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時的老洋樓前, 幾枝臘梅迎着寒風搖曳,冰冷的空氣中參合着梅花的香味。安安嘴角露出微不可察的笑意。臘梅的模樣雖然不及白梅和紅梅,但是味道卻是最爲清淡宜人, 令人忘憂。梅花香自苦寒來, 這“苦寒”二字, 她也算是體會過了。
玥錦服裝的牌子重新換了, 市長大人的行書遒勁有力, 他的題字又使玥錦服裝成了城中熱點。
其實安安並不是故意要和政界扯上關係,完全是因爲市長夫人喜歡安安做的衣服,又喜歡她爲人清淡, 下午的時候也經常來辦公室坐坐。安安便烹茶迎客,正好莫靖書讓人送來的六安瓜片是市長夫人家鄉的特產, 她更是喜歡。
“易小姐天天這麼忙, 你的男朋友可要有意見了。”市長姓楊, 安安平常就叫她楊太太。
安安幫她添了些茶水,“我現在哪有時間想這個啊。”
楊太太但笑不語, “你若沒有男朋友,我倒是可以幫你介紹。說實在的,易小姐真的很討人喜歡呢。”
安安的神情微微一緊,“說笑了。”
“怎麼不是?能幹卻不矜傲,你現在的生意也不小了, 但是沒有生意人的市儈氣。很不容易。”安安一直覺得今天的楊太太有些奇怪, 看她的眼神也總帶着頗有意味的笑容。
“您這麼說, 我以後可不敢招待您在這裡喝茶了。讓人無地自容死了。”安安笑着走開去擺弄瓶子裡插的臘梅。上好的景德鎮青花, 也是莫靖書送的。
自從莫氏從回他手中, 他完全振作了。商戰上更是屢屢得勝,莫氏如今的股票紅地厲害。
安安受傷的那晚, 他一時間無法接受這個事實,跑去歐洲散心。回來的時候喬生已經幫他將莫氏收購回來。
他和喬生之間雖然再難成爲朋友,但是以往的恩怨也算是告了個段落。
楊太太的手機突然響了,她接起電話神色略變:“你等着,我馬上來。”她擡頭看着安安:“易小姐,我就叫你安安吧。我有個朋友,很想在你這訂做一套衣服,你有空的話就跟我去一趟,待會兒我讓司機送你回來。”
安安不方便推辭,就答應了。
楊太太的司機驅車疾行,慢慢的到了郊區。路邊開始出現連綿的山羣,這個地方似曾相識。估計楊太太的朋友就住在山裡的別墅裡。
誰知車子竟然在一家醫院門口停了下來,這醫院那麼熟悉。喬生被派出所扣留時所住的就是這家。安安的心莫名泛起一陣痛楚,彷彿已經忘記了,輕輕一碰,原來還是清清楚楚的留在心上最顯眼的地方,想騙自己都做不到。
“安安。”楊太太對安安抱歉的笑了笑,“有個人想見你。”
“我不去。”安安的心好像立刻會從胸口跳出來一樣,本能的抗拒,心裡隱隱的有一絲抽痛。
從醫院裡走出一個穿制服的軍人,對楊太太說:“首長在裡面等着呢。你們快去吧。”他的語氣平穩,好像是命令一樣。
醫院的後面原來是一棟三層樓的紅磚房,牆上斑駁很有一些年紀了。樓房前面的院子裡種滿了冬青樹,鬱鬱蔥蔥滿眼都是綠色。
屋裡全部是紅色的木地板,因爲年月長遠和經常清潔的緣故隱隱的泛着一層幽光,四面很安靜。
“你們在這裡等一下。”那個人說了一句就走開了。
楊太太笑着說:“安安,沒什麼事。”她雖然笑可是臉上泛着深深的焦慮。
“到底怎麼了?”安安蹙着眉頭問,身後卻傳來陣陣腳步聲。回過頭一箇中年男子站在那裡,穿着家常的米色毛衣,臉上的輪廓似曾相識,真的很熟……她努力搜索,卻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他。
那男人帶着一個和藹的笑:“安安是嗎?坐……”他熟絡的稱呼讓安安有片刻的失措。
“您是……”安安做在沙發的一角,發現楊太太早就不知去向。
“我是岑喬生的爸爸。”岑紹毅抽出一支菸點上。
安安又是一陣無措,她清楚知道岑紹毅是什麼人,電視上也經常看到,不料本人比電視上年紀大一些,鬢邊已經有了星星點點的白髮。她略略怔了一下,纔想起上次來看喬生的時候就見過他,“岑伯伯,你好。”
岑紹毅依然面帶笑容,笑裡微含苦澀,“我雖然是喬生的爸爸,但是他估計也從來沒有提起過我。”
安安笑笑,不知道說什麼。兩隻手交握在身前,卻無意識的掐着手指上的肉刺。用力一掐,竟然冒出了一點血來,原來還是痛的。好像內裡潰爛的傷口,撥開表面的痂,裡面的肉已經血肉模糊。
“喬生他病了,前天晚上在辦公室昏倒的。一直在發燒,我聽見他喊你的名字,所以派人來接你。”岑紹毅看着安安,同樣深邃的眼底流露出濃重的悲哀。
“岑伯伯,我和岑喬生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安安站起來,但是身體卻不由自主的發抖,聲音也在發抖,“所以,你不應該叫我來的。因爲,我根本不想見他。”
“安安……”岑紹毅的聲音帶着無比的焦灼和淡淡的祈求,“喬生根本不知道你會來。事實上,他的胃病很嚴重,需要立刻動手術。但是他不肯……我並不想勉強你什麼,只是希望你能去看看他,我覺得這樣,他會好過一點。”
☆ ☆ ☆ ☆ ☆ ☆ ☆ ☆ ☆ ☆ ☆ ☆
安安跟着勤務員往病房走,每走一步心都在糾結。她不該來,她也沒有理由來。
不止一次的對自己說要忘記這個男人開始新的生活,但爲什麼還是走到了這裡。
“易小姐,請進去吧。”勤務員打開病房的門。
單人病房裡,暖氣開得很大。她站在門口遲疑了一下,還是走了進去。四周靜悄悄的,喬生就躺在牀上,雙眼緊閉。
多日不見,這張臉好像有幾分陌生。可能是因爲瘦的緣故,安安幾乎不敢相信這是喬生。他的眉骨高高的凸起,眼睛深深的陷了下去,眼睛下面有淡淡的清影,臉色白得毫無血色。眉心因爲一直蹙着,隱隱的有了一條溝壑,看上去隱隱有些愁苦。
安安嚐到嘴角的一絲苦澀,心彷彿傾刻被劃了一道口子,痛得痙攣不止。
突然喬生的眼睛睜開了,他的眼神慢慢聚焦,瞳孔底部劃過一道光華,“安安?”他暗啞的聲音驚喜中透着不可置信。
安安急忙擦去臉上的淚水,向後退了兩步。身體不由自主的顫抖,臉部肌肉也僵硬了。
喬生掙扎着坐起來,看見安安的樣子眼神黯淡了下來,隨即笑了一下:“我沒什麼事。”
“你父親請我來的。”安安反剪着雙手,站在離病牀兩米的地方不肯靠近。她的聲音透着某種疏離的平靜。
喬生聽了不說話,剛剛乍看到安安時興奮得臉上泛起潮紅,如今慢慢的褪了,臉色蒼白無比。但是嘴角還是掛着一絲笑容,“安安,對不起!”他的聲音低沉中透着某種無可奈何的哀傷,“我希望你能重新快樂起來。”喬生的嘴角扯起一道淒厲的曲線,像是在微笑,但卻那樣的牽強。
那樣苦澀的笑好像一根黑線扯着安安的心臟,痛得她直打哆嗦,“快樂?自從遇見你,我好像沒有快樂過。如果可以選擇,我寧可不曾認識過你。”她覺得喉嚨口像堵了什麼難以呼吸,“如果再看不到你,或許我會快樂。”終於,她的眼眶一陣刺痛,大顆的眼淚從眼中滾落下來。
喬生的臉更白了,他緩緩的低下頭,額頭上有青筋凸顯在那裡,他的聲音來自渺不可及的遠方:“好的,安安,我答應你。以後不會再打擾你的生活。”他擡起頭,乾裂的嘴脣努力往上揚了揚,“我只是想你快樂。”
安安轉身,大步的走出病房。單薄的肩膀開始劇烈的顫抖,她捂着嘴,努力不讓自己哭出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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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到底還是忘不了,還是那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