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手裡最後一個方案,時間已是晚上九點,王筱筱仔細地又將方案檢查了一遍,確信沒有任何問題,也確信了她即將不在的這幾天裡將不被任何工作上的事打擾,這才關上了電腦。本來是想明天一早向程立棟告假的,可出門時看到他辦公室竟還亮着燈,王筱筱猶豫了一下,還是輕輕地敲了敲程立棟辦公室的門。
“程總,我想請個假。”王筱筱走到程立棟的大班臺對面坐了下來。
“請假?心情不好?”程立棟一邊抿着自己梳得油光水滑的頭髮,一邊心情大好地對王筱筱的告假提出質疑。
“也沒什麼心情好不好的,就是想出去走走,好好想想我自己的問題。”王筱筱擡眼看了一眼對面的人,關於她的事情,這個本算不上好朋友的人已經知道得太多,所以她現在一點也不想再做過多的解釋,王筱筱儘量做出一副輕鬆的口吻:“尤其是趁美文出去學習還沒回來,我得趕緊走,免得她回來知道我結婚這事非得鬧騰死我!咦?你心情看上去不錯嘛,今天喬安娜沒再來騷擾你?”
程立棟停止了撥弄頭髮的動作,眼睛一瞪:“我借她個膽子她試試!前兩天她差點把倩倩弄丟了還沒找她算賬,多虧有個好心人把倩倩送回來了,要不然,我真能跟她拼命!只可惜我回去完了一步,沒有當面謝謝人家。”程立棟提起這事仍然氣得不行,繼而臉上浮現一抹得意:“我已經想好辦法了,我今天就給倩倩聯繫一個寄宿學校,全封閉式的管理,平時不準回家,只有週末才能回家一次,哼,我看她還有什麼辦法再把孩子偷走!至於你請假的事,不批!最近我正聯繫一個大客戶呢,你不能這個時候請假,再堅持一下!你要是實在覺得累呢,那就明天先休息一天,就一天啊!”
“可是,我……”
“王筱筱同志!你就是艾天的半邊天!”程立棟豁地站了起來,語重心長地拍了拍王筱筱的肩膀:“Leo纔剛剛辭職,艾天現在需要你!”
王筱筱本來還想再說些什麼,突然手機鈴聲大作,電話接通,美文劈頭蓋腦的訓斥接踵而至:“王筱筱!你也太不像話了!我今天剛剛學習回來,還沒回公司就已經有人打電話告訴我你結婚了!你也太目中無人了吧!這麼大的事我怎麼不知道?”
王筱筱握着電話,瞟了對面的程立棟一眼,背過身輕描淡寫地說:“我不就是結個婚嘛,又不是什麼大事!”
“這還不叫大事?那什麼才叫大事?我今兒就得去你們家看看!”
“那可不行!”
“怎麼就不行啊?你還怕我把你家給你搶去啊?小農意識!”美文一連串聲討喋喋不休,話筒裡突然變了個聲音:“我看啊,她是不想讓我們看見她老公吧,是怕把她老公給搶了去!哈哈哈哈……”
這個聲音……王筱筱有些不敢相信也有些激動的聽着這個爽朗笑聲,這聲音是舒喬,舒喬!她大學時最好的朋友。自從畢業那年她去了英國利物浦大學留學,她們至今沒有再見過。
“舒喬?是你嗎?”王筱筱握着聽筒有些激動地問。
“是姐姐我,回來了。”舒喬暢快淋漓的笑聲仿似把時光又拉回了多少年前那無憂無慮的大學校園。
“舒喬你還好嗎?什麼時候回國的?你怎麼來G城了?”那麼多年未見的好友,讓王筱筱仿似有千言萬語要一起道盡一般。
“好,我好得很!你們倆個都來G城了,我怎麼就不能來?”舒喬講話總是那麼伶牙俐齒,6年了一點也不變:“給你半個小時,立即出現在我面前,否則後果自負!”
“你們在哪呢?”王筱筱在程立棟不明所以的目光中,看也沒再看他一眼,已經快步向外走去。她知道的,從聽到舒喬聲音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她們今天一定會不醉不歸。
至尊夜總會的包間內,見到舒喬的第一眼王筱筱就知道了這六年來她們的差距,她用了六年的時間把自己從一個充滿夢想的女孩變成了一個麻木不仁的無爲少婦,而一樣的六年,舒喬卻把當年四射的活力統統轉化爲如今的成熟與睿智。當然,還有更甚一籌的美麗。
舒喬嘴角含着一絲笑,用王筱筱熟悉的語調道:“姐姐夠意思吧?知道你不願意讓別人上你們家,所以把你叫出來。”言畢,眼角一掃身旁的美文,兩人心照不宣地眨了眨眼睛。
“舒喬幾天前回來的,偷偷摸摸的也沒告訴我們,和你一個德行!”美文朝裡面挪了挪身子,在不長的包間沙發上給王筱筱騰出了個位置。
三個女人,六年的回憶,充斥在至尊不大的包間內。時間是這個世上最好的雕刻大師,它把曾經三個相差無幾的少女慢慢雕琢成今天各自的模樣。六年前三個形影不離的夥伴,伴隨着大學畢業離別的鐘聲,開始各自人生新的起點。舒喬去了英國一別就是六年,美文則一畢業就嫁給了相戀4年的學生會主席,而今即將奔赴七年之癢。而王筱筱,本是爲了陪美文才來到G城,卻在這裡遭遇了她人生中最爲重要也最轟轟烈烈的一次愛情。那時的她以爲只要努力,生活和愛情都會像小說裡寫的那樣變得美好起來,只可惜終究還是沒能逃脫掉離別的悲劇。
“你們怎麼都不說話了?”還是舒喬最先打破了沉默:“這麼多年沒見了,你們是不是都沒話和我說了?”
美文眼眶裡一直晶瑩閃爍,可她就是不願意讓別人看見她小女人愛感傷的一面,故意拔高了音調:“你也真夠損的,一走就是六年,也不跟我們聯繫,出國了不起啊?你這猛不丁的突然蹦出來了,也得讓我們適應適應吧。”
“呵呵呵,好你個小蚊子,今天叫你們出來不就是讓你們好好聲討我的嘛!來吧,別客氣。”舒喬一邊笑一邊燃起一隻希爾頓。希爾頓,還是當年大學時她們三個人躲在女生宿舍的天台上偷偷抽的那個牌子,只是現在舒喬燃煙的動作已再不同當年那生怯怯的模樣了。
王筱筱從舒喬的手中拿過那包希爾頓,輕輕的摩挲着,彷彿一下子又回到了那個青澀的校園時代,剛想抽出一隻把玩,卻被美文一把按住:“聲討舒喬是肯定應該的,但在聲討舒喬之前,要先聲討你!”說完咄咄逼人的目光直視王筱筱。
王筱筱自知理虧,無奈地哀嘆一聲:“我現在真是後悔死了跟你在一個公司上班,好讓你有機會近距離折磨我,唉,舒喬你總算回來了,拜託你也讓她折磨折磨吧,替我分擔一下二分之一的痛苦!”
舒喬咯咯笑着看打鬧着的美文和王筱筱,輕嘆一氣:“說真的我可真羨慕你們兩個,可以整天這樣打打鬧鬧的多熱鬧,我在那邊連一個可以說知心話的人也沒有,不知道有多悽慘。”
美文才不理解舒喬的異鄉之苦,立即將舒喬打斷:“知心話?你以爲她還會跟我說知心話呢?她現在是有什麼都掖着藏着,瞞天過海地結婚都半年了,愣是沒告訴我,要不是我們單位這次體檢,非要把婦女同志劃成已婚和未婚兩類,我還不知道她已嫁做他人婦呢,你說有她這樣的嗎?”
舒喬跟在一邊幫腔:“是呀筱筱,你這件事辦得可就太不對了,雖然現在時興閃婚,可你這閃得也太快了,快說說是怎麼回事?”
王筱筱還沒來得及解釋自己那場突如其來的婚姻,包間門猛地被人推開,隨着大廳裡狂躁的音樂一同涌入的還有一個拿着一隻碩大牛皮紙信封的女人,她清冷的眼光毫無表情地掃視着包間裡的三個女人,最後目光定格在舒喬略微上揚的臉上。一切發生得都太過突然,沒有任何開場白,信封便向着舒喬丟了過來,那是一個輕微得沒有半點力度的動作,緩慢的拋物線軌跡上,牛皮紙信封敞開的口子裡放飛出無數只肉粉色翻飛的蝴蝶,瞬間飄滿了整個包間。
王筱筱俯身拾起一隻,終於明白它們爲什麼是肉粉色的了,那鋪滿一地的全都是舒喬和一個男人赤身裸體糾纏在一起的照片。
王筱筱已覺大腦一片空白,她不敢想象這樣的事情要是發生在她的身上會怎樣,美文也完全沒了剛纔口口聲聲要聲討人的霸氣,而一旁的舒喬卻氣定神閒地站了起來,彷彿發生在眼前的一切根本就不關她的事一樣。
兩個女人就這樣安靜地對峙着。王筱筱不敢擡眼去看那闖進門來的女人,因爲她覺得整個包間昏暗的天花板一直在旋轉。一個冰冷而陌生的聲音終於響起,不敢擡眼看的王筱筱知道那聲音是屬於這個剛剛闖進來攪亂了整個世界的女人。
“何必如此麻煩,想要怎麼樣只要告訴我一聲便好。你們要我裝聾作啞,當作什麼事都不知,那我就裝聾作啞。你們要在一起,要我離婚,我就和他離婚。”好平靜的聲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靜得一點也聽不出那是來自一個遭遇背叛的女人。只聽那聲音繼續說道:“但是,我實在不明白你們寄這個東西給我做什麼?如果是想看看我的反應,那我現在可以告訴你,我沒有什麼感覺,不過照片拍得不錯,天作之合。”
舒喬一直沒有說話,很長時間包間裡靜得讓人發瘋。王筱筱再擡起頭來,陌生女人已經不在了。
舒喬遠在異國他鄉的六年並非空白。
照片上的男子叫一千零一夜。因爲舒喬說那是她在異國他鄉遭遇前來搭訕的第一千零一個男人。王筱筱不記得舒喬什麼時候起有這樣的嗜好,會在心裡默數下那些搭訕的男子,但她想起舒喬的那句話“說真的我可真羨慕你們兩個,可以整天這樣打打鬧鬧的有多熱鬧,我在那邊連一個可以說知心話的人也沒有,都不知道有多悽慘。”她突然可以理解了,一個愛笑愛鬧的女孩獨自一人在異國他鄉到底有多孤獨,孤獨到可以清楚地記得第一千零一個走向自己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