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員外聞言極是心動,卻遲疑道:“許公子,我身上帶的錢不多,可願隨我回去取?”
“可以。”許莫笑道。
雷員外大喜,讚道:“爽快,許公子,舍下離這兒不遠,倒不急着回去,我請你吃酒,咱們吃了酒再走。”
許莫道了聲謝,正好他也有事要向這位雷員外打聽,便答應下來。
”“
那雷員外又看了一眼他身上衣着,便高叫一聲:“店家,你有舊衣服給這位許公子拿一件來換上,該多少錢,都算在我的賬上。”
那店家笑道:“一件舊衣服,值得什麼?還要雷員外錢,員外經常到這兒來吃酒就是了。”
那雷員外笑道:“但叫酒好,少不得照顧你的生意。我和許公子喝酒,你再打兩角酒來,殺一隻肥雞,蒸四隻大蟹子,再蒸一條魚。有什麼小菜,鹹蘆筍、醃肉什麼的,先切幾盤上來看着。”
“員外稍等。”那店家滿臉笑容,答應一聲,先爲許莫取了一套舊衣服,便去張羅酒菜。
許莫到他房裡將衣服換了,重新出來。那雷員外招呼他在對面坐下,親手爲他斟了杯酒,顯得甚是殷勤。
這酒是用高粱釀的,度數並不算高,許莫陪着喝了幾杯,這才問起話來,“據說最近村子裡來了妖怪,專門在夜裡吃人,是真的麼?”
雷員外點頭道:“確有其事,不過許公子不用太過擔心。這妖怪只在戶外活動,只要夜裡不出來。妖怪是不能把人怎麼着的。況且最近縣裡已經派人到外地請了法師捉妖,不日就要到了。”
許莫聽了。心想:法師,那倒是可以留下來看看。
正思慮間。路的那一頭過來一個道士,大約三十五六歲年紀,臉膛很黑,身體微胖,倒是一雙眼睛其大如牛。身上揹着一把黃綢子包着的桃木劍,身邊還帶着個十一二歲的小道童。
那道士進了酒幌,找了個位子,大喇喇的坐下。那小道童或是他的徒弟,斜着身子坐在下首。那店家跑出來招呼。“道長,要吃些什麼?”
那道士用力一拍桌子,大聲道:“有什麼好酒好菜,儘管上來,囉嗦什麼?”
旁邊有個酒客聽了‘嗤’的一笑,低聲道:“是個暴躁道士。”
他同桌的兩人聞言一同笑了起來。這三人穿着長衫,打扮文雅,應該都是讀書人。
那道士瞪了那書生背影一眼,不悅的道:“囉嗦。”
那店家強忍着笑。解釋道:“小店好菜倒是不少,就是都需要時間,道長稍等。”
“還要等?”那道士突然伸長鼻子,在空氣裡嗅了一嗅。“好香,有肥雞,有蟹子。有燒魚。喂!把這三樣菜給我送上來。”
那店家無奈的向他解釋道:“道長,這些菜都是別人的。”
那道士瞪大了眼睛。喝斥道:“什麼人的?你跟他商量一下,我有急事。將這些菜先讓與我。”
“呵呵!”那店家笑了笑,委婉的拒絕了,“道長還是再等等吧。”
“哼,哼。”那道士悻悻的哼了幾聲,“欺負我出家人麼?既然如此,我將自己帶的菜取出來吃。”
那店家向道士和小道童身上望了一眼,但見只有小道童身上背了個小包裹,可不像是能裝下什麼菜的樣子,不由得甚是驚訝,不相信的道:“道長自己還帶了菜來?”
那道士再次瞪大了眼睛,大聲道:“憑道爺的本事,就算不帶,難道便弄不出來。”說着轉向小道童,“徒弟,咱們的如意金豆子拿一枚出來。”
那小道童答應一聲,“是,師父。”便從背上取下包裹,放在桌子上,打了開來,拿出一個小囊,解開囊口,往手裡一傾,倒出一枚金光閃閃的黃豆粒,向道士遞了過去。
那道士伸手接了,自負的道:“有了我這如意金豆子,什麼東西弄不出來?今天道爺開心,弄點酒菜出來,給你這無知之徒見識見識。”
那店家見他話說的很大,語氣不由客氣了幾分,“道長請。”
那道士走出酒幌,在地上挖了個坑,將手裡的金豆子埋了進去,又對店家一指,你去取一碗水來。
那店家依着他的吩咐取了碗水,小道童伸手接了過去,澆在埋着金豆子的地方。
店裡的客人覺得好奇,都停下來觀看。唯有許莫覺得這道士不懷好意。他看過聊齋志異,書上有種梨一則,倒是和今天的情景有些相似。要知道他進來的這幅小橋流水圖是由別人畫出來的,畫裡的世界,當然凝聚了那人作畫時候的畫意。畫畫的是現實中人,看過聊齋志異便在情理之中。
那金豆子澆上水之後,頃刻間便長了出來。越長越長,速度極快,眨眼間便已長過棚頂,棚子裡的人都跑出去看,許莫也跟了出去,暗中卻在留心屋子裡正在蒸着的下酒菜。
那豆子長出來的藤蔓只有手臂粗細,不多久便長到空中,長到雲裡去了。
“我這豆子已經長到了天山玉臺,那是仙人的居所。”那道士得意洋洋的向衆人訴說着,接着轉向小道童,“我算定了今天仙人不在家,徒弟,你去偷些下酒菜回來。”
“是,師父。”那小道童答應一聲,脫去鞋子,雙手握住藤蔓,就要向上攀爬。
“等等。”那道士突然又叫住了他,從懷裡摸出一個小小錦囊,“這個如意錦囊,你也拿去,不然偷了酒菜,又往哪裡盛放?”
“寫謝謝師父。”那小道童道了聲謝,這才把如意錦囊接了過去,收在懷裡,接着向上攀爬。
那小道童爬的很快。道士猶不滿足,再次伸手向懷中一摸。取出一張黃紙符。望空一晃,那黃紙符便着了起來。伸手向小道童一指,口中輕叱:“疾!”
那小道童速度突然加快,疾行如風,不片刻,便爬到雲裡去了。
許莫心裡微微一驚,心想:這道士有點門道。
那道士轉過身來,得意的道:“我徒弟這一去,不用一時三刻,便能回來。也算你們這些俗人有福,待會便讓你們見識見識什麼叫做仙山玉餚。”
接下來是等待時間,衆人擡頭望着空中。大約過了一刻鐘左右,那道士突然說一聲,“我徒弟回來了。”
許莫向空中望了一眼,不見人影,也不聞任何動靜,也不知這道士是怎麼知道的。少頃,果見得天上出現一個黑點。那黑點越來越大,真的是那小道童。
小道童雙手抓着藤蔓,從藤蔓上迅速出溜下來。奇怪的是,許莫發現。在他上空,居然還跟着一個身影,以同樣迅快的速度向下滑。
漸漸近了。那小道童的聲音傳了過來,顯得甚是焦急。“師父,被發現了。救我。”
那道士罵了一聲,“沒用的蠢貨,這點小事都辦不成?”接着還是吩咐,“你下來的快點,我將豆蔓燒了,就沒事了。”
那小道童以更快的速度向下滑,上面那個黑點的身影也漸漸清晰,此時看的清了,原來是一個女童,年齡也不大,一身紅色的衣服倒是華麗。
但聽得那女童一邊下滑一邊大叫:“哪裡來的狂徒?敢到我天山玉臺來偷東西,給我站住了。”奶聲奶氣的,不脫童稚之音,年齡應該比小道童還小一些,只有八九的樣子。
“難道是我想錯了?這道士真的派徒弟去偷了仙人的東西?”許莫心裡疑惑,向屋子裡聞了一聞,感覺魚香、雞肉香、蟹肉香的氣味還在,更是疑惑了些。
那小道童臨近地面時,突然鬆手,跳了下來。道士早就從懷裡取出另一張黃紙符,準備好了,待他徒弟一落地,晃了一晃,那黃紙符便燃燒起來,道士伸手擲了出去。黃紙符落在藤蔓上,那藤蔓自下向上燃燒起來。
“哎呦!混蛋,想要燒斷通道,我不會放過你們的。”那女童看到下方火起,突然喝斥一聲,竟然鬆開雙手,小身子從空中落下。
“糟了。”那道士面色大變,小道童也跟着變色。
那女童落在地上,伸手到袖子裡一摸,摸了一把短劍出來,雙眼一瞪,一雙細細的眉毛彎了起來,怒斥道:“偷東西的小賊,過來受死。”說着飛身而起,揮劍向道士和小道童刺去。
“徒弟,快逃。”那道士拉着小道童,又取了一張符篆出來,將手一抖,地上突然射出一團煙霧,將他和小道童罩了起來。
那女童衝入霧裡,揮劍一陣亂砍。頃刻之間,霧氣散去,道士和小道童卻不見了蹤影,只剩下那女童一人。
店家和其他客人見她兇惡,誰也不敢靠近。
那女童向四周望了望,找不見道士和小道童,似乎突然愣住了,“你們……哪……哪裡去了?混蛋,給我出來,出來啊。”
喊了幾聲,不見有人答應,便從酒幌裡走出去,在四周找了找,依然不見有人。那女童臉上神色焦急起來,又向空中望了望,突然‘哇’的一聲,坐在地下大哭起來。
其它人見她手裡有劍,又是從空中下來的,誰也不敢輕易招惹她,以免觸了她的黴頭,自己倒黴。
唯有許莫走上前去,微笑問:“小妹妹,你哭什麼?”
那女童聽到有人跟自己說話,便住了哭,擡起頭來,向許莫望了一眼。她年齡不大,倒是天生一副美人坯子。此時眼眶裡含着淚水,越發顯得一雙眼睛明亮,抽泣着道:“我回不去了,嗚嗚,師父,你在哪兒?”
許莫聽了差點笑出聲來,卻拼命忍住了。這女童追着小道士下來,結果自己回不去了,這種情況倒是少見。
他想了一想,詢問道:“小妹妹,你不會飛麼?”
“飛?”那女童再次停止哭泣,瞪大了眼睛,天真的道:“我師父會。”
許莫接着又問:“你師父是誰?知道你在哪兒麼?”
那女童道:“我師父……我師父是紅衣仙女。我追過來的時候,師父出去了。應該……應該不知道。”
許莫隨口安慰了她一句,“或許過不幾天。你師父就來接你了。”
那女童着急的道:“可我師父不知道我在哪兒啊。”
許莫愣了一下,接着又問:“你知道自己從哪兒來麼?或許可以走回去。”
那女童急忙道:“知道,我從天山玉臺來,但我不知道天山玉臺在哪兒。大叔,你知道麼?”
許莫搖了搖頭。那女童小嘴一癟,再次哭了出來,“師父。”
許莫提醒她,“小妹妹,你先別急着哭。或許那道士知道。”
那女童爲難的道:“可是,可是我不知道道士去了哪兒啊。”
許莫搖了搖頭,再次提醒了一句,“你四處打聽一下,或許能夠找到他。”
那女童卻不知道該怎麼打聽,一雙眼睛只是盯着許莫。許莫無奈的嘆了口氣,“我也是初到這兒。”
那女童哇的一聲,再次哭了出來。
“許公子。”那雷員外突然叫了許莫一聲,許莫轉過臉去。見他正在向自己招手。
許莫走了過去,那雷員外壓低了聲音,提醒道:“這小姑娘不知是從哪兒來的,兇惡的很。許公子,你別給自己惹禍。”
這時,那店家已經將兩人的菜餚端了上來。雷員外招呼許莫坐下,請他喝酒。
那女童在酒幌外哭了一會。便停下了。站起身來,向酒肆裡望了一眼。走到許莫桌子旁邊,在其中的一個位子上坐下,一雙眼睛只盯着許莫瞧。
許莫見此情景,便拿了一雙筷子給她。那女童接了過去,夾了一箸雞肉嚐了嚐,當場便皺起眉頭,吐了出去,“好難吃。”
雷員外心裡有些不快。許莫倒是知道這女童吃慣了仙山玉餚,吃不慣世俗間的食物。他味覺通靈之前,也吃不慣一般的東西,味覺通靈之後,吃什麼就無所謂了。
那女童不吃了,坐在一邊等着。
那三個書生小聲議論,其中一人道:“這人被纏上了,平白招了個大麻煩。”又有一人道:“出門在外,少管閒事爲妙。”
那女童回過頭去,望了他們一眼,那三個書生即忙住口,匆匆結賬走了。
雷員外望了許莫一眼,似乎想要勸說什麼,礙於那女童就在跟前,終於什麼話都沒說。
許莫倒是一點都不在意。
用過酒菜,那雷員外拋下一錠銀子,對那店家道:“多餘的記在賬上,下次我還過來吃。”
那店家臉上堆滿笑容,“雷員外好走。”
雷員外轉向許莫:“許公子,請跟我回去取錢。”
說着當先出了酒肆。這雷員外出門騎了一頭騾子,就拴在酒肆外的草地上吃草,他走過去,將繮繩解開,騎在騾子上。又招呼一聲:“許公子,只有一隻坐騎,老夫年邁,腳力有限,只好對不住了。”
許莫淡淡的道:“員外請便。”
雷員外催趕騾子,走的並不快。許莫便跟在他騾子旁邊,與他並行。
那女童也追了過去,向雷員外的騾子望了一眼,接着轉向許莫,大聲道:“喂!大叔,我請你騎驢,你騎不騎?”
許莫笑道:“小妹妹,你哪來的驢子?”還當這女童要去哪裡偷過來,四周望望,卻不見有驢。
“我師父給的,幸好帶在身上。”那女童說着,伸手到身上一摸,摸到一個書匣。她衣服單薄,不像是能藏得下東西的樣子,這書匣不小,可不知她藏在了哪兒。
那女童打開書匣,匣子裡是一本書,封面是白皮無字。那女童將書取出,書匣隨手遞給許莫,讓他幫忙拿着。自己將書打開,那書裡每一張紙上都是一幅畫,第一頁畫的是一把劍,劍的樣子倒是和剛纔女童用過的那把一模一樣。
第二頁則是一頭驢子,女童對着書頁吹了口氣,嘴裡嘰裡咕嚕的也不知唸了一段什麼咒語,便見一頭驢子的虛影從書上下來,頃刻之間,落在地上,迎風變大,變成了一頭真的驢子。
“喂!大叔,給你騎。”那女童伸手牽住驢子,將繮繩向許莫遞了過來,許莫伸手接了,那驢子極爲馴良。
那女童再向後翻,第三頁是一頭牛。她想了想,翻了過去,一連好幾頁,每一頁上都有一樣東西,有衣服,有武器,也有各種生物。
那女童終於在其中的一頁停下,這一頁是一隻梅花鹿。那女童嘴裡小聲低語:“小麝,小麝,好久沒見過你了。”
接着對準書上的梅花鹿吹了口氣,再次唸了句咒語,那梅花鹿便和原先的驢子一樣,從紙上飄然而下,待它落在地下,便成了一隻真的小鹿。
這小鹿顯然和女童極熟,十分歡快的樣子,湊到女童跟前,親暱的在她身上蹭着。女童微笑撫摸着它的鹿角,“小麝,好久沒見過你了。”
說着翻身騎到小鹿身上,她人幼小,小鹿也不大,一人一鹿在一起,倒是相得益彰。
那雷員外看的一雙眼睛都直了。
許莫事先雖然沒有料到女童有這種本事,但知她從天上下來,倒也並不如何驚訝,微笑問道:“小妹妹,你叫什麼名字?”
那女童轉過臉來,笑着道:“我叫紅線,大叔,你呢?”(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