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祥子感覺到了皇后的滔天怒氣,他趕緊上前道:“皇后娘娘,您別生氣,八皇子他……”
“你閉嘴!”皇后狠狠瞪了小祥子一眼,厲色道:“本宮跟八皇子說話,有你什麼事?!”
小祥子被皇后身上散發出來的冷冽氣息給嚇住了,縮了縮脖子,退後幾步。
八皇子的下巴被皇后捏的發紅,他緊緊抿着脣,擡眸看着皇后片刻,沒有說話。
他的沉默,引得皇后心裡的火氣更加的旺盛。
“秋蟬,還愣着做什麼!”抽回手,皇后轉身對秋蟬冷斥道:“難道連你也不聽本宮的話了?”
“奴婢不敢。”秋蟬說罷,立即朝着顧瑾璃身邊走去。
“皇后娘娘息怒!”荷香臉色一變,大步擋在顧瑾璃的身前,小臉滿是緊張之色。
“好大膽的賤婢,竟敢忤逆本宮?秋蟬,先把這個賤婢拖下去杖斃!”手指着荷香,皇后美眸中冷光閃閃。
“母后。”八皇子站起來,緩緩走到顧瑾璃身邊,“聽說魏太醫這兩日經常往父皇宮裡去,可見父皇的病情很嚴重。”
“母后與其在兒臣這裡浪費時間,倒不如去看看父皇。”
經歷了生死之後的八皇子,不管是說話還是神色,都不自覺的帶着一股與他的年紀不相符的深沉。
他說這話,其實只是想支走皇后。
可是,聽在皇后的耳中,卻像是八皇子在諷刺她與老皇帝夫妻不和的意思。
扯着手中的帕子,皇后咬牙冷笑道:“小八,你翅膀硬了,母后現在管不動你了!”
說罷,她一邊甩袖往門口走去,一邊怒氣衝衝道:“秋蟬,跟本宮回去!”
“是,皇后。”秋蟬應了聲,快步跟了上去。
見皇后終於走了,荷香提着的心放了下來,轉身對八皇子行禮道:“多謝八皇子。”
對於剛纔皇后想對顧瑾璃動手一事,與荷香和八皇子比較起來,她作爲當事人從頭到尾並沒有表現出任何慌張害怕的樣子。
她像是一個局外人,異常冷靜的看着皇后發怒。
倘若荷香和八皇子沒有在秋蟬靠近她的時候維護她,她也絕對不會任由皇后得逞。
傷害她可以,傷害孩子是她所不能容忍的。
八皇子爲了自己,剛纔惹怒了皇后。
這份情意,讓顧瑾璃內心很是感動。
如小祥子覺得顧瑾璃來看望八皇子是因爲亓灝的緣故,顧瑾璃也認爲八皇子維護自己也是看在亓灝的面子上。
藏於袖中的手將銀針悄悄的收了起來,她看着八皇子的目光溫和:“謝謝八皇子。”
八皇子沒有說話,而是用那雙好看的眼睛看着顧瑾璃。
不知道爲何,顧瑾璃竟在他的眼睛裡看到了一些熟悉的東西。
那些東西,是曾經亓灝看着他的時候纔有的。
說不出是什麼感覺,總之顧瑾璃的心頭猛地一顫。
急忙移開眼睛,她面色不自然道:“打擾了八皇子這麼久,我也該回去了。”
說罷,她轉身就要往外走。
“顧側妃。”八皇子忽然喊住了顧瑾璃,他上前一步。
九歲的他站在十五歲的顧瑾璃面前,二人的身高竟持平。
當然,八皇子以後肯定還得再長個。
目光對視,顧瑾璃低聲問道:“八皇子還有什麼事嗎?”
八皇子動了動脣,想說什麼,可最終卻道:“謝謝你上次的香囊。”
上次的香囊,是顧瑾璃與亓灝一同進宮的時候,她送給他的。
可是,後來卻被皇后發現給用剪刀剪壞了。
那滿地的碎片,以及皇后扭曲憤恨的面孔,都深深的留在了八皇子的腦海裡。
那讓他傷心的畫面,在他的印象裡揮之不去。
但是,他卻不能告訴顧瑾璃,她的香囊沒了。
顧瑾璃沒想到八皇子喊住她只是爲了這麼一句話,點點頭,她道:“八皇子客氣了。”
說罷,她見八皇子沒了後文,便帶着荷香離開了。
直至顧瑾璃消失在了視線裡,八皇子才收回目光。
小祥子怔怔的看着八皇子,像是被點住了穴道似的,有些意外。
跟在八皇子身邊這麼多年,小祥子也算是最瞭解八皇子的人之一。
在八皇子沒出事之前,他是一個聰明伶俐,心底單純的孩子。
儘管不諳世事,可也不代表他就是個容易被人糊弄的傻孩子。
他有一顆七巧玲瓏心,善於觀察,所以對於宮中那些污穢陰暗的事情,他選擇不去理會,不去觸碰。
他保持着一顆純潔的心,那是皇宮裡最後的一方淨土。
隨着他三番兩次的遭人毒手,他不得不在殘酷的現實中快速成長。
弱肉強食的生存法則讓他明白,一個人若太弱小了,那麼便像是森林裡的兔子,小羊,隨時隨地都被比他強大的生物給吃掉。
自小他便被皇后嚴厲要求,從宮女和太監私底下的閒聊裡他也知道,皇后撫養他長大的目的是什麼。
只是他不願意將所有事情都往“利益”方面去想,他願意將皇后想的單純些。
但從上次和上次八皇子對皇后的態度來看,他的確是長大了。
因爲懂得反抗,懂得拒絕,是長大的標誌之一。
上一次,他是用沉默來表達內心的不滿。
而這一次,他則是在用言行來與皇后對抗。
至於這中間發生過什麼,是什麼讓八皇子變得如此,小祥子不知道,皇后更是猜不到。
五日前,也就是廟會那天,皇后沒什麼事情,帶着秋蟬在後花園裡散步。
二人在散步的時候,提到了八皇子的母妃良妃。
衆所周知,良妃當年是因爲生產大出血而死。
可是,只有皇后和秋蟬知道,良妃真正的死因。
良妃雖然爲老皇帝的妃子,可她的孃家卻是個小戶官吏,身份在衆多嬪妃中算是比較卑微的了。
而當時皇后對無法扶植起來的七皇子已經倍感失望了,所以便想着再尋找一枚可以培植的棋子。
搜尋了良久,皇后很難找到一個合乎心意的人選,最終只能將主意打到了剛被太醫診斷懷了男胎的良妃身上。
依着皇后的狠辣手段,但凡宮中的嬪妃懷了孕,她必定會指使人將懷了男胎的嬪妃給毒害。
輕者胎死腹中,重者一屍兩命。
隨着一天天接近良妃臨盆的日子,老皇帝很是高興。
因爲之前的妃子都因爲這樣那樣的原因沒辦法生下健康的皇子,只有良妃平安堅持到了現在。
所以對於八皇子的到來,老皇帝怎可能不期待。
如老皇帝所願,良妃和八皇子母子二人平安。
只是,在八皇子被奶孃抱去餵奶後的半個時辰,良妃還是死了。
接生嬤嬤說良妃是突然的產後血崩,讓人措手不及。
老皇帝除了痛惜,也只能聽天由命,派人將良妃給厚葬了。
事實上,皇后是屏退了衆人,悄悄潛入了良妃的房間裡,告訴她,只要她死了,自己便會將八皇子撫養成人,會將他培養成千古一帝。
如果良妃不死,那麼八皇子有一個身份卑微的母親,日後很難成事。
良妃聽完了皇后的話後,很是震驚。
可是轉念一想,又覺得皇后說的很對。
她很有自知之明,因爲自己的身份,她在宮中不知道受過多少白眼和明裡暗裡的嘲諷。
她不願意讓八皇子以後也受人欺負,所以在一番痛苦的掙扎後,爲了八皇子,她默然答應了皇后的建議。
皇后來找良妃,也不是來徵求她的意見,而是想着藉着良妃的口,讓老皇帝誤以爲讓皇后撫養八皇子這是良妃彌留之前的囑託。
畢竟,那時候老皇帝和皇后的關係早就惡化了多年。
如果是良妃的意思,那老皇帝應當不忍心拒絕。
剛生產完後的良妃本就體力不濟,在被灌下一碗活血化瘀的湯藥後,果真是大出血厲害。
在她還剩下一口氣的時候,老皇帝接到了消息,急匆匆的趕了過去。
當老皇帝聽完了她的遺言之後,良妃不捨的看了一眼被皇后抱在懷裡的八皇子,永遠的閉上了眼睛。
皇后和秋蟬之所以提起了有關良妃的陳年舊事,那是因爲不知道怎的忽然想起了七皇子,又因爲七皇子聯想到了如今無法振作起來的八皇子。
提到八皇子,又不得不將提到撫養他的初衷。
這些事情就像是一團麻繩,越扯越多,於是話匣子打開了,就一發不可收拾了。
他們以爲四周無人,因此主僕二人也沒有太多忌諱。
可是,他們不知道的是,好不容易被小祥子苦口婆心勸着出來曬曬太陽的八皇子就站在不遠處的一牆一串紅後面。
當然,小祥子也好巧不巧的不在身邊,因爲他發現八皇子掛在腰間的玉佩不知道丟在哪裡去了,因此返回去找玉佩了。
與此同時,皇后和秋蟬也已經離開了,往鳳鸞宮方向走去了。
當小祥子找到玉佩的時候,八皇子也已經將皇后和秋蟬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那時,他一張臉蒼白如紙,袖子裡的拳頭緊緊攥拳,身子有些發抖。
小祥子以爲八皇子不舒服,緊張的不得了,一個勁的追問原因。
然而,八皇子就是一個字不說。
沒有人知道,他那一刻是怎樣的心情。
在被人丟入冰冷的湖水裡差點被淹死的時候,他不曾如此憤恨過。
在被人差點亂棍打死的時候,他也不曾如此抓狂過。
可現在,得知了良妃是爲了保全自己而死,他的心疼得擰在了一起。
他恨,恨自己是個男孩子,如果是個女孩子,想必無辜的母妃也不會死。
他恨,恨皇后這些年來一直以一個恩人的姿態教養她。
而他,還要對一個仇人感恩戴德,喚她爲“母后”……
看着八皇子繼而轉爲鐵青色的臉,在小祥子急得快要哭了出來的時候,八皇子總算有了反應。
他用如同染上一層霧靄似的眸子望着小祥子,顫抖的雙脣很想將自己心中的痛苦告訴他,可話到了嘴邊卻變成了“回明陽宮”這四個字。
良妃的死被皇后瞞了這麼多年,皇后自然是不可能讓旁人知道的,尤其是不願讓八皇子知道。
而小祥子是當年皇后指派到八皇子身邊的,就算這些年來小祥子對八皇子忠心耿耿,服侍的他周到體貼,可是八皇子不敢冒險將自己所聽到的事情告訴小祥子。
可能是對人性產生了懷疑,他現在也不敢再如同之前一樣,毫無保留的相信小祥子了。
皇后曾經給他說過幾句話,他當時並未往心裡去,但現在想來,他竟覺得皇后說的極對。
人心險惡,除了自己,任何人都不能相信。
因爲,只有自己不會出賣自己,不會欺騙自己。
能在背後給你捅刀子的人,大多是最瞭解你,與你最親近的人。
因爲,只有他們知道你的致命弱點,能準確的戳中你的痛處,讓你無力反擊。
所以,八皇子無論如何都不能告訴小祥子的。
哪怕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不能冒險。
母妃已經死了,他就是爲了母妃,也要苟活於世。
在這黑暗的皇宮裡,只有強大起來,方能自保。
這個現實,他已經認清了。
不過,卻不代表他就要依着皇后最初的意思,去跟宣王、清王,甚至是亓灝爭奪皇位。
他年紀還小,無法與那些年長的哥哥抗衡。
唯有先以自閉來自保,才能拖延時間長遠計算。
至於皇后,他不會因爲她撫養自己多年便會手下留情。
倘若日後他得了可以除掉她的機會,必定不會心慈手軟!
大概是對皇后的恨意,讓八皇子今日隱忍不住了,當着秋蟬和小祥子的面,因着顧瑾璃與皇后對着幹了起來。
當然,他強力壓下了滿腔恨意,只讓旁人以爲他對皇后的無禮僅僅是維護顧瑾璃罷了。
見小祥子目瞪口呆的盯着自己,八皇子如同沒看到他驚訝表情的樣子,轉身往軟塌上走,“我累了。”
三個字,暗示着小祥子該離開了。
小祥子點點頭,然後又搖搖頭。
站在原地猶豫了一會,他忍不住開口道:“八皇子,您剛纔爲何要爲了顧側妃惹怒皇后娘娘?您要知道,皇后娘娘的脾氣不好,這萬一……”
其實,小祥子是想說,八皇子犯不着爲了顧瑾璃而得罪皇后。
畢竟,顧瑾璃是亓灝的女人,而亓灝是皇后一心要除掉的人。
雖然八皇子很是看重與亓灝之間的兄弟情意,亓灝待八皇子這些年來也一直不錯,可是小祥子始終沒忘記皇后當年的囑咐。
在監督、陪伴八皇子成長的同時,將他輔佐成爲一個可以與其他皇子、王爺相匹敵的人。
小祥子的目標與皇后一致,都是要八皇子將來登基爲帝。
故而,小祥子看問題看得透徹,也要比八皇子更加現實。
不過,暫時他還是一切都以八皇子爲主的。
之所以跟八皇子說這些,是覺得八皇子的羽翼還未豐滿,而這宮中又有不少想要害他的人。
如果八皇子得罪了皇后,皇后對他不管不問的話,那他沒了皇后的依靠,在宮裡受了委屈的話,又要找誰去撐腰呢?
再說了,就算亓灝對八皇子的好是出自本心,可他又不住在宮裡,八皇子要是有什麼事情,住在寧王府的亓灝,也不可能在眨眼之間飛到宮裡來,爲八皇子排憂解難。
這就好比是上次八皇子被人捆在麻袋裡毒打一樣,亓灝就是着急生氣又如何?還是遠水救不了近火……
“出去。”八皇子背對着小祥子,閉着眼睛不容置疑。
小祥子還是頭一次被八皇子用如此冷淡的態度對待,他有點委屈。
“是,八皇子。”悶聲應了一下,他垂着腦袋出了房間。
待身後的門關上,八皇子睜開的眼睛神色複雜。
他也不願這樣對待小祥子,可是他沒有辦法。
這宮裡,危機重重。
他不敢再隨意的相信誰了,唯有用一副冷漠的面孔將自己包裹起來。
而顧瑾璃,他維護她,一部分原因是因爲亓灝,另一部分原因……
他也不知道爲什麼,明明接觸的次數不多,可就像是冥冥之中有一根無形的線,讓他不自主的就想向她靠近。
當然,他沒有忘記他們之間有着六歲之隔。
可能,亓灝是他的四哥,顧瑾璃在他眼裡像姐姐。
但是有一點不同的是,他之前喊尹素婉也爲“婉姐姐”。
然而在面對顧瑾璃的時候,他卻喊不出“姐姐”二字,這如同他從來沒有喊過尹素婉“王妃”一樣。
說不明白是什麼原因,總之他覺得他已經不能用一個孩子的眼光來看她……
重重的嘆了口氣,他又閉上了眼,腦子裡在想着如何讓自己快些強大起來,然後爲良妃報仇雪恨。
“氣死本宮了,小八竟然爲了顧瑾琇那個賤人跟本宮頂嘴!”鳳鸞宮裡,皇后將秋蟬遞上前的茶杯往地上重重的一摔,惱怒道:“早知道他如此的大逆不道,本宮真該在他生下來後就一把掐死他!也省的現在被他氣死!”
秋蟬靈敏的避過灑在地上的熱茶,小心翼翼的安慰道:“娘娘,您也知道,八皇子心善,小時候就不敢殺生,剛纔看到您要按着宮規來處置顧瑾琇,心裡自然是不忍的。”
“再說了,八皇子這麼做,也是爲了您好。”
“呵,爲本宮好?”皇后冷哼一聲,忿忿道:“他是爲了亓灝!”
“要真是爲本宮好,早該振作起來,哪裡還整天這麼不死不活的樣子?”
“娘娘。”秋蟬也算是看着八皇子長大的,她心裡很喜歡八皇子,因此爲他說話道:“八皇子有句話說的沒錯,顧瑾琇懷的是皇家的孩子,要是在您手裡出了事情,您總得給個交代的。”
“朝中近日有些大臣正在挑方家的錯,您真讓顧瑾琇肚子裡那孩子沒了的話,想必那些人一定會抓住機會,給您扣個大罪名。”
“到時候,您不就是得不償失了嘛。”
雖然知道秋蟬這是在安慰自己,可皇后聽了後心裡還是舒坦了不少:“哼,那些秋後的螞蚱,蹦躂不了幾天!”
“方家在朝中根基深穩,哪裡是他們想拔根而起的?”
秋蟬見皇后的臉色稍微好看了點,又倒了杯茶放在了她的手邊。
皇后抿了一口,忽然腦袋裡閃過一道靈光,語鋒一轉,“秋蟬,你說,小八該不會是對顧瑾琇……”
對於皇后的欲言又止,秋蟬瞬間秒懂。
她瞪大眼睛,嘴角抽了抽,半晌才找回了自己正常的聲音:“娘娘,您多慮了,八皇子怎可能對顧瑾琇有那樣的想法呢?”
皇后皺着眉頭,握緊了茶杯,意味深長道:“本宮覺得小八這次有點不對勁。”
雖然八皇子的個頭一日比一日搞,清秀好看的五官也越發的有棱有角了,但在秋蟬眼裡他一直都是個小孩子。
訕訕一笑,秋蟬低聲道:“娘娘,您剛纔也說了,八皇子維護顧瑾琇是看在寧王爺的面子上,所以他是不可能跟顧瑾琇有什麼瓜葛的。”
“而且,八皇子不是十九歲,而是九歲,更是不可能了。”
皇后聽罷,撇嘴道:“相差六歲算什麼?你不知道,在皇上十一歲的時候,還喜歡上了一個二十歲的宮女呢!”
“呃……”秋蟬還是頭一次知道老皇帝的舊聞,不由得嚥了口唾沫。
十一歲的老皇帝,二十歲的老宮女?
他們之間,可是相差了九歲,這比八皇子和顧瑾璃更加匪夷所思。
當然,老皇帝那個時候只是對於那個一直照看他的宮女產生了依賴,可太后非得說是那宮女引誘了老皇帝,所以爲了殺雞儆猴,以儆效尤,於是派人將宮女給活活打死了。
其實,二十歲的宮女也不算老,可是跟那個時候的老皇帝比起來,確實“老”了很多。
宮女的死,只是讓當年的老皇帝稍微難過了一兩天,隨後這件事就從他的記憶裡慢慢的淡化了。
“哦,對了。”收回思緒,皇后又問道:“麗妃和清王最近如何?他們可還老實?”
秋蟬趕緊回神,應道:“麗妃沒有什麼動作,不過清王好像得了花柳病,據說找了大夫去王府裡醫治。”
頓了頓,又補充道:“還有宣王,他似乎也得了花柳病,反正這兩日大夫一直進進出出。”
“花柳病?”皇后一聽,差點沒將自己口中的茶水給噴到秋蟬的臉上,眼睛裡燃起了亮光:“你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秋蟬想了想,緩緩道:“具體的怎麼回事,奴婢也不知道。”
“只是聽說他們兩個人近日竟找了看花柳病的大夫上門看病,可能是染上了不乾淨的病了。”
皇后勾了勾脣,心頭的陰霾瞬間掃去了一半。
她擡手理了理髮髻,然後看着自己指甲上紅色的蔻丹,幽幽道:“秋蟬,立即將清王和宣王同時染上花柳病的消息散播出去!”
“現在?”秋蟬沒料到皇后竟這麼急,不禁問道。
皇后點頭,冷聲道:“如果能毀了他們二人的名聲最好,若毀不了,也能給大家增添點茶餘飯後的笑談,也是不錯的。”
“是,娘娘。”秋蟬頷首,隨即離開。
皇后看着冒熱氣的茶杯,脣角輕揚。
清王這些年,一直不近女色,可麗妃賞賜了他好幾個宮女,他也沒有拒絕。
請了治花柳病的大夫上門,難道是一夜跟多個女人歡好所致?
宣王府中沒有正妃、側妃,也沒有什麼夫人,整日裝出來一副溫文爾雅的形象來,如今卻跟清王一樣染上了病,這可真是諷刺的厲害。
打了個呵欠,她有些乏了,於是便脫了鞋子上了牀。
顧瑾璃出了宮門口後,在上馬車之前吩咐車伕駕車往悅來茶室方向走去。
荷香知道顧瑾璃因爲尹素婉而心情不好,不想回寧王府也沒什麼奇怪的。
馬車到了茶室門口停下後,見顧瑾璃直接打發走了車伕後,荷香疑惑道:“主子,您把馬車趕走了,一會咱們怎麼回去?”
顧瑾璃一邊往大廳裡面走,一邊不假思索道:“不回去了。”
“啊?”荷香聽後,張大的嘴巴好一會才合上:“咱們不回去了?”
顧瑾璃“嗯”了聲,然後見陳亮迎了上來,便對他點點頭:“掌櫃的。”
尹素婉有孕並重回寧王府的事情,整個京城的人都知道了。
所以陳亮給店小二們使了個眼色,先是示意他們等會少說話。
給顧瑾璃行了個禮,他熱情得裝作什麼事情都不知道的模樣,道:“今個您是要去幾樓?”
自打上次顧瑾璃離開後,陳亮便每日都在二樓靠窗的位置專門爲顧瑾璃留一個座位。
雖然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會來,可是陳亮要保證每次顧瑾璃來的時候,她都是有座位的。
當然,顧瑾璃要是想去三樓,那更是沒問題。
畢竟三樓的價位極高,幾乎無人能負擔的起,所以也就成了顧瑾璃的私人領域。
顧瑾璃想起了廟會那日在二樓上與亓灝生出了矛盾,他二話不說就誤會了自己,便低聲道:“三樓。”
“好,小的這就讓小二給您上茶去。”給顧瑾璃做了一個請的姿勢,掌櫃的急忙轉身去了後廚,讓人立刻準備最好的茶葉以及一些可口的小點心送到三樓去。
上了三樓後,顧瑾璃望着那熟悉的一切,不痛快的心總算是平和了下來。
那假山上的潺潺流水搖曳着動人的聲音,也將她這幾日的鬱氣沖淡了不少。
滿屋子裡的空氣中都飄逸着淡淡的清香,這香味不是薰香的味道,有點像梅花,也有點像桃花,總之非常好聞。
顧瑾璃坐下後,輕靠着身後的軟墊,對一旁站着的荷香道:“這裡沒有外人,你也坐。”
荷香點頭,也在顧瑾璃身邊坐了下來。
沒一會,掌櫃的便帶着小二們端着茶盤以及盛有小吃的碟子進來了。
顧瑾璃掃了一眼碟子,對掌櫃的笑道:“掌櫃的有心了。”
她懷孕了,再加上最近心情不好,故而胃口也不好。
可掌櫃的竟在碟子裡除了放點心之外,還放了不少開胃的酸梅乾之類的,可見真的很貼心細心。
“應該的。”掌櫃的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後又道:“小的就不打擾顧側妃了,有什麼事情您讓人喊一聲就行。”
見顧瑾璃點頭,他便出了房間。
顧瑾璃捏起一顆酸梅乾,輕輕咬了一口,酸的她秀眉輕蹙。
“主子,您喝點茶。”荷香見狀,急忙給她倒了杯茶。
顧瑾璃喝了一口,將滿嘴的酸味壓下,將碟子推給荷香,“你嚐嚐。”
荷香猶豫了一下,但也不好拂了顧瑾璃的心意,於是拿了最小的一塊放進嘴巴里。
果不其然,她也酸的想哭。
顧瑾璃微微一笑,又將一塊糕點塞進荷香嘴裡,“這叫同甘共酸。”
荷香的嘴巴里塞着糕點,她沒法說話,但見着顧瑾璃眉眼間帶着笑意,一顆擔憂的心也就稍微放鬆了許多。
她真的很害怕顧瑾璃承受太多壓力,有一天會受不住。
可見顧瑾璃還能笑出來,說明情況不算太糟糕。
只是,顧瑾璃今晚真的不回寧王府了?
將糕點嚥下,荷香問出了心裡的問題:“主子,您不打算回王府了,這是真的嗎?”
顧瑾璃順勢躺下,擡眼看着頭頂的雕花樑柱,輕聲道:“不想回去。”
那雕花樑柱也是自己親自畫的圖紙設計的,那是一團盛開的牡丹,大氣又嬌豔。
“可是……”荷香低下頭,忍不住道:“您要是不回去,王爺會擔心的。”
“還有,今日尹素婉剛回府,您不回去的話,不是在間接表明您向她認輸了嗎?”
顧瑾璃從來不在乎輸贏這個東西,因爲她沒有一顆喜歡拈風吃醋的心,更不屑與誰去爭寵。
剛纔脣間的笑意漸漸隱去,她冷笑道:“贏了又如何?輸了又能怎樣?”
有什麼樣子的主子,就有什麼樣子的下人。
顧瑾璃不喜爭鬥,荷香和愛月同樣也是如此。
可是,這並不代表其他人就也是跟他們一樣的。
就好比是尹素婉,她既然能重新回到寧王府,必定是做好了一番準備的。
荷香也不願顧瑾璃身陷後院這些爭鬥中,然而有時候不是人找麻煩,而是麻煩找人。
顧瑾璃不出手,可尹素婉會。
所以,荷香也不是希望顧瑾璃去爭去搶,而是不希望她處於被動罷了。
還有,荷香覺得顧瑾璃能與亓灝走到這一步,真的是非常艱難了。
如果他們二人能和好,荷香比任何人都高興。
但是,如今這情況卻複雜的很……
“荷香。”深吸一口氣,顧瑾璃的語氣沉了下來:“從一開始我就不是尹素婉的對手,到現在爲止,我仍舊不是。”
“尹素婉是尹太傅的嫡女,她的出身就比我這個養在外面的私生庶女要高貴很多。”
“此外,她還得皇上和太后的喜愛,被封爲‘頤和郡主’,而我又是什麼身份?”
“一個沒人疼,沒人愛的孤女罷了。”
“再說了,尹素婉她……”
說着說着,她的聲音有點發抖。
荷香聽着她說的這些話,眼淚不自覺的涌現了出來。
她抱着顧瑾璃,哽咽道:“主子,您不是沒人疼沒人愛,您有奴婢和愛月,還有小紅陪着!”
顧瑾璃的鼻子發酸,可仍舊倔強的扯着脣,笑道:“你哭什麼,我說的都是事實,你不必爲我掉眼淚。”
最重要的一點,她還沒說。
那就是,最初尹素婉就是亓灝的心頭至愛。
而到了現在,尹素婉又回到了亓灝身邊。
儘管中間尹素婉和亓灝二人之間有過一段不愉快的日子,但兜兜轉轉他們又回到了原點。
可惜,如今的顧瑾璃卻無法再做到灑脫的置身事外了……
也不知道,他們三人的這場鬧劇,究竟何時纔是個頭?
見顧瑾璃笑不由衷,荷香又心疼起來,“主子……”
顧瑾璃揉了揉荷香的腦袋,故作堅強道:“好了,今晚就先委屈你在這裡陪我睡一晚了。”
她今晚確實不願意回去了,沒有爲什麼,就是想讓自己放空一天。
什麼都不去想,什麼也不要去做,誰也不要見。
就在這個私人空間裡躲一天,只一天她就很滿足了。
荷香擦了擦眼淚,小聲道:“那奴婢一會讓秦峰往王府裡送個信兒。”
一般沒事的時候,秦峰都會守在暗處。
所以,只要顧瑾璃和荷香喚一聲,秦峰便會出現。
“先不急,喝完了這壺茶之後再說。”顧瑾璃閉上眼,淡淡道。
她不知道現在亓灝還不會擔心自己,但是她很想知道亓灝在收到秦峰的消息後,會有什麼反應。
心裡有點矛盾,既希望他會生氣,然後在一怒之下親自將自己帶回寧王府。
又希望他不要過來,給她一個獨立安靜的空間好好享受一下這沒有亂七八糟的破事所煩擾的短暫時間……
荷香吸了吸鼻子,道:“奴婢知道了。”
二樓的某個桌子旁,坐着戴着面具,隱去真容的陳澤軒。
他仍舊坐在上次的位子上,而顧瑾璃的桌子卻因爲被陳亮保留了下來,故而沒人坐。
空蕩蕩的,如同他的心一樣。
剛纔,他一直目送着她上三樓。
可是,她卻沒有發現他。
尹素婉是什麼樣的女人,陳澤軒也算是瞭解。
畢竟她是當初亓灝用心愛過的女人,因此陳澤軒必定會派人摸透尹素婉的性子。
她爲了留住亓灝,肯定會使出全身解數,讓亓灝回心轉意。
可是,亓灝也不是一個隨便就能上當受騙的人。
如果說,上個月初五,紫桑和雲國使臣離開的那晚上,亓灝真與尹素婉歡好過,那麼他又是怎麼中計的呢?
春藥?還是酒醉之下真的將尹素婉當作了顧瑾璃?
反正,陳澤軒是不相信亓灝會落入尹素婉的圈套之中。
然而,孩子都已經一個多月了,如果不是亓灝的,依着他的脾性,又怎會承認呢?
這個問題,在困擾着顧瑾璃的同時,也在困擾着陳澤軒。
但是,他們二人都不能去問亓灝。
顧瑾璃是被亓灝給傷了,不願面對他與尹素婉。
而陳澤軒則是揹着老皇帝和亓灝偷偷回京的,自然不能暴露身份。
視線落在三樓關着的房門上良久,陳澤軒苦澀的牽起脣角,喃喃道:“我要該如何對你,顧瑾璃?”
忽然,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在桌子下面響了起來。
陳澤軒低頭,只見桌腳上纏着一條小紅蛇。
小紅蛇吐着舌頭,“嗞嗞嗞嗞”的好像在說着什麼。
陳澤軒猜到小紅蛇一定是黑衣人送來傳遞信息的,他盯着小紅蛇,在它又重複了一遍後,便明白了小紅蛇所要表示的意思。
黑衣人是要陳澤軒立馬回白玉樓,並囑咐他不要把顧瑾璃的身世告訴她。
不用黑衣人是,陳澤軒也會這樣做。
因爲顧瑾璃的身世,牽扯甚廣。
萬一不小心被人泄露了出去,那麼後果極其的嚴重。
造成的後果,不是他能以一己之力彌補的。
擡手摸了摸小紅蛇的腦袋,陳澤軒起身離開。
隱在暗處的秦峰,一開始也沒注意到陳澤軒才存在。
這時,隨着陳澤軒的走動,秦峰便看到了他。
怎麼說都跟在亓灝身邊多年,即便是有時候秦峰的腦袋不怎麼靈光,可偶爾該有的警覺性他還是有的。
看着青天白日裡戴着面具的陳澤軒,他覺得有必要查一下這個人的身份。
不過,秦峰也沒有忘記自己的任務是要保護好顧瑾璃的安全。
所以,調查的事情還是讓別人去做比較妥當。
要不然,在自己分神的時候,顧瑾璃若出現了意外,自己的罪過就大了。
陳澤軒很快回了白玉樓,黑衣人不等他坐下,便開門見山道:“老皇帝現在中毒了,你去查一下是誰做的手腳。”
“嗯?”陳澤軒最近的心思都在顧瑾璃身上了,自然沒功夫去關注老皇帝,因此在聽到黑衣人的話後,愣了一下:“什麼毒?”
黑衣人的眼裡劃過一抹冷光,幽幽道:“一種奇怪的毒。”
“我知道了。”陳澤軒點頭,有些心不在焉。
黑衣人猜到他心裡必定是在想顧瑾璃,冷哼一聲,不悅道:“千萬不要輕舉妄動,否則牽一髮而動全身,毀了我的計劃,你擔當不起。”
陳澤軒身子一顫,“嗯”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