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怡養胎二三事
鈕鈷祿氏把夫妻相處之道,如何對待庶出子女,如何對待丈夫的小老婆等就着西二所的實例,詳詳細細的給女兒講解分析,務必讓女兒融會貫通並舉一反三。這是鈕鈷祿氏多年來根據前輩和自身情況總結的寶貴經驗。
素怡裝了滿耳朵的教誨,好險沒有暈頭轉向。幸而她博聞強識,幾乎過耳不忘,將鈕鈷祿氏的話囫圇記下,預備生產後再慢慢琢磨。
怨不得鈕鈷祿氏如此急切,甚至失去以往的從容不迫。她居住在宮裡不過兩日,見到弘曆名下的女人數個。以她多年的閱歷來看,這些女人沒有一個單純的,特別是海氏和金氏,更是引起了她的着重觀察。環境不容樂觀!鈕鈷祿氏暗暗揪心之後,恨不得把畢生所得全部傳授給女兒纔好。一片慈母之心真摯無私,又不求回報。
素怡見鈕鈷祿氏着急上火的模樣,只得笑着安慰:“女兒是阿瑪額孃親手教導出來的,雖不能說天縱英才,也非無知蠢碌之人。後院幾人女人還翻不出女兒的手掌心,您就放寬心吧!”她拉着鈕鈷祿氏的手搖晃着,扮起小女兒姿態,“如果阿瑪見您瘦了一圈回去,可不得責怪女兒不孝順嗎?唔,您就看在未出世的外孫份上,疼女兒一回,別愁壞了身體。”
“哎喲喲。”鈕鈷祿氏最受不得素怡撒嬌,連忙穩住身子,笑斥道:“額娘一把老骨頭,都快被丫丫搖散架咯!這孩子!”她拍拍素怡翹起的嘴,“行了,額娘聽丫丫的,我的寶貝女兒可聰明着呢。”她摸摸素怡嫩滑的臉蛋,嘴角含笑,眼神卻十分嚴肅,“丫丫只管放手去做,咱們富察家的姑奶奶不是好欺負的。倘若有人膽敢挑戰你嫡福晉的尊嚴和威信,殺雞儆猴亦可爲之。阿瑪和額娘永遠支持你。”
有兩個龐大的家族做後盾,素怡行事的顧忌就要少許多。但凡有心機成算的人,也不敢明目張膽與她爲難。因爲她不是單獨的一個人,她代表着清朝八大姓之二的富察家和鈕鈷祿家。可是,正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素怡真正需要防備的人是躲在暗處伺機而動的敵人。
孕婦的情緒總是起伏不定。素怡只覺得喉嚨發澀,嗓子發顫,她蠕動的脣瓣,最終粲然一笑,動情道:“阿瑪和額孃的恩情,女兒畢生無法報答其中一二。”她乖巧得宛如只小貓咪,伏在鈕鈷祿氏懷裡,“願上天垂憐,丫丫來世也投胎做您們的女兒。”
左手捏着繡帕擦拭不停涌出的熱淚,右手輕拍着素怡的背脊,鈕鈷祿氏哽咽道:“好,好,額孃的寶貝,來世還做額孃的女兒。”好容易穩定住激動的情緒,鈕鈷祿氏擡起素怡的頭,細細拭去她眼角殘留的淚痕,“孕婦可不能流眼淚。”
素怡喚了宮女進來侍候着洗臉補妝,鈕鈷祿氏抹了些胭脂掩飾眼底淡淡的青色。素怡爲孩子着想,照舊素面朝天,清爽自然。
鈕鈷祿氏嘆口氣,認真囑咐女兒:“以後可別再隨便掉金豆子啦,對身子不好!”又交待幾個莫丫頭:“看着你們福晉,別由着她的性子來。”
“是。奴才遵命。”幾人齊齊福身。
莫失年長,最得主子看重,因此上前湊趣道:“如今太太發話,可解了奴才們的一大樁心事,奴才晚上也能睡個安穩覺啦。”說着拍拍胸口,誇張的鬆口氣。
屋子裡的人都被她逗得大樂,鈕鈷祿氏指着莫失,道:“我原以爲你是個穩重知禮的,誰知也變成這促狹樣子了。”
鈕鈷祿氏在宮裡徘徊兩日,縱使再捨不得懷孕的女兒,奈何皇宮規矩森嚴,只得收拾行李告辭歸家。素怡自鈕鈷祿氏走後便有些悶悶不樂,老是覺得前幾日母子團聚像一場幼時的美夢。
弘曆看妻子沉靜下來,不像前段日子那般折騰,大感擔憂。他心裡挺矛盾:以前害怕妻子太活潑動了胎氣,現在又害怕妻子鬱悶不利母子倆。如此這般,忐忑不安了幾天,翻了幾遍孕婦手冊,詢問數次太醫後,素怡恢復正常了。弘曆大喜,終於能把心思放在工作上。明年他可就要離開兵部了。
素怡是個堅韌不拔的性子,不過幾日就調節過來,該吃吃,該睡睡,也不去想那亂七八糟的東西。安胎纔是目前的首要大事啊。
轉眼到了冬季,天氣一日冷過一日,素怡的肚子如吹氣球般慢慢鼓脹起來,弘曆卻忙得團團轉。怡親王舊疾發作,疼痛難忍,實在不能上朝理事。雍正爺心疼這個早年受罪的弟弟,恩准了允祥大假,並把大部分太醫打發到怡親王府常駐。
老狐狸李榮保聽到消息,高深莫測的捋着鬍子沉思片刻,吩咐兒子:“廣成代筆,替老夫寫奏摺,就說老夫腰腿痠痛,請求皇上恩准老夫在家休養一段時間。”
傅廣成有些跟不上老爺子的思路,捉着毛筆的手一頓,宣紙上立刻滴了滴濃墨。他皺着眉頭,問道:“阿瑪有何打算?如今這個節骨眼上,朝廷正是用人之時。”跟風裝病也得挑個好時候呀,再說了,“如果皇上派太醫過府看診……”您不是露餡了嘛!
李榮保鼓着眼睛瞪着兒子,斥道:“你懂什麼?!我讓你寫你就寫。”
端起茶杯,用茶蓋颳了刮浮沫,李榮保嘆口氣,耐心跟兒子解釋:“怡親王眼看着時日無多,朝廷上必要經歷一場大變動。富察家已是處於風頭浪尖,老夫已官至一品,有爵位在身,你妹妹又是皇子福晉,此時不宜再出風頭。須知伴君如伴虎,帝王的信任都是很脆弱的。”瞥了大兒子一眼,語重心長道:“明哲保身,盛極必衰,居安思危,你懂嗎?廣成啊,這富察家遲早要交到你手上的,你如此耿直叫阿瑪如何放心?回去想想吧。”
說完,李榮保閉上眼睛假寐。傅廣成的性子像前妻多一些,從小受聖賢之書教誨,造就一副不知變通的性格。做個守成之人尚可,若要扛起壯大富察家的重擔就有些難了。——其實是你要求太高,平時行事看着不太靠譜好不好?
怡親王和李榮保告病,雍正爺失去左右手,只能抓住兒子當壯丁。——弘曆兩年來的表現還是不錯的。
弘曆知道雍正爺有心考驗,辦事越發謹慎周全。與此同時,他在後院駐足的時間大大減少,回到家洗漱後往往倒頭就睡。熹妃看着兒子忙得人不見人影,也不好意思讓弘曆繼續搞生產,素怡也省得應付後院蠢蠢欲動的女人們。
所以說,薑還是老的辣呀。李榮保這招,可謂一舉多得。既讓皇帝看到自家忠心耿耿,又讓女婿受到歷練,還避免了女婿在女兒身子重的時候出軌。——他可不想要一個只比自己親外孫小几個月的便宜外孫。
新年之時,在乾清宮舉行家宴。說是家宴,其實能吃的東西很少。御膳房上菜次序由地位高低排列,等到素怡看到盤子的時候,那熱菜都成涼菜了。她懷着孕,飲食禁忌頗多,基本上就只動個筷子意思一下。
雍正爺體諒懷着嫡孫的素怡,讓素怡以熱奶~子代酒。素怡謝了恩,端坐在墊了虎皮的椅子上,靜靜聆聽悠揚婉轉的鼓樂聲。
皇帝嚴肅不愛笑鬧,故無人高聲談笑。即使新年的喜悅也沒有撫平雍正爺隱隱皺起的眉心。宮裡人消息靈通,基本上都知道怡親王身體欠安,誰也不敢去觸皇帝的黴頭。家宴在詭異的沉默中結束。
回到西二所,素怡輕笑着撫摸隆起的小腹,暗道吃下飯恐怕會消化不良。她眼中精光一閃:家宴上自己的桌上有相剋的食物,看來有人不想讓她安全產下孩子。這人的能力夠大的呀,竟然能在弘曆的眼皮子底下動手!
弘曆臭着張俊臉進門,素怡忙扶着肚子迎上去,“爺今兒這麼早就回來了?莫失快去打水伺候爺梳洗。”
看見妻子的大肚子,弘曆心裡一暖,嘴角勾起笑容,扶着素怡回到炕上,開始唸叨:“我不是說過幾遍了嘛……以後你不用來迎我,萬一閃着腰怎麼辦?……”
素怡笑着聽弘曆喋喋不休,撫平他不自覺緊鎖的眉宇,“爺心情不好?與我說說可否?”
“沒事。”弘曆扯扯嘴角。他心裡十分歉疚:是自己無用,竟讓有心人鑽了空子,欲借家宴置他和素怡的孩兒於死地!
素怡靠在弘曆懷裡,聲音柔婉如流水潺潺:“弘曆,咱們是夫妻。”她握住弘曆的大手,粗糙的虎口摩擦着她細嫩的大拇指,“夫妻之間,有什麼事是不能說的呢?你別看我是個女子,或許我無法爲你解決難題,但是我可以提出建議啊。我也是師傅的弟子呢。”難道弘曆已經發現菜餚的問題了?
“呵呵。”弘曆把玩素怡半挽的秀髮,笑道:“我當然知道福晉是師傅的弟子,還是師傅常掛嘴邊的得意弟子!是我小看福晉啦。”
“那你跟我說說唄?”素怡眨眨眼睛,期待的看着弘曆:“我一天到晚無聊得很,你說說看,我只聽着打發時間。”
“好。”弘曆答應了,卻是說起怡親王和岳父:“也不知二位身體好些沒有。”弘曆畢竟是金尊玉貴的皇阿哥,有些大男子主義,習慣把家人護在背後。
素怡便順着弘曆的話表示自己怡親王的關心,無非是說些“吉人天相”等蒼白無力的話。怡親王重病是真,李榮保水分蠻多。李榮保害怕嚇着懷孕的女兒,自然是傳了暗信進來,讓她不必擔憂。就連弘曆那兒,李榮保也稍稍透了個影兒,讓女婿自己發揮聯想。
弘曆嘆氣:“皇阿瑪成立軍機處,就是爲了減輕政務。這些年,王叔和岳父也是夠累的。長此以往,身體吃不消啊。”他揉揉太陽穴,斜躺在軟榻上,把頭擱在素怡肚子邊。怡親王最是明白雍正爺的心思,平時對弘曆多有照顧。
雍正爺可不就是過勞而死的麼?估計兢兢業業的怡親王也差不多。素怡上歷史課的時候還是蠻喜歡雍正皇帝的,變試探道:“我在家裡的時候常爲阿瑪額娘燉滋補的湯藥,不如偶爾也送去養心殿給皇阿瑪嚐嚐?”
弘曆回憶起步伐矯健的李榮保與貌如三十的鈕鈷祿氏,點頭道:“好。這也是咱們的一番孝心。”
“那就說定了。”素怡笑道:“可惜我不能親自下廚……不過莫愁的手藝也是不錯的,希望皇阿瑪不要嫌棄纔好。”
“不嫌棄。”弘曆聞着素怡身體上淺淺的梅花幽香,低聲道:“皇阿瑪哪裡會嫌棄呢?他高興還來不及呢……”聲音越來越低,漸不可聞。
素怡低頭一看,才發現弘曆已靠着自己入眠。這兩個月果然是累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