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許言朝的問話,杜恆霜也有些神色黯然。
當初爲了對抗太子妃,是她出主意,讓太子去聘崔家三房的嫡長女爲良娣,同時毅親王也生了興趣,要去聘崔家三房的嫡次女爲側妃。
只是沒有想到,崔家三房的女兒還沒有嫁過來,他們就開始聯手對付蕭士及了。
蕭士及雖然封了侯,但是蕭家並非士族門閥,根基還是太淺了。
“崔半朝”的威力,就連陛下也不得不退避三舍。
太子和毅親王倒是都親自來安撫過蕭士及,讓他不要太過介懷,說朝廷正在用人之際,相信很快就會起復用他,不要爲一時的得失置氣。
蕭士及能怎麼說呢?
雖然他心裡很不滿,很是難受,可是連太子和毅親王都讓他忍,他就只能忍下去了。
杜恆霜更加內疚,她覺得都是她的錯。如果不是她出主意,讓太子去聘崔家三房的嫡長女,崔家三房的大郎就算是吏部尚書,也沒有那麼容易,把一個二品的神武將軍置閒。
當然,人家有正當理由,白紙黑字、堂而皇之地在罷職令上寫着:“今四海承平、海宴河清,當止干戈而罷甲兵。兵士將帥都應歸田還種,共締大齊盛世……”
簡單來說,就是仗打完了,不用再打仗了,你們當兵的都回去給我種地吧。
杜恆霜看見這個罷職令的時候,曾經很是不解。她雖是女子,也知道如今的大齊,還遠遠不到四海承平,海宴河清的時候。
大齊初立的時候,西面有薛家父子。東面有劉黑達,北面有劉周、突厥,南面有蕭銑、李子通的重兵割據。後來毅親王和蕭士及東征,解決了劉黑達,然後順勢北上,消滅了劉周,趕跑了盤桓在朔北的突厥人。這些都是毅親王,特別是蕭士及的赫赫戰功。
但是也只解決了東面和北面的敵人,目前還有西面和南面的重要對手。
可以說。西面的薛家父子,和南面的蕭銑、李子通,比劉黑達和劉周更難對付多了。
新生的大齊離掃平宇內,真正建立大一統的政權,還差的很遠。
根本就還不到止干戈而罷甲兵的地步。
許言邦看見蕭士及面色異樣。也是心裡一動。他自己身上那個正四品的朔北都護,都被這麼多人虎視耽耽,而蕭士及那個神武將軍,可是能持帥印的,難道不會被別人盯上?何況蕭家並非士族門閥……
“柱國侯,你似乎有難言之隱?”許言邦小心翼翼地問道。
蕭士及苦笑道:“也不算是難言之隱吧。就在昨日,我的神武將軍一職。剛剛被吏部尚書罷免了。”
“什麼?!”許言邦和許言朝一起叫了起來。
“豈有此理!崔家那個大胖子真是欺人太甚!”許言朝先就跳了起來。
杜恆霜有些意外,看着許言朝問道:“你知道崔家的大郎?”
崔家大郎因太過肥胖,平時出入都要人攙扶,自己根本走不動路。
看起來。許言朝不僅知道崔家大郎是胖子,而且知道他是吏部尚書。
可他才八歲啊……
許言朝看見屋裡的人都有些詫異地看着他,也是不解地撓着頭問道:“我不該知道嗎?爹爹平日裡跟人議事的時候,我就在他的書房裡面寫字。都聽見了啊。”
許言邦點點頭,誇讚道:“言朝是我爹親自帶大的。自然不同凡響。”
杜恆霜想起妹妹杜恆雪過目不忘的本事,也釋然了,摸着許言朝的頭,溫言道:“弟弟,以後一定要給孃親爭氣。你知道,我們不是士族門閥出身,我們只是寒門庶族。許家是士族,但是娘不是,很多人會看不起她,同時也會看不起你。”
許言朝忙點頭道:“我知道的,姐姐。比如那太原王氏,就把‘看不起’三個字明晃晃地寫在臉上。——簡直是引着人來打他們的臉!”
杜恆霜笑了笑。
許言朝的母族雖然一般,父族卻是不折不扣的士族門閥。再說方嫵娘並不是妾室,乃是填房繼妻,許言朝也是名正言順的嫡子,敢看不起他的人,還是少之又少。
而自己的孃親……
杜恆霜微微蹙起了眉頭。
當年方嫵娘改嫁的時候,杜恆霜還小,除了有些不高興孃親改嫁給別的男人以外,她沒有別的想法。
但是現在她長大了,又經歷了這麼多事,她能想到的東西就更多了。
比如說,方嫵娘是寒門庶族出身,杜家也是寒門庶族,許紹這個士族門閥的族長,爲何要娶方嫵娘做填房?難道僅僅是因爲方嫵娘生得絕色?過了這麼多年,杜恆霜也發現,許紹並不是一個特別好色的人,他的妾室,還有許家外院養的那些歌姬裡面,有幾個跟方嫵孃的美貌不相上下。
更何況在那個時候,她們一家處於危難當中,許紹出面救了她們。其實就算許紹不娶方嫵娘做填房,哪怕就讓她做外室,方嫵娘都無法拒絕。
如果許紹只是垂涎方嫵孃的美貌,讓她做個外室,也就足夠了吧?
但是許紹還是等了三年,明媒正娶方嫵娘,讓她做了填房。
從寒門庶族的寡婦,一躍成爲士族門閥的宗婦,方嫵孃的際遇,不可謂不傳奇啊……
一瞬間,杜恆霜突然明白過來婆母龍香葉每次說到自己孃親的時候,那股壓抑不住的鄙夷、嫉妒和酸澀。
本是同樣階層的人,而且龍香葉一直認爲方嫵娘除了一張臉,什麼都不如她。
可是方嫵娘不僅沒有不如她,並且在“喪夫”之後,過得比她好多了。
這樣的際遇,怎能讓心眼兒比針尖還小的龍香葉受得了?
這樣說來,力排衆議娶方嫵娘做填房的士族門閥的族長許紹,難道是因爲真心喜愛她才做出這種讓士族同仁們看不起的事兒?
那又爲何在娶她過門之後。放任自己原配的兩個嫡子處處踩在方嫵娘頭上呢?
這些怎麼都說不通啊……
杜恆霜一時覺得頭緒紛亂,有些想不清楚,忙定了定神,暫且將此事放下,淡淡地道:“我們到底不是士族,崔家滿門權貴,又是太子妃的孃家,拿我們祭刀很正常。——就是苦了侯爺。如今賦閒在家……”
蕭士及忙打斷杜恆霜的話,“其實我在家裡挺好。可以天天督促你和孩子打拳,還能有空去處理一些庶務。田產、鋪子都能理一理,家裡上上下下的人手也能好好梳理一遍,正是難得的機會呢。”
杜恆霜知道蕭士及就算心裡難受,也不會在外人面前表露出來。便也跟着含笑點頭道:“侯爺要是這麼想,是我們一家大小的福氣。說實話,我們新搬到這個侯府,還有些害怕,如果侯爺能在家裡多住些日子……”
許言朝哈哈笑着打斷杜恆霜的話,“正是呢,姐夫在家住着。可以鎮宅啊。一切魑魅魍魎,都會被嚇得魂飛魄散!”
“我不是這個意思!”杜恆霜有些臉紅。怎麼能說蕭士及是鎮宅的呢?雖然其實差不多……
蕭士及微微一笑,輕輕拍了拍杜恆霜的手,“我知道。我都知道,你莫要急。”
蕭士及的話,帶着股神奇的撫慰人心的作用,讓杜恆霜有些躁動不安的心情一下子平靜下來。
許言邦自從知道蕭士及的神武將軍被罷免之後。臉上的神情就格外陰鬱。
見屋裡的幾個人都不再說話了,許言邦才道:“這件事。我要回去跟我爹商議商議。”
蕭士及搖搖頭,“沒什麼可說的。言邦你不要勞煩許大人。”
“怎麼叫勞煩呢?”許言朝叫了起來,“我爹一定會幫姐夫把這個位置搶回來的!”
杜恆霜明白蕭士及的主意,擔心這兩人好心反而幫倒忙,忙道:“言朝,你要聽你姐夫的話。姐夫說這件事不用許大人插手,就是不用許大人插手。我們不是矯情的人,不會將幫手往門外推。只是現在的情形,其實真的用不着許大人出手。那崔家……”
杜恆霜冷笑兩聲,“忒也着急了,吃相太難看。以現在大齊的局勢,侯爺復職只是遲早的事兒。許大人硬是要插手,反而着了相,不僅讓崔家更加不高興,而且也給許家增添麻煩,實在是不值得。”
許言朝尚在疑惑之中,許言邦已經明白過來,拊掌大笑道:“正是呢!到時候西面和南面戰事一起,崔家那些塗朱傅粉、體胖面白的郎君們,就要避之不迭,躲回自家山莊‘休養’去了。”
蕭士及跟着笑了一回,才淡淡地道:“別說西面的薛家父子和南面的蕭銑、李子通,就說朔北,崔家三郎着急想要你這朔北都護的位置,我看也是太眼皮子淺了些。——你我都知道,突厥人雖然退回大漠,但是他們並沒有放棄朔北那片土地。先前的大齊軍隊,其實補給不夠,並沒有能趁熱打鐵,將突厥人徹底打垮。”
許言邦點點頭,“突厥人再次打回來,是遲早的事兒。崔家三郎若是不信,儘可以讓他大哥罷了我的職,自己親自上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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