
羽生年紀輕,沉不住氣,踏前了一步,大聲責問:“資料怎麼不正確了?”
工作隊長一翻眼:“四條甬道的長度,比你們說的長了許多!”
八個曾跳下深井去的人,異口同聲叫:“不可能,我們測度過好多次,不可能不正確!”
工作隊長搖着頭:“不正確,情形很怪。你們知道,吸沙裝置的吸力,由真空的壓力產生,從一隻瓶子中把東西吸出來十分容易,從一根兩頭通的管子中,要把東西吸出來,就困難得多了!”
普通教授叫:“天!我們不知道你想說明什麼!”
原振俠卻接着問:“隊長,你的意思是,甬道的長度長了許多。由於增加了一大截充滿空氣的空間,所以吸沙工作進行起來就困難得多?”
工作隊長連連點頭:“只有你才明白!”
原振俠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那又有什麼問題,儘量進行,總可以把下面的沙全吸上來的!”
工作隊長苦着臉:“我們曾向卡爾斯將軍保證,在一定時間內完成工程。現在工程受到延誤,都由於資料的不正確,這責任……”
他還沒有說完,原振俠已大聲道:“三分鐘之後,如果你不開始工作,責任就由你來負,不然,責任就由我來負!”
工作隊長顯然負不起工程延誤的責任,所以原振俠的話才一出口,他就整個人跳了起來,向着他的工作隊大叫大喊。而吸沙裝備在一分鐘之後,便又傳出了震耳欲聾的噪音來。
普通教授、羽生和其餘曾下過深井探測的隊員,都自然而然圍在原振俠的身邊。羽生先提出疑問:“怎麼一回事,甬道變長了?”
普通教授搖着頭:“那……太不可思議了,沒有人下去挖掘,甬道怎麼會延長?”
各人都提出同樣的疑問,然後又一起靜下來,等候原振俠來解釋。原振俠不等各人發問,早已作了種種假設,可是沒有一個假設可以成立。
這時,他只好攤着手:“各位!真正的情形如何,我也無法設想。我看一定要等到把下面的沙子全吸上來,我們再下去,纔會有答案!”
各人的神情,都疑惑之極……深入地底的甬道,建造時是極龐大的工程,竟然會“自動加長”,確然不可思議!
原振俠向工作隊長走過去,工作隊長因爲原振俠肯負責,所以對他十分好感,大聲道:“情形不算壞,看來你們的資料,還算精確。甬道的長度,和你們所說的,只加長了十公尺左右!”
普通教授跟在原振俠的身邊,忍不住道:“每一條甬道的長度,我們都經過精確的測量!”
工作隊長對普通就沒有那麼客氣,雙眼一翻,冷冷說道:“不正確就是不正確,等沙子吸乾淨之後,你可以再去測量!”
原振俠向普通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不用在這個問題上再爭論下去。
接下來的時間中,他們一直在討論何以甬道會加長,卻一點頭緒也沒有。他們也等待着朗醫生和金特的到來,可是先來的,還是卡爾斯和黃絹。
卡爾斯一到,聽說工程受了延誤,大大發了一頓脾氣。在他暴跳如雷時,朗醫生和金特也來了……出乎意料之外,他們竟然是駕着吉普車來的。
在原振俠帶着疑惑的目光下,看來爽朗之至的朗醫生低聲道:“我們使用的飛行工具太先進了,只怕狂人一看就喜歡。他要開口索取,也不好意思拒絕,所以停得遠一點,不讓他看到。”
朗醫生口中的“狂人”,自然是指卡爾斯,原振俠一聽就哈哈大笑。朗醫生的豪爽和金特的陰森,成爲強烈的對照,金特一到,就直奔深井口旁,可是他顯然耐不住機器的噪音,所以又立時退了回來。
卡爾斯發了一頓脾氣,大踏步走過來,盯着朗醫生和金特看,不客氣地問:“你們是什麼人?”
朗醫生笑着,指着金特:“他是什麼人,不關你的事,我是什麼人,和你卻大有關係!”
卡爾斯翻着眼,手又自然而然,在他腰際所佩的手鎗上輕輕拍着,還想問什麼時,黃絹已經走了過來。
朗醫生簡直是在大呼小叫:“啊!早就聽說黃絹將軍是一位出色的美人,唉!想不到竟然這麼美麗!嘖,嘖,這樣的美女,當將軍簡直可惜了!”
所有人,連卡爾斯在內,都又是好笑,又是愕然。黃絹笑得燦爛:“那應該當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