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邀請我嗎?”他微微歪了頭,語氣低沉,氤氳的酒氣傳來,喬安心覺得自己有些醉了。
她手指顫抖,擡手推着他:“我……我扶你去牀上。”
說話的時候,她的語氣比想象中的冷靜。
細白的小手在他胸前推拒,秦易風眼裡幽光閃過,他泄了力氣,任由她半扶着他向牀邊走去。
喬安心被他一半的重量壓着,她抿着脣,一聲不吭扶着他,秦易風歪頭看着她,似要看出她到底在想什麼。
到了牀邊,她扶他坐下,不知是不是太過緊張的緣故,俯身的一瞬,她眼前一黑,片刻的暈眩,不過只是片刻,在秦易風看來,不過是她頓了一下而已。
突然一陣亮光傳來,兩人均朝着亮光的方向看去,是手機……
喬安心腦中還未做反應的時候,身體已經自動反應,她猛地伸手,一把抓過!
秦易風微眯了眼,喬安心此時理智纔回到腦中,手心沁了細細的汗,抓在手裡的手機,屏幕上顯示的自動關機的字樣……
手機自動關機時嗡嗡震動了一下,喬安心順手將手機裝進口袋,聲音輕輕的說:“自從那天回來後,總要把手機抓在手裡纔有安全感。”
她說的那天,是她被安家綁走的那天……
餘光裡掃過秦易風的神色,果然見他表情瞬間的凝滯,他,也有些於心不忍的嗎?
“去給我倒杯水。”他擡手揉揉眉心,說到。
倒水……
口袋裡的手機似乎又重了些……
斂了眉,喬安心輕聲道,“嗯,好。”
他沒說話,喬安心轉身就走,剛轉過身,他卻突然喊住了她:“等等。”
喬安心身子一僵,“怎麼了?”
秦易風目光由下而上,“鞋,把鞋穿上。”
喬安心低頭,涼意這才順着腳底傳來,她頓了下,反身跑回去把拖鞋穿上,便快步出了房間。
秦易風盯着她的背影,身子半靠在牀頭,眼裡清明一片,再不見半分醉意。
喬安心望着已經接好水的杯子,手機就在兜裡放着,那藥粉樣的東西就在她的口袋,她不覺嚥了口口水,吞嚥的聲音在寂靜的房子裡格外明顯,她甚至聽到自己頻率越發快的心跳聲。
回頭看了一樣,燈光透過半掩的門照出來,暈暈黃黃,帶着一絲不真實的感覺,她想起自己剛纔做的事……
她,竟是邀請了秦易風的留下……
她心裡明白得很,她留下他的唯一理由,不過是那一袋小小的藥粉……
抿抿脣,她終於還是伸手掏出了手機,小心的把手機殼拆下,藏在裡面的小小的紙袋就露了出來,她拿出那東西,打開,便看見白色的粉末……
白色的粉末倒進透明的水杯,在水裡迅速的溶解消失不見。
她端着水杯,一步步朝房間走去。真做了這件事,真到了這個時刻,她反而沒有了之前的緊張,反而是異於往常的冷靜,她端得穩,走得更是穩。
推開半掩的門,就見秦易風依舊半靠在牀頭,維持着她出門之前的姿勢,似乎是有些累了,他微眯了眼睛,隨着喬安心走近,也並沒有睜開眼睛。
不知爲何,喬安心步子緩了一下,他一向是個機警的人,連在睡眠中都是,不管是多深的夜裡,只要有人走近他就會第一時間睜開眼睛,讓人懷疑他是不是根本沒有睡着。他們還是夫妻關係的時候,每次回老宅爲了不被老太太懷疑都要住在同一間房,喬安心半夜去廁所,不管時間多晚,只要她有動作他總是第一時間就醒來……
想到這些,她步子更緩,但饒是走得再慢,還是走完了這短短的幾步路,喬安心端着水杯,看着他微眯着眼的模樣……
什麼時候他有了這麼明顯的黑眼圈?喬安心爲這個發現愣怔了下,知道他這段時間總是加班到很晚,但在她,或者說在所有人看來,他是最最精密的無堅不摧的工作機器,他……也會有累的時候?
“水來了。”她聲音輕得幾不可聞,彷彿不想叫醒他一般。
但他還是睜開了眼,撐着身子坐起來,伸手去接水杯,喬安心遞過去,他接過,擡手放到嘴邊……
“等等……”喬安心驀地出聲。
他停下,望着她,等待着她說下去。
“水……會不會太涼,要我……換一杯嗎?”她說出這些話,胸腔裡的心臟跳得極快,似乎所有的力氣都用在了這跳動上,連去思考腦中到底在想些什麼的空檔都不曾有。
秦易風望着她,不知是不是她太過敏感和心虛,總覺得他的眼神,像是早就看穿了一切,他看穿了她極力僞裝的平靜下的不安和糾結,也看出了她的慌亂和無措……
他沒說話,擡手,微仰頭,一杯水就這樣喝下……
喝完後,他把水杯重新遞給她,這纔回答她:“不用了,這溫度……正好。”
水杯空了,拿在手裡輕了不少,滴滴的水珠從杯壁滑下,喬安心把水杯抓在手裡,明明達到了目的,心裡……卻空落落的。
秦易風說完那句話,起身下了牀,喬安心仰頭,有些不解的望着他。
“我回房睡。”他說。
說完轉身就走,直到門被關上,關門聲響起的一瞬,喬安心才驚醒,他……就這樣走了?
她已經做好了最糟糕的準備……
他卻只是這樣走了。
喬安心站在原地,思緒紛亂間,她冒出一種荒唐的感覺,好像他來,也只是爲了喝掉那杯水罷了……
真是,荒唐啊……
她苦笑一聲,搖搖頭散去這不切實際的想法,拿出手機,給蔣明樂發了條消息:東西已用。
幾乎是立刻的,蔣明樂那邊便有了回覆,似乎知道她紛亂的情緒,蔣明樂讓她不要多想,睡一覺,後天就可以離開這裡了。
喬安心抓着手機,眼神落在“離開這裡”這幾個字眼上久久沒有離開。
夜城,待了十幾年的地方,她就要走了。
當年來的時候母親帶着她到了父親新買的房子裡,那時候父親的事業才起步不久,忙得連接她們的時間都沒有,她被母親牽着手,下了車看着來來往往的人羣和高聳密集的樓房,只覺眼花繚亂用力接收想要融入這裡……
現在,換她帶了母親,加一個揹包的行李,就這樣離開。
這麼多年,她竟是什麼都沒有留下。
手機自動鎖了屏,屏幕暗下去,喬安心慢慢閉上了眼睛,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這一覺,她睡得極不安穩,一夜都掙扎在各種各樣的夢裡,夢裡有她剛來時候的情景,看不清母親的臉,只記得小小的她夾在川流不息的人羣,有點惶恐,也有點……寂寞。
再後來,是父親死的時候,大伯和小姑家分了僅剩的一點資產去了國外,她和母親被追債的人堵在家裡,他們把她們圍在角落裡,好些穿黑衣服的人把家裡幾乎所有值些錢的東西都搬走了,剩下的,都被砸爛了……
她被母親緊緊護在懷裡,那時候她已經長大了,大到母親的懷抱已經不能遮護得了她了,母親在輕輕顫抖着,她輕輕掙脫母親的懷抱,將母親擋在牆邊,承受着那些人落下的拳頭和巴掌……
後來,那些人拉着她說要去把她賣掉,是母親幾乎磕破了頭求他們在寬限幾天……
可她還是不爭氣的賣掉了自己。
父親剛去世的時候,別人說父親是染上了賭癮,欠下的高利貸,就算虧空着公司的資產也填不上那天大的口子……但她怎麼都不信,只恨自己一句任性的不想接手家裡的生意就真的沒有去多學什麼,只恨自己一點都幫不上忙,她只隱約記得父親提過幾句當時公司有個非常重要的項目,這個項目如果成了,他們喬家在夜城乃至整個北部都能有一席之地……她那時堅信父親是被人陷害的……
後來,到處的白眼,無窮盡的追債,低頭,求情,甚至眼睜睜看着母親崩潰了精神,她的那些懷疑和堅信都在這些裡消磨殆盡,甚至,那一晚,站在夜總會門口的時候,有那麼一瞬間,她甚至有點怨了父親……
最後,她沒有進到夜總會,單單被秦易風一人買了去,秦易風擺平了那麼大的一個爛攤子,給她母親提供治療的條件,而她,只需要配合好一場場的戲,扮演好妻子和狐狸精的角色。
至今,她仍能清晰的記起,那一晚,夜半時分,糜爛的夜總會門口,他像是從天而降的英雄,踏七彩雲,無所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