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江煙始終閉着眼, 可耳朵裡仍然灌進去了這諸多不堪入耳的聲音。根本無需親見,她也能猜得出前因後果。
這樣的事,她上一世看得多了, 教坊司裡的嬤嬤們對待姬女們的手段不比這老鴇更寬厚, 一旦女人淪落到了這種地方, 那可真是恨己不死。
聽着屋裡那少女的悽慘的叫聲, 曲江煙眼淚撲簌簌往下落, 渾身肌肉不停的突突,她差一點兒就要暈過去了,卻又怕這一暈, 再醒來自己又將墮入地獄。
她緊緊拽着孟遜的手,牙關輕顫, 在心裡呢喃:“不, 不要……”
孟遜在一旁冰冷的道:“這便是不識時務的下場。”
曲江煙狠狠瞪着他, 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良久才問:“你這是警告我,若是我不聽話, 便也只能落到如此地步嗎?”
孟遜還不曾答,曲江煙已經慘笑着道:“男女本就力量懸殊,倘若再以權勢之貴欺凌女子,更可謂勝之不武,不過這又有什麼要緊?”
他本來就不是什麼好人, 跟他講什麼公道正義?
心口劇痛且翻涌, 曲江煙實在忍不住, 彎着身子大吐特吐。她晚上沒吃什麼東西, 此刻吐出來的也不過是苦水而已。
孟遜不得不鬆開她的手腕, 任她如蝦米一樣弓着身子。他伸手想扶,曲江煙卻強橫的拂開他的手。
孟遜盯着她道:“我並沒有……欺凌你的意思。”
也許吧, 總之目的還是警告她,若是不服從不乖順,她便沒有好下場。
曲江煙撐起身子站起來,道:“無所謂,其實大可不必,就是你不叫我來看這場好戲,打從被你截住那天,我就沒打算再不自量力的跟你做對。”
從前她就認命,現在也不過是再屈從一回罷了。只要有第一次的投降,剩下的投降根本不在話下。
孟遜追上來,看曲江煙實在難受,便想抱她。
曲江煙一句話不說,只漠然的望着他。
孟遜不由的怔然收手。
她眼神像冰碴一樣冷,不具備攻擊性,卻有隔離的作用,他竟無法靠近。
他後悔了,不該帶她來這裡。原本他就是想嚇嚇她,明明她並不是多脆弱的人,可怎麼這次就……似乎嚇得有些過了。他彷彿能預見她隨時會倒下去。
他自認無有不可以掌控在手裡,但他明白,有一種東西是他無法掌控的,那就是生死。從前的曲江煙是,現在的江煙亦是。
江煙不是不會死,只是她不想死,就想曲江煙,她可以熬過有如地獄的五年,不是有報仇的念頭撐着,她早死了。一旦她有了自決的狠心和決心,他根本攔不住。
看似大權在握的他,其實在生死麪前一樣的無力和脆弱。
孟遜頓住,心想,怕是這會兒認錯也晚了,何況他又實在說不出口。唯一能做的也不過是逼着江煙興起不服輸的念頭。
他故意做出漠然之態,語氣涼涼的道:“有一種人,不撞南牆不回頭。爺只是想告訴你,你以前的想法有多異想天開,一旦你失去了向上的勁頭,等着你的便是無止境的墮落。”
不信她就試試,她今兒躺倒了,府裡就有無數只欺上來的腳,毫不留情的往她身上踩踏。指望着他一個人的庇護能指望多久?府裡如此,府外亦是如此,她自己不上進,只一味的癡心妄想、天真幼稚,能存活多久?
曲江煙自然知道,她別過臉道:“多謝提醒。”
一旦她病了,必然要挪出去。挪出去,沒有好醫好藥,便是她僥倖留得一口氣,身體也將大大受損。
命是她自己的,她若有個好歹,沒人會替她心疼。
從前她只是紅綃,孟老太太和孟夫人或許還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她最近鬧出這麼多妖蛾子,孟老太太和孟夫人不可能一無所知,一旦她的存在妨礙了孟遜,她們是不吝對她下毒手的。
這樣心大的丫鬟,死是唯一的下場。
她且要謹小慎微呢,怎麼可能再授人於柄?
孟遜深知一張一弛的道理,給了曲江煙一個教訓,轉天又賞了她一個甜棗——他把曲江煙的身契交給了她。
曲江煙接過身契,只看了一眼就揣了起來。
孟遜看她還是那懶懶的沒什麼生趣的模樣,補了一句:“身契雖然還你,但官府備案未消。”
曲江煙無動於衷的低頭做自己的針線,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孟遜歪身坐下來,伸手奪她的針線,道:“不是不舒服麼?怎麼又做這勞什子?缺東少西,爺叫人給你送,用不着拿它換銀子吧?”
曲江煙也就由着他奪走,仍是不看他,只輕輕揉弄自己的手指。
孟遜道:“不是爺不信你……”
曲江煙起身,坐到桌前給自己倒了杯溫熱的茶水,道:“奴婢明白,不就是活契不用簽了麼?”對府里人來說,她是個自由人了,可對於孟遜來說,她還掌控在他手心裡,不得妄動。這點兒小伎倆,他玩得太純熟了。
孟遜跟過來,伸手去奪曲江煙手裡的茶杯。曲江煙毫不反抗,徑直送到他跟前。孟遜見不得她像傀儡般沒有意志,得寸進尺的握住她的手,強行把她拽入自己懷裡,略帶煩躁的道:“你最近,到底是怎麼了?”
曲江煙淡淡的道:“怎麼,爺不滿意?”
“……”
“奴婢並無一絲一毫違逆爺,若爺還不滿意,那奴婢可就……無能爲力了。”
她確實順從,但這樣的江煙,沒有一點兒鮮活氣,孟遜滿意個鬼。他總不能自打嘴巴,說你還像從前似的,愛怎麼就怎麼吧。
他怒氣衝衝的瞪着曲江煙,咬牙道:“你故意的?!”非得裝出這麼一副待死不拉活的模樣,純粹就是氣吧?
曲江煙垂眸,輕嘆道:“這可叫奴婢何以自辯呢?人之天性,便是放縱,所有自制之人,都是後天努力的結果,爺想要奴婢順從,奴婢除了有意剋制又能如何?奴婢不敢說不是刻意,但這番刻意也是順爺之意,爺想要奴婢如何?”
孟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