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父親坐在車後座,低低的理查德輕音樂瀰漫着車廂。車已上了大江二橋,今天的橋面交通比以前這個時候要堵,估計是前方出了交通事故。我看着前面望不到頭的剎車燈,這不知道得什麼時候才能好了。
林師傅估計是等得有點不耐煩了,向父親說:“董事長,前面好像是發生交通意外了。要不我下去看下?”父親靠在椅上佯寐,沒睜眼道:“不着急,能走的時候自然能走。”林師傅不再接話。過一會父親移了下身子問我:“慕遠,今天的報紙你也看了,估計圈內會有很多人在傳這事,我想問問你的看法和想法。”
我不太明白父親忽然提這事是什麼意思。我的看法就是這本身就是子虛烏有的事,等這三分鐘的熱度一過自然也就淡了。我如實告訴父親。
父親接着道:“你這小子,還不如一個丫頭心思通透,看事情明白。”
“爸這話是什麼意思,哪個丫頭?”我之前不清楚父親話裡的意思,現在更摸不着北了。我的心思怎麼就不通透了,我哪裡有看事情不明白了?
“還有哪個丫頭,當然是石小姐。”
我仍是一頭霧水。父親睜開眼睛看着我說:“左司令是很讚賞你的,估計是有心想撮合你們,而這報上的事應是他授意的。”
“這怎麼可能。”我說的‘這怎麼可能’是針對父親的後半句話。“現在H城裡有多少人想結交這個石黛黛,莫說還不知道她是石書記的女兒,要知道的話,那更不得了。左司令那麼疼愛石黛黛,就算他真想物色孫女婿,這人選也是大把大把的,又怎麼會單憑一眼就做這麼草率的決定。再者他怎麼會沒品到做出收買記者這種事。”
父親輕笑了一下,說:“你這是覺得自己不夠優秀?”沒等我回答又說:“左司令閱人無數,他認可你,必然是有他的理由的。至於收買記者這事,他自然是不會做的,那些記者都是見過世面的,有哪個不懂得度人心思,要連這點本事都沒有,那還混什麼。官場上的人講話那是一門藝術,同一句話不同的人能聽出不同的意思,這也是爲什麼同一個事件,會出現不同版本的原因。這件事石小姐早已看清了,你卻還矇在鼓裡不知所謂。我說你不如她還真沒說錯。”
“爸怎麼就知道她看清了。”我認同父親對我說的這番話,官場上的說辭有幾分真幾分假一般人還真不好分辨。
“她要是沒看清又怎麼會向你賠禮呢?”
我聽父親這麼說頓時豁然開朗。石黛黛說要賠禮時左司令那壓低的一聲打斷和她有點賭氣似的先乾爲敬,現在想起來還真像父親所說的那麼回事,媒體想必是領悟了左司令的心思,報上文稿對石黛黛的極力保護,連全名都不曾透露,而卻將我置之風口浪尖,家世爲人都抖了出來,我終明白,我即便做爲江氏集團將來不二的繼承人選,也不過是個小屁民而已。民從來都鬥不過官。
不過顯然石黛黛並沒有認可左司令的自作主張,不然她也不至於那麼堅決地要賠禮道歉了。這麼說來,我壓根也就不是她要的那盤菜了。想不到我這困擾的一整天竟然爲了一個壓根沒把我當回事的人,心裡有點不甘。我回父親說:“她看清楚了倒是好,最好明天再開個記者招待會把這事澄清一下,省得外界誤會,免得我做這衆矢之的。那外面等着攀高枝的人比這堵的車還要多幾倍呢。”我說着說着語氣也跟心一樣,有點不甘,我不知道這話落在父親的耳裡是不是也像我自己認爲的這樣。
這時前面的道路好像是通了,車子又緩緩起步。父親眯着眼睛,好一會才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左司令不瞭解那丫頭的心思。”
是呀,左司令要是瞭解到我壓根就不是石黛黛的菜,他還會費這種心思瞎撮合嗎?
又過了一會,父親說:“慕遠,你和你兩個姐姐一樣,從小就有自己的想法,這些年我都把你的成長看在眼裡,你做事有自己的底線和原則,又遵循是非道德觀念,我不是偏幫自己的兒子,在你的這幾個發小當中,甚至是我認識的整個H城跟你同一輩的人中,我一直認爲你是最優秀的。所以我平常很少對你的事上心,也很少提點你什麼,一來是因爲你能管理好自己,二來我也認爲你需要自己經歷些事情才能更優秀。但有些事情,我希望你只跟隨自己的心走,該爭取的就爭取,該看開的就看開。”
雖然我不是很明白父親這話的含義,但我還是很感謝父親對我的信任。我點着頭默默記住了父親的這段話。
第二天上午我去維修店取完車,本打算去趟父親公司的,路上又想起因爲報紙的事,我現在好歹也算是個名人了,整幢江氏大樓裡的人包括掃地的阿姨個個都認識我。我已認清了事實,事實就是我是那個被亂點錯的鴛鴦譜,這種命運比媒體的瞎編濫造還要悲催。如果只是媒體的瞎編濫造,我還可以底氣十足的斷然否定,而現在這種情況要是公司有人問起我卻只能回答:“這不是真的,那個石小姐並沒有看上我。”想到這裡就覺得憋屈,於是我果斷掉轉頭扎進鬧市區。
人倒黴的時候做什麼都不順,我在商業中心附近轉了無數圈才找到個停車位,蘇恪卻在我停好車後第一時間佔領了我旁邊那個剛挪開的空位。
我和蘇恪依舊像兒時那樣勾肩搭背的逛商場,惹得營業員頻頻側目。蘇恪是個177的妖孽男子,我也算是個180的帥氣型男。這樣的兩個人如此親密的樣子,難免惹人聯想,好在我們都已經習以爲常了。我給蘇恪挑衣服,蘇恪給我挑褲子然後我們拎着大包小包放進後備廂,又轉戰其他商業中心。我把車故意橫停佔兩個位置給在別的地方找空位的蘇恪留一個。
蘇恪給我介紹的影片,我讓蘇恪戴那種很流行的眼鏡框,逼他做那種超腦殘的動作,拿出手機拍他的糗樣,然後對着手機我們哈哈大笑。我們使用自己的美色在商場的託兒所當免費義工,照看被寄存的小孩直到天黑我們餓得不行時才離開。
“我們要是不再長大,永遠像今天這樣那多好玩。”我們坐在寧湖邊的長椅上,看寧湖在月夜下的樣子,聽湖邊茶樓裡傳出的悠悠琴聲,蘇恪吃着餐後的刨冰,發表感慨。
“是呀,這樣是好,可惜時間怎麼可能爲我們停留呢。”我陳述事實。
“你說的對。”蘇恪看着寧湖的湖面,寧湖的湖面就像它的名字一樣安寧,平靜。“我們去茶樓坐坐吧,水邊蚊子多。”蘇恪提議,我當然贊同,就算他不說我也想說的。我們進了湖邊的得月樓,一進去就聞到茶香和各類水果香,茶樓裝潢得復古典雅,茶客之間的談論輕聲細語,除了現場演奏的古錚聲基本上聽不到別的雜聲,是個讓人可以放鬆心靈的去處。
我和蘇恪坐了個臨湖的位置,叫了壺特極龍井,看着坐在水榭中間的那個女子,聽着由她的雙手滑出來的音符,細細地品嚼着龍井。覺得今天這一天的疲勞消去了不少。我跟蘇恪說:“這真是個好地方,我們辦張卡吧,去問下這裡的老闆怎麼辦卡。”蘇恪也正有此意,馬上起身去找老闆了。
老闆是個頭髮眉毛鬍子全白的老者。他紅光滿面,步伐輕健,一身麻色練功裝加一雙黑麪布鞋,看上去頗具仙風道骨。因爲辦卡和不辦卡在價格上沒有區別,所以刻意過來致歉。這讓我感到不好理解,所謂商人,無利不往。這茶樓定的規矩倒是讓人摸不透。不過我們辦卡倒不是爲省幾塊錢,只是圖個方便而已。所以辦不辦,倒也無所謂。
我們繼續喝着茶,一曲終後。蘇恪向那奏古箏的女子走去,跟她交流了幾句後,那女子起身離開了水榭。蘇恪坐到古箏前,彈了起來。蘇恪會彈箏我是知道的,蘇家的人似乎在歌舞方面有着點天賦,蘇曉珊是圈裡公認的舞后,蘇曉曼的芭蕾在圈裡也是出名的。蘇恪除了會彈箏,還會吹簫。以前曾說過要教我吹簫,說是希望能像曲洋和劉正風那樣合奏一曲笑傲江湖,我笑他是中了金庸武俠的毒了,我當然沒有答應,更多的原因是我認爲自己沒有那個天賦。
蘇恪坐定了,悠悠的絃音傳出,一聲聲地拔弄,我對音律沒什麼概念只覺得聽得很順耳。蘇恪仔細而認真,身體隨着手指的跳躍而晃動,悠悠箏聲引得茶客頻頻回望。一曲完畢,竟有人拍手說妙。
蘇恪略一施禮,還真有幾分古代騒客風采。
我問蘇恪曲子的名字,他說忘記了,就是以前有練習過,順手就彈了。他揉揉右手的指腹,笑着說:“有好陣子沒彈了,這一彈,手指就有點吃不消。”
我看到他右手的五根手指指尖都被磨出一片紅印,問:“才一首就成這樣啦?”
“你不是看到了嘛,我彈兩首了嗎?”蘇恪回我。
“那你以前練那麼久,是怎麼過來的?我也沒見你手指傷過。”
“以前練的時候,都是用甲片包起手指的,如果不採取保護措施的話,再厲害的人,彈得多了都會傷到手指。”蘇恪呡了口茶道。
我有一片刻的神恍,迷糊的思想中,我似乎又觸到那隻修長細瘦的手,指腹上的傷口和薄繭在我的手心裡劃過,有麻麻的感覺。那應該是她長期堅持的結果,如果那晚她不曾傷到腳,我也不曾提前離開,我是否就能有幸聽到她的一曲曠世奇音?
我和蘇恪走出茶樓的時候,茶樓老闆追了上來。他遞給我們各一張名片,說希望下次再來。名片正面印着的名字是“寧湖散人”,連個真名都不留,取這麼個隱世的號,真有要把仙風道骨貫徹到底的意思。寧湖散人四個字下面有得月樓的電話和地址。
我翻過名片的背面,上面印着十六個字“以茶會友,以琴會友,以詩會友,以武會友”。我瞬間明白,這是得月樓的經營宗旨,張名片我本不該擁有,寧湖散人希望真正再來的人是蘇恪。
回來的路上我一直在想,這就是所謂的物以類聚,人以羣分。像寧湖散人這種特立獨行的人,根本不在乎賺錢多少,在乎的是志趣相投的樂趣,在他眼裡這種樂趣不分老少,不論性別,不辨美醜。他們依靠這種樂趣,在彼此都熟悉且熱愛的世界裡摸索,發掘,從而尋找更多的樂趣。
我有種被隔離的孤獨感,原來也有我融入不了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