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黛黛的檔案表上沒有照片,但從貼照片的地方有粘過的痕跡來看,照片曾是貼過的,可能是資料傳遞時遺失了,因爲沒有人爲撕下的痕跡。我看着這些詳細資料,有很多都出乎我的想像,原來她比我只小了一歲,今年已經22了,這倒是沒看出來,我看她的長相還以爲她是90後呢。她籍貫顯示是在S城,S城是一個區域不算大的地級市,和H城之間的車程不過100分鐘左右,除了有幾項地方產業外各方面都不能和省會H城相比,想不到她竟是S城人,我之前曾以爲她就是J城人。而她的特長還真多,幾乎是‘琴棋書畫’無所不精了,真不知她是否真那麼有才。教育經歷顯示她是高一時纔回到S城的,之前都在J城,但奇怪的是她高中畢業的時間居然是2007年,比我晚一屆,正常來講,她這個學期應該是大三才對,怎麼會到現在纔來。而她的高考分數也讓我吃驚不小,這個分數甚至超我當年幾分,雖然不屬同一屆,沒多大可比性,但我看到這個分數時還是有點小慚愧。
最震驚的莫過於她的直系親屬‘父’這一欄中 “石榮景”三個字,我聯想到她是左司令的外孫女,斷然否決了重名的可能性。現在在H城有哪個人不知道這三個字?沒錯,這三個字就是我父親口中的“老石”、我口中的“石叔叔”、媒體口中的“石書記”。他就是 H城的市委書記石榮景先生。
石榮景是在一年半前也就是2008年的春節過後調任H城任市委書記的,之前是S城的市長。我父親在S城也有產業,和石榮景之間的良好關係應是在那時建立起來的。石榮景到任時,父親曾在馬園坊設宴款待過,當時我也在場。那時他並沒有帶家眷出席,父親還覺得奇怪,後來才聽他提起他的太太在他調任前半年去世了,女兒也去了國外。我見他提起這些時眉宇間的痛楚,當時對他女兒就沒了好感,認爲她在母親去世後,毅然拋下父親,對父親的不管不顧顯得不夠孝順。我還有一次曾在父親面前拿她的不孝行爲對比自己的惟命是從,開玩笑說要父親懂得知足。而父親只是說那丫頭也挺苦的。想不到,那個曾被我提起過的不孝女竟然就是石黛黛。
我翻着手中的資料,後面都是對她的那些過往的紙製說明,她獲過書法大獎,圍棋大賽,象棋大賽什麼的,在J城和S城的都有多不勝數。不過這些都洗不白她對父親不孝敬。翻到最後時,居然有一份休學申請書。我仔細看了起來,申請書是2007年9月份以她父親石榮景的名義辦理的,而休學事由竟然是石黛黛有很嚴重的心臟病,需要去國外動手術,因此申請休學兩年。後面還附了當時S市人民醫院的證明及建議手術等字樣。原來她並不是不孝,而是因爲身體原因,我此刻對她的棄父行爲感到釋懷了。轉而又想,她母親的去世肯定在一定程度上也加速惡化了她的病情,怪不得父親要說她也挺苦的,原來如此。她這兩年肯定過得很艱難,想到她本可以在菁菁校園裡充分展現她過人的琴棋書畫,接受老師的讚賞,同學的羨慕,甚至是異性的愛慕,但卻因爲身體的原故不得不遠赴異國他鄉,整天面對各種藥物的冶療,而她那麼削瘦的身體就是這麼來的吧,我竟有點心疼起她來了。
我把檔案塞回檔案袋時,發現了掉落在袋裡的照片。照片上的她笑着,露出上排的牙齒,似乎心情很不錯。她看起來比現在要胖一些,眼睛明亮且有神,劉海的造型很意思,左右兩邊各整齊一刀,像階梯那樣,一高一低鋪在額頭上。儘管穿着校服,卻掩飾不了她的張揚和個性。我看着她笑着的臉,它打破了我對她現在主人清冷的認知,在我印象中她只有瘦弱的身軀,嬌小的臉龐,她似乎從來都沒有這麼笑過,她的笑總是淡淡的或者輕輕的,甚至有時候讓人察覺不到,她的笑一直只是脣部線條的輕微變化跟牙齒無關。這種對比,更讓我覺得在美國治療的那兩年不僅改變了她的身體,還改變了她的性情。
我找出膠水仔細地把她的照片貼回原處,想着她還是像照片中這樣圓潤些會更好看。我看着照片裡的她,突然覺得她似曾相識,或許在昨天之前的某個不經意的時間裡,我見過她?我又一想,我還真是魔怔了,我怎麼可能見過她呢。我把檔案放回櫃子後,桑君帶着部裡的一個成員來了。三個人分工合作起來,進度快了不少,終於在太陽落山前核對完畢。
桑君說要請大家吃飯時,父親來了電話讓我馬上去趟解放路的馬園坊。馬園坊是馬子喬家的連鎖飯店。在H城區就有五家店,整個省區估計有幾十家,以經營高檔海鮮爲主,裝潢得富麗堂皇十分高檔。我父親和馬子喬的父親馬躍是一起穿開檔褲長大的,馬園坊第一家店的籌備款裡有我父親的一筆友情贊助。而正因此馬躍爲江氏集團在解放路的這家馬園坊備了長期固定的包房還有專門的通道,父親一般都在那裡宴客。
我到馬園坊時已經是一個小時後的事了,包房裡正放着焦點訪談。所有人都坐在沙發上聊天。見我進來,李秘書忙起身道:“江哥,慕遠來了。”
父親道:“慕遠,怎麼這麼久呀。快過來見過左司令和你石叔叔。”
我走到他們中間,父親今天宴請的是左司令,石榮景和石黛黛。我恭敬叫道:“左司令,石叔叔。”
他們都略向我點頭做迴應。我看向坐在左司令身旁的石黛黛,她今天沒有化妝,頭髮還像昨晚那樣隨意綰起,但神色卻更顯清冷。穿着淡綠的絲質中袖襯衣,領口的帶子很寬,系成蝴蝶結形狀,下身一條卡其色小腳九分褲,襯衫系進褲裡用鮮紅的亮皮細腰帶做裝飾,腳上穿一雙卡其色細帶高跟鞋,我想她扭到的腳應該已經沒事了。她這身妝扮整體上乾脆利落,細節上又不失小女子的柔美婉約,倒是我所欣賞的類型。她見着我時微微咧了下脣角算是打過招呼了。可我還是很不吝嗇地展示我的酒窩和微笑道:“石小姐。”
我可能真像報上說的那樣甚得左司令的喜歡。他看我的眼神裡除了疼愛還有讚賞,言語上也對我極盡誇獎,弄得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倒是石黛黛一臉淡定,似乎沒有聽見一樣。父親聽着左司令對我的誇讚心裡自是高興,但表面上還是很客氣地說着過獎哪裡之類的詞。
父親又向我介紹道:“慕遠,你也想不到吧,左司令竟是石書記的岳父。”
在這之前我已經知道了這個消息,但我還是故作驚訝:“啊,是嗎?怪不得昨天見到石小姐時,總覺得像誰,原來竟是石叔叔的女兒。”我這話其實有點假,老實說我並未覺得石黛黛多麼像石榮景,石榮景典型的方臉,面相溫和,石黛黛臉小精緻,氣質神情上她更近似左司令些。
石黛黛顯然對自己長得像誰有深刻認知,聽我這麼講不禁睕了我一眼,好似在諷我睜眼說瞎話。倒是石榮景在一旁哈哈大笑,不知是看到了石黛黛剛纔的表情,還是跟她一樣覺得我是在扯謊。不過不管怎麼樣,他的笑我總覺得很舒適,雖然是長輩但他能像我父親那樣讓我感覺不到壓力。我在父親身邊坐下,李秘書已經通知了上菜,大家又客套寒暄了幾句,便把話題扯到電視裡播放的當前政治局勢上去了。
菜上得快差不多的時候,我們才入席。左司令被父親安排坐在了上座,石榮景和石黛黛分別坐在左司令兩邊,父親自然是坐在石榮景旁邊,李秘書是我父親的臂膀自然是緊着父親坐的,而我則坐在了李秘書的旁邊,我的另一邊就是石黛黛,六個人圍着一個大圓桌。
服務生從左司令開始依次給每個人上了紅酒,石黛黛並沒有拒絕。看樣子她還是有點酒量的。父親的幾句開場白無疑是蒙左司令看得起不勝榮幸之類的,然後起身敬了左司令一杯。左司令也不推託,乾脆地飲下。放下酒杯道:“江會長說這話就太客氣了,我這老頭子剛到H城便得你這般照拂,應是我感謝您纔對。這杯當是我敬你。”說罷舉起服務生剛加好的酒杯。
父親惶恐起身做勢阻止道:“左司令這可使不得,您千萬別折煞我,我在H城可沒少得石書記照顧,左司令能賞臉我已經感激不盡了。不過是頓便餐,左司令且當是家宴好了。您若這樣客氣,可就違揹我的初衷了。”
左司令聽得父親這話倒是很開心,也不在執意,便說:“這話說得好,既然是家宴就沒有什麼司令,書記,先生小姐的啦。要不嫌我這老頭子倚老賣老,就叫我一聲老爺子吧,大家之間也隨意稱呼吧。要說家宴,想我那妻女去得都早,這麼熱鬧的家宴倒也是多年未曾有過了。”他的話裡透出了一股悲憫和淒涼。他雖然外表威嚴霸氣,其實內心裡也不過跟平常人一樣,渴望家庭的團聚溫暖。
左司令這話不過是有感而發,但還是讓石榮景和石黛黛不安。石黛黛忙開口喚道:“外公。”
石榮景也賠禮說:“爸,這些年是我做得不夠周到。好在您現在回來了,我以後一有空便來看您。”
左司令揮揮手道:“榮景,我這不是怪你,我也是同你一樣過來的,怎會不知你有你的事業要忙。我啊,有丫頭陪着就好。倒是丫頭也慢慢長大了,也陪不了我幾年了。”他望向石黛黛的眼神裡盡是不捨。必竟石黛黛是他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血脈了。
石黛黛哄着左司令的樣子很真誠,她說:“外公你放心,我以後一定會一直陪着你的。”
左司令笑說:“哪能一直呀,你以後總歸是要嫁人的。”
“我不會嫁。”石黛黛神情有點不像剛纔那樣淡定,語氣冷清又像是賭氣。其實又有哪個女兒家在長輩面前提起婚嫁大事時還能做到淡淡定定呢。
石榮景接口嚴肅道:“這像什麼話。”
石黛黛垂眸沒有言語。我覺得石榮景這句話的語氣有點重了,他完全不瞭解女兒家的嬌羞呀。估計父親也跟我有相同感受,忙圓場說:“黛黛惠質蘭心,對老爺子又極盡孝道,以後一定會有適合的好男兒相伴,把老爺子和榮景兄都視做嫡親孝順。以後嫁了老爺子還多了個乖孫,老爺子您現在捨不得,到時候可就不這麼想啦。”
我父親這話把氣氛調節得很好,引得大家開懷大笑。石黛黛的表情有點僵硬,這出乎了我的意料。這個時候不是應該面帶紅霞嬌羞難當的嗎?她的心思還真跟平常人不一樣。大家笑罷,李秘書卻道:“我今天倒是在報上看到黛黛和慕遠的照片,這兩人還真是般配,黛黛大氣美麗,慕遠風度翩翩,怎麼看都是一對璧人。老爺子若想找孫女婿,又何必捨近求遠呢。”
我知這是李秘書自己的意思,他爲江氏集團也算是鞠躬盡瘁了。要是我能得石黛黛青眼,那麼江氏就等同於得了石書記和左司令的支持。但我父親斷不會爲了集團利益做出違揹我自己意志的事來。我有點氣他自作主張,便說:“李叔,你這是說什麼呢。”我沒想過我的這句話落在他人耳裡結局就成了難爲情的嬌嗔,又或許左司令真有這種想法,只聽他哈哈一笑道:“要是如此倒好,我這老頭子也可以省心了。”
“外公。”石黛黛顯然跟我是一夥的,她叫出這兩個字的時候語氣裡帶了點不悅。轉而她舉起酒杯朝我說道:“江先生,報紙上的這些事,是我不對,給你造成了困擾,我誠心向你賠不是,請你別往心裡去。”左司令聽她說到這,壓低了聲音道:“丫頭!”石黛黛沒理會,繼續朝我說:“我先乾爲敬。”說完略微側身把杯裡的酒如數飲完。
她這是過於自責了,誰也不知道媒體會這麼寫。要說錯,我難辭其咎。要不是我執意要請她跳舞,這事就壓根不會發生了。於是我向她說:“這跟石小姐有什麼關係呢,要說錯也是那也是我的錯。這杯該是我敬你纔是。”說完我照樣幹了一杯。
石黛黛應是懂我話裡的意思,臉上閃過一絲紅潮,別過去後,不再言語。
我父親聽我們這極其官方疏離的稱呼對方,便笑說:“這都說是家宴了,你們這兩個小輩倒是擺起譜來了,小姐先生的壞氣氛,兩個都該罰。罰你兩個各自再敬對方一杯。”
父親這話得到了其他三人的附和,都說一定要罰。我見躲不過便舉杯起身看向石黛黛,她也起身面對着我,這時她纔有點女兒家該有羞澀。我向她真誠地說:“對不起,黛黛小姐,這杯我敬你。”她估計是被我這聲黛黛小姐雷到了,我看到她略微抿起的脣角帶着些許的輕笑。她也舉起杯說:“叫我黛黛吧,不行就叫我石黛黛也好,這黛黛小姐還是算了。我也敬你一杯。”我等她說完後和她同時喝完杯裡的酒。
後來我又單敬了左司令和石榮景,石黛黛也敬了我父親和李秘書。這頓飯吃得也算順暢。出門時,石黛黛已有些許醉意,差點一腳踩空,我忙扶了她一把,她客氣的道謝。
左司令的隨從很快便開來了車子,把左司令和石黛黛接走後,石榮景的司機也來了。李秘書之前叫了司機林師傅過來代駕。送走他們後,我們三人也上了父親的慕尚,車子先送李秘書到家,再回我父親的別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