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鬆整個人都懵了,喃喃自語:“是這樣嗎?是這樣嗎?”電光火石間,他的記憶被拉回當年逃難時。
那年中原大饑荒。朝廷賑災不利,很多饑民爲了活下去做了土匪盜賊,還有一些地主武裝團練藉機壯大自己的勢力,你打我我搶你,整個中原地區形勢危急,那時只有八歲的葉鬆不懂什麼形勢,他只知道他的爺爺奶奶都餓死了,爹沒有辦法,用繩子牽着娘去了遠處的集市上,回來時拎着一個小小的口袋,搖晃着說:“兒啊,我們有吃的了。”
他娘被送去了哪裡他不知道,只記得走的時候那乾枯黑瘦的婦人滿臉淚水,用滿是老繭的手摸着他的臉說:“活着,好好活着。”
他爹用帶回來的小米粥,那粥稀的能照出人影,一天倆人只能灌個水飽,躺在炕上一動也不敢動。就這樣,也只吃了半個多月就斷頓了。他爹的臉和手腳越來越胖,腫的發亮,葉鬆年紀雖小卻也看得多了,知道他爹是不行了,熬不過去了。村子裡很多人都是這樣死去,腫的像個大蒸饃,搖一搖晃一晃怕是渾身都能聽出水聲。然後就不見了。屍體並沒有被埋到山上,而是就這樣悄然消失了。去了哪裡?人們只能茫然地望着那戶人家忽然升起的炊煙發呆,有小孩餓的腦袋耷拉着,指着那戶人家說:“娘,他家吃肉呢。”
童言無忌。孩子的嘴巴被母親一把捂住,乾瘦的婦人滿眼惶恐。
那時的葉鬆也很清楚,他爹要是死了,自己年幼身體單薄,怕是搶不過村裡的那些人,也許自己也會被他們搶走,切開,洗都不洗就扔進大鍋裡去。
那些天他一直活在恐慌裡。
看着他爹慢慢地嚥了氣,脖子伸得老長,眼睛瞪着,嘴巴微微張開像是要叮囑什麼。
葉鬆知道他爹最後沒說出來的遺言:快跑!
他環顧四周,家裡早已經空無一物,他想了想,彎腰扯下他爹身上的破衣服,裹在自己身上,轉身就踏踏踏地跑了出去,他早已經飢腸轆轆。跑步消耗了他身體大部分能量,但他知道自己必須跑,不跑就可能會被人吃掉。
也不知跑了多久,他發現自己來到一處大路上,遠處有黃煙騰起,像是有馬隊經過。
他沒有力氣,頹然倒地,看着那黃煙越來越近,心想算了,被馬踩死也比餓死了強。
這樣想着,就聽着籲的一聲,一個人在他面前勒住了馬。那天是個大晴天,那個人坐在馬上,威風凜凜氣宇軒昂。此刻的葉鬆,已經處於半昏迷狀態,看到那人翻身下馬,蹲在他面前問:“小孩,你是一個人跑這來的?”葉鬆點點頭,暈了過去。就這樣,葉鬆被葉三爺認作兒子,帶回了漢口,而那時葉楓已經是個十六歲的少女了。
她亭亭玉立,深得葉三爺喜愛,將其視爲掌上明珠,而那時的葉鬆,失去了全部親人,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葉三爺身上,他希望自己能成爲葉三爺心中的珍寶,這樣他就永遠有一個溫暖的家庭,有永遠愛自己的父親。但是他發現,葉三爺的目光更多的是在葉楓的身上逡巡,葉楓是他一手養大的,其中感情自然和他這個半路撿來的兒子不同。
同樣不是親生的兒女,爲什麼要厚此薄彼?
嫉妒是一條冰冷的蛇,時不時在葉鬆的心中探出頭來,吐着信子,時刻準備對葉三爺和葉楓發動攻擊。
爲了活下去,葉鬆努力討好葉楓,表面上對這個姐姐百依百順,甚至在葉楓出賣了葉三爺,跟着寶慶幫的黃天蠍私奔後,在葉三爺面前他對葉楓也採取維護的態度。他知道,要想得到葉三爺的父愛,就要巴着葉楓不放。他對葉三爺,有一種隱秘的情感,葉三爺就是他的全部。
那段時間,他一方面暗地高興,因爲葉楓的離去,葉三爺整天借酒消愁;同時他又擔心,害怕葉三爺被漢口幫懲罰,自己將失去現在擁有的一切,富足日子過了這許多,他可不想又被孤零零地扔到大街上,一無所有。
一個人有了慾望就會有私心,慾望就是心中那條大蛇,將他的一顆心纏得緊緊的,透不過氣來。
在得知葉三爺要被漢口幫驅逐後,葉鬆連夜潛逃去投奔葉楓。
“姐,我只有你了。”
他抱着姐姐痛哭流涕。
葉楓和黃天蠍夫妻對幫派權勢和爭鬥本沒有什麼興趣,兩人都是閒散的性格,一門心思想過自己的神仙眷侶小日子。葉鬆的到來算是給黃天蠍送來一個極好的助手,葉鬆年輕肯幹,將幫內事務打理的井井有條,時間長了,黃天蠍的權利便被漸漸架空。葉鬆享受到權利的快樂,在這條路上也就越走越遠,最後發展到將黃天蠍夫妻軟禁在小院裡,對外宣稱黃天蠍年老身體不好,由自己全權負責寶慶幫的一切事情。
“我沒有怪過你,阿鬆,雖然你隱瞞了我們很多事,但這些對我們也一直不錯,你的心不壞,只是被慾望矇住了眼睛。你嫉妒我,痛恨爹爹,還嫉妒蠍子,可是這些年你真的快樂嗎?你八歲時失去了一次親人,二十多歲又失去了一次親人,阿鬆,你有了權勢有了一切,但是你不孤單嗎?”
葉楓看着葉鬆,眼淚流了下來。
葉鬆低下頭去,默然不語。
旋風再次颳了起來,老槐樹不停的顫抖着。
一個嘶啞得的聲音傳來:“葉鬆,你對不起我!”
這次是真正的葉三爺的聲音。
葉鬆肩膀抖了一下,跪倒在地衝着老槐樹磕了三個頭:“是,爹爹,我對不起你,我被嫉妒被慾望矇住了眼睛,好,現在我就將這一切都還給你!”
說着他從袖管拔出一把匕首,反手就衝着自己的心口刺去。
黃天蠍一腳飛出,將他手中的匕首踢出,葉鬆嘶吼着:“爲什麼?我要還給他!”
“爹爹當年對你寄予很大的希望,他對你那麼嚴厲是因爲覺得你是可造之材。我和蠍子這些年心甘情願被你軟禁也是因爲我們相信爹爹的眼光,阿鬆,你死了能解決什麼問題?爹爹不會死而復生。”
葉鬆淚流滿面,望着老槐樹,又嗵嗵嗵磕了三個頭。
“爹,我一定要讓漢口幫把你請回去,我要爲你洗刷全部的恥辱!”
葉鬆忽然想到葉三爺被漢口幫除名後的種種委屈,他認定這一定是葉三爺最想實現的願望。
葉限點頭笑道:“這就對了,你死了也沒用,葉三都死了十多年了,靈魂被困在這老槐樹裡,渾渾噩噩就是對黃天蠍夫妻當年不救他耿耿於懷,現在誤會都解釋清楚了,葉三,我們的約定還作數吧。”
“自然作數,雖然沒有報仇,但解開我的心結,讓我能夠回到漢口幫,我會履行契約。”老槐樹渾身顫抖着。
旁邊的葉楓問:“請問你和我爹爹的契約是關於什麼的?”
葉限聳聳肩:“這個,無可奉告。”
她看看葉楓,又看看葉鬆,貼到葉楓耳邊問:“不過,你要是傳授一下你們姐弟如何能讓青春永駐的秘密,我倒可以給你透**實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