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舒喬後,王筱筱回到水岸花都的新居。在寂靜無聲的凌晨1點裡沒有半點睡意,謝天謝地程立棟許諾明天可以休息。王筱筱打開電腦,思緒卻無法平靜,無論如何,舒喬的愛情故事都是讓她羨慕的。因爲至少,他們彼此相愛。
Word文檔上顯示的上一次修改時間是一個月前,王筱筱看着那滿目瘡痍的稿子就像是看着自己滿目瘡痍的愛情,誰讓她非要寫自己,每一次寫下它就是叫她再一次經歷那樣的痛。凌灝楠離開的這段日子裡果然沒有打電話給她,他根本就沒有她的號碼,“跟我去北京吧”不過是他隨口一說的而已,縱然那個魔咒一般的噩夢天天折磨着她,可她也只能悲哀地承認她是愛着那個夢,愛着那個人的。有什麼辦法,如果人都是有命的,她也只能讓這樣的命噬咬着她不願放棄,無法忘記……
天,好像又快亮了。
眨眼之間,時間已近中午。忘記昨夜究竟是幾點才昏昏然趴在書桌上睡着的。一件深藍色的外套隨着王筱筱坐直的身子滑落在地,她轉頭拾起,那不是她自己的外套,似曾相識的深藍色,上面漂浮着淺淺的菸草味道。
“田雞煲白豆!”一聲驟然響起的吆喝聲自樓下的廚房傳來——林以生回來了!
來不及穿上被踢落在桌邊的拖鞋,王筱筱幾乎是飛奔着向樓下衝去。林以生繫着王筱筱的那條鵝黃色卡通圖案的圍裙正端着一盞冒着蒸蒸熱氣的湯盅從廚房裡走出來。印有跳跳虎和維尼熊的卡通圍裙圍在他身上整整小了好幾號,包裹着他健碩的身材,樣子滑稽可笑。
看見赤腳站在樓梯上的王筱筱,林以生眨了眨眼睛:“作家老婆起牀了?”
“少得臉,誰是你老婆。你手裡端着的是什麼東西?”王筱筱又向下串了幾格,探頭看了看他端在手裡的湯盅,白乎乎的一片,再拾起目光看那端着湯盅的人,更顯得黑了許多,肌肉虯結的手臂堅實而有力地將湯盅舉過了臉。王筱筱並不識趣,看也沒看湯盅,而是站在樓梯上好奇地彎下腰去用食指點着林以生突起在手臂上的肌肉塊,使勁的按了按,彈性十足:“哎呀,真難看!這段時間你去哪了?”
“工作啊!”
“就你?”
“瞧不起人嗎?快品品,清熱去火的,很適宜你這類便秘人羣。”
王筱筱橫了林以生一眼,終於屈尊邁下步來,跟他站在了同一條水平線上。接過他遞上來那不明不白的東西,料想吃不死人,皺皺眉頭舀了一瓢,入口倒是鮮嫩,就是味道有些說不上來的奇怪。也難怪,她媽從小就說她是那種好養活難伺候的主。
“你剛纔說這是……什麼,什麼煲?”
“田雞煲白豆啊!”
田雞?青蛙?癩蛤蟆?王筱筱像給孫悟空施了定身法,定住不動了。
“快吃啊!”林以生催促着。
王筱筱嘴裡含着那塊瞬間變了味兒的田雞愣怔着,左右爲難。她有點害怕吃這個東西,早知道剛纔還不如不問了呢。但再看一旁巴巴候着的林以生,又不忍也不敢拂了他一片美意,因爲相比較田雞,她更怕那肌肉虯結的手臂,儘管林以生並沒有說吃不完要揍人。
大不了不就是被毒死嗎?王筱筱咬牙忍了,一仰脖先把湯喝了個乾淨,至於那些固體的東西,打死也不碰了。抹抹嘴,吐出那塊沒敢下嚥的蛤蟆肉,大義凜然地望着林以生,眼神裡說,本姑娘的極限也就到此爲止了,怎麼着吧!
林以生晃了晃被王筱筱喝乾了的湯盅,嬉皮笑臉地點點頭:“味道還不錯吧?這下一米二無望了。咦?夫人可是想我想得急切,連鞋子也顧不得穿就飛奔着前來迎接?哦,對了,鍋裡還有得多呢,我再去給你填一碗?”
王筱筱被他跳躍式的嘮叨弄得差點崩潰,趕緊打斷喋喋不休的林以生,飛快地伸出一隻手舉到他面前一聲斷喝:“拿來!”
“拿什麼?”
“包租婆”怒目一瞪:“你說什麼?房貸可是我們倆一人一半,這個月和上個月的我已經幫你墊付了!”王筱筱加重了音量,再次重複到:“拿來!”
林以生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目光先是上了天,然後又入了地,最後定格在那碗田雞堡白豆上。
見他這副裝腔作勢企圖抵賴的樣子,王筱筱步步緊逼:“一碗湯就想收買我嗎?沒有用,拿來!”
“不是啊,”林以生很認真地又把碗端到王筱筱面前:“先吃完再說嘛!”
王筱筱一扭頭:“不吃了,喝撐了!。”
“那可不行,鋤禾日當午,粒粒皆辛苦!我媽說了,撐了人也不能佔了盆!吃完吃完!”不知不覺主動權又給他搶了過去。
王筱筱想到田雞,渾身一個冷戰,也顧不得他拿沒拿錢來,一個轉身就向樓上奔去。
林以生望着倉皇而逃的王筱筱好不得意,拿起那柄王筱筱用過的勺子志得意滿地吃起剛纔她死也不肯吃的那些田雞肉,轉移大法對這個女人真是屢試不爽啊!
王筱筱在樓上房間裡賴到將近下午,多了一個人的房子讓王筱筱連往日那胡思亂想的心情也被擠佔了去。她有時自己也覺得奇怪,每次林以生在家的時候,她總是很難有心情再趴在陽臺欣賞風景,或是坐在電腦前敲字。也許是林以生不安分的性格使然,可能連他自己也未曾注意縱使他專注地做一件什麼事情時也總會有意無意地弄出些動靜,就像比試一件衣服,他也會面容生動地對着鏡子唸唸有詞。而每當他這樣自我陶醉的時候,王筱筱總是再難專心做自己的事情。掃地時她會停下來看着他站在客廳裡抱着空氣跳舞,路過他臥室門口會駐足觀望他和鏡子裡的自己客套得不亦樂乎。她有時覺得他腦袋也許是有點什麼問題的,但有時又覺得他是天生就屬於那類喜歡自娛自樂型的人。但不管怎樣,至少在他身上,王筱筱從來也看不到煩惱二字,那是個快樂得沒邊的男人,即使他連買一套房子都要跟人合夥也仍然是快樂的。
王筱筱突然有點嫉妒起他的樂天,憑空生出一絲惱意,很想對他發發脾氣,沒想到他卻渾然什麼也不知地端着他的手提電腦出現在她的書房門口。
林以生看見王筱筱不悅的臉色,諂媚地笑了一下,像正準備跨進老師辦公室挨罰的小學生一樣戛然止住了腳步。
王筱筱瞪了他一眼,低頭不再看他,胡亂地在鍵盤上噼裡啪啦猛敲了一氣。那樣子分明說,我現在很忙,識趣的最好別來打攪我。他輕手輕腳地走進書房,從電腦桌下邊的路由器上扯起一根網線連上自己的手提電腦,然後四平八穩地盤腿坐在她對面的沙發裡,打開電腦蓋子,嘴裡一張一合,彷彿唱着什麼歌曲卻聽不到半點聲音。王筱筱擡起臉看他,他卻一本正經地看着自己的電腦。
“你要幹嘛?”王筱筱終於忍不住衝他嚷了起來。
他擡起臉來,指了指地上的路由器:“我上網啊。網線就這麼長……”那樣子無辜得很。
王筱筱嘴張了一半,不知道該罵他什麼好,停了幾秒鐘,索性閉住。
“你是不是想跟我說話得很?”林以生突然換了一副笑眯眯的嘴臉。
眼看着王筱筱就要發作,他突然豎起食指貼在嘴邊:“噓!做創意要專心。”
王筱筱雙目圓瞪,偏不想看他得逞:“誰告訴你我在做創意了?我在寫小說!小說!寫小說你懂不懂?”
林以生食指點着王筱筱一個勁的晃,很明顯一副“你可真逗啊”的樣子。
王筱筱天生就是個不能激的主兒:“怎麼了?我就是在寫小說不行嗎?”
“當然行,”林以生拖出好長一個音,坐正了身子:“寫小說也得專心呢。”說完他舉起兩隻手臂,好似安撫一頭暴躁小獸似的輕輕揮了揮手,而後像什麼也沒發生似的再度低頭看着自己的電腦,也不理那邊氣得快要發瘋的王筱筱。
一個巴掌拍不響,王筱筱也只能略有掃興地低下頭去繼續裝忙。
“哎!”林以生猛然又一嗓子。
“又怎麼了?”王筱筱迅速迎戰。
林以生一臉的虔誠:“我能看看你寫的小說嗎?”
“不——能!”一口回絕了他,王筱筱真是暢快淋漓,總算出了口氣。
林以生也不糾纏,低下頭繼續手裡忙得快活。
王筱筱像吃了半個包子一樣堵得沒邊,天底下怎麼能有這種人?這種不痛不癢的戰鬥真是讓人憋得發瘋。這一攪和就連假裝自己很忙也裝不出來了,再看林以生倒真是一副很忙的樣子,手指在電腦上敲敲點點,不時臉上還掛起陽光燦爛的笑容。
“你在寫什麼呢?”王筱筱揚着腦袋高聲問道。
“寫博客。”林以生回答得好生自然。
“你也有BLOG?”王筱筱的語氣不無輕蔑。35歲的男人,全無半點穩重氣質,更甚至連個固定的職業也沒有,居然號稱也是寫博一族。真是好笑。
“給我看看。”這事還當真讓她好奇。
“不——行!”林以生學着王筱筱的口氣回答得一字一頓。
睚眥必報的男人,王筱筱咬牙切齒,還偏就要看了!她騰地站了起來,幾步走到他坐的沙發前,毫不客氣地將他擠到一旁,搶過電腦擺在腿上,得意之色溢於言表。
可是林以生臉上卻半點未見打了敗仗的沮喪,反而巴不得似地湊上前來指點江山:“怎麼樣?快看看照得怎麼樣?”
王筱筱一頭霧水,低下頭去看那擺在腿上的電腦,哪裡是什麼博客,那分明是林以生不知在哪裡拍的照片。連綿的大山是背景,林以生穿着一件深色的外套望着遠處。照片光線很好,他略微皺眉,眯縫着眼睛,微微張着的雙脣上是一層剛剛長出的胡茬。鏡頭給的很近,近得可以看見他臉上那些細小的略帶滄桑的紋路。這個樣子的林以生是王筱筱從來也不曾見過的,那是一個被時間積澱得散發出成熟魅力的35歲男人,這樣的魅力不需要華服也不需要任何被冠以高貴的東西來支撐。
王筱筱彷彿一下子不認識身邊的人了。
“這是我老家,”他雙手抱頭仰在沙發的靠背上,“多少年沒回去過了,這次好不容易纔有機會回去看了看。做了件該做的事。”
“你家鄉在哪啊?回去一趟能有多不容易?”王筱筱有口無心的問着,手指在鍵盤上下意識地點擊,緊接着就點出了一張相當和諧的照片——畫面上一對頗具夫妻相的男女緊緊挨在一起,面上掛着發自肺腑的笑容。倒退十年的話那簡直就可以當成一張結婚照了。
照片上的女人看上去不錯,除了衣服稍顯得土了點,人還是相當標誌的,從那笑容也可以看得出來,能笑得這麼心無城府的女人,應該很善良,王筱筱在心裡給打了個九十分:“這個你前妻吧?”
林以生擡手摸了摸自己下顎上的胡茬,眉眼微皺,似乎在考量照片上的兩個人般配不般配。良久,咧嘴一笑:“有夫妻相嗎?其實我也覺得挺般配的。”
林以生含糊其辭的回答給王筱筱聽成了肯定的答案,彷彿在替他惋惜似的嘆了口氣:“那怎麼會分開了呢……分開不難過嗎?”後半句分明已是聯想到了自己的經歷,而關於林以生是否回答了這個問題,王筱筱已根本沒有注意在聽了,能不難過嗎?她不是早已驗證了這個問題的答案,而且是用了足足六年的時間。
望着她臉上經常浮現的那種失魂落魄的表情,林以生用少有的正常人的語氣問:“和我一起買房子是因爲失戀嗎?”
王筱筱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良久她將頭轉向了窗外,言語間透着一股難以言說的黯然:“現在想想,我們一起買房子的事情還真是荒唐。如果有一天誰遇見了真正想結婚的人,我們這段合作關係就宣告結束,房子給留下來的人,離開的人仍然擁有一半的產權。你說過的,這就是一項投資。但在留在這裡的人沒有搬走的情況下,不得收回投資。”
林以生這次回來一共住了3天,3天時間裡他有兩天閉門不出地呆在家裡,最後一天下午他用從超市買回來的食物將冰箱填滿,就又一次出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