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婿會見丈母孃
窗外鶯啼雁鳴,自由自在,好不快活。
迴廊裡,莫忘拿着炭筆對着滿園盛開的菊花描花樣子;莫失穿針引線,正在做一件嬰兒穿的小衣裳。鼻筆尖滑過紙面的沙沙聲,銀針穿過布料的摩擦聲,兩個姑娘輕淺的呼吸聲,一絲不落的傳到素怡被冰蘭果改造後靈敏的耳朵裡。
鈕鈷祿氏愛憐的摩挲着女兒細嫩的臉蛋,聲音低得好似嘆息:“你婆婆不是個簡單的女人。”她下了結論,跟着又勸女兒:“她這些年過的不容易,你作媳婦的要好好孝順她。”
頓了頓,鈕鈷祿氏略微提高聲音:“熹妃娘娘是個實誠人,只要你真心付出,她會回報你的。”說不得,自己多跑幾趟皇宮,重拾舊日姐妹情分。
身在後宮的女人,背後總有些辛酸淚水。熹妃風光嗎?無疑是風光的。她有優秀的兒子,穩固的妃位,如今還幫皇后掌管後宮。熹妃幸福嗎?作爲一個不得丈夫寵愛的女人,作爲一個冷情皇帝的嬪妃,她不幸福。可是,無情的歲月像把刀子,它砍掉了女人們幼時的美好幻想,徒留一顆堅韌而冷漠的心。
素怡不知道熹妃的現在會不會是自己的未來。感覺到鈕鈷祿氏的注視,她暫時拋開煩惱與困惑,道:“額娘,女兒會孝順熹妃娘娘的。”
“好。”鈕鈷祿氏盯着女兒的眼睛,一字一頓道:“丫丫要千萬記得,守住自己的本心!”
素怡心裡一震,頷首道:“女兒明白了,額娘。”
談話告一段落,鈕鈷祿氏展了笑顏,高聲叫莫失進來,對素怡道:“皇后娘娘恩典,准許我在宮裡住兩天。”一點看不出來剛纔兩母女談了很嚴肅的話題。
素怡也笑:“皇額娘真是體貼女兒。明兒裡,女兒得好好去謝謝皇額娘。”
“這樣就對了。”鈕鈷祿氏誇讚一句,“即使你懷了孕,也不能懶惰。皇后娘娘和熹妃娘娘那兒還是得常去侍奉。”
“女兒知道。”
莫愁過來請示午膳菜單,正好聽了一耳朵,快言快語道:“福晉向來孝順,給長輩請安這事,從來是風雨無阻,雷達不動的。”
“讓你多嘴!”素怡笑斥一句,並不真的怪莫愁。
鈕鈷祿氏笑笑,拿着單子看起來。她生了三子一女,對孕婦的飲食禁忌再清楚不過,兀自定了菜色喝湯品,又問:“貝勒爺回來用膳嗎?”
“回來用的。”莫失端上新茶,笑道:“除非皇上和熹妃娘娘留飯,一般情況下,貝勒爺都回來陪福晉用膳,然後再與福晉一起歇午覺。”
素怡有些羞赧的點頭,也道:“爺知道額娘來了,肯定要回來的。”順口吩咐莫愁:“按爺的喜好做幾個菜吧。”
鈕鈷祿氏笑得眉眼彎彎,與女兒如出一轍,“你和貝勒爺感情好,額娘心裡高興。”
午膳前,弘曆果然直接從兵部回到西二所。他側着身子受了鈕鈷祿氏的拜見,又向鈕鈷祿氏拱手執女婿禮。鈕鈷祿氏看着弘曆謙遜和氣,心裡更添三分歡喜。典型的丈母孃看女婿,越看越滿意。
李榮保原來不怎麼看好弘曆,鈕鈷祿氏是知道的。這兩年弘曆的進步飛快,李榮保瞧在眼裡,私下裡說起弘曆的語氣和態度都大有轉變。用李榮保的話來說就是:知錯就改,善莫大焉!只要他一直能保持下去,何愁不成爲大清朝另一位千古之君?——老狐狸算是一語成箴了。
弘曆本着妻子家人就是我的家人,妻子的長輩就是我的長輩的思想,對待鈕鈷祿氏就像對待熹妃般尊敬(他和熹妃的關係也不是多親近),對待傅恆就像對自己兄弟般愛護(關心程度更勝於弘晝)。用膳的時候,弘曆還先讓了岳母一下,鈕鈷祿氏推辭不受,他方撩袍子坐下,椅子緊挨着素怡,方便照顧孕婦。——這是幾個月來形成的定識。
弘曆脾氣是很好的,極少發火,有些謙謙君子的意思。他朝岳母真心微笑,客氣道:“素怡近來總唸叨着您,”聽這尊稱,“幸好您來了,她頭次懷孕,心裡總有些不安穩。”
素怡橫他一眼:其實我很淡定,你才失態好吧?別你爲你演技好,瞞得了下人,可瞞不過我。
他顯然未聽到妻子的腹誹,拍拍素怡的手對岳母道:“您老有經驗,家裡幾位兄弟都有出息,素怡少不得要您多操操心。”富察家的兒子多呀,夭折率幾乎爲零,這個是連雍正爺都羨慕不已的。
鈕鈷祿氏略微坐立不安,女婿可是皇子呀,這麼說話是不是太客氣了點?
弘曆看出岳母的窘迫,仍掛着和煦的笑容,誠懇道:“額娘忙着協理宮務,分不出太多時間;內務府的嬤嬤還沒有派送過來,確實要麻煩您老看着些。”
鈕鈷祿氏鬆口氣,自己的女兒自己心疼,她哪能不盡心竭力。當下便答應了,“蒙皇后娘娘恩典,奴才得以在宮裡居住兩日,定會好好照顧素怡。”
瞅着這邊閒聊完畢,莫失才帶着宮女們上了席面。
期間,弘曆很自然的把魚肉撥開挑刺,然後夾到素怡面前的碟子裡,哄着她吃下去:“醫書上說,這個對孕婦好,你好歹吃些啊。”
素怡在鈕鈷祿氏看不見的地方瞪了弘曆一眼:你以爲我不敢在額娘面前反抗你。
弘曆眼神溫柔,安撫着脾氣大變的孕婦:聽話,別使性子,讓額娘看見多不好。
素怡瞥一眼鈕鈷祿氏,嘟着嘴把魚肉吃下。弘曆寵溺的望着妻子,繼續搶宮女的佈菜工作。氣氛自然而溫暖。
夫妻倆的“眉來眼去”被鈕鈷祿氏收進眼底,她暗道小兩口關係不錯,越發安心了。裝作沒有看見兩人的眼神交流,鈕鈷祿氏默默用完了飯食。莫愁的手藝更精湛了,皇宮果然鍛鍊人。——還有心情東想西想。
殘羹冷炙被撤下,幾人移到一邊消食。宮裡也講養身之道,根據未來乾隆爺壽數來看,弘曆肯定是位養身達人。
西次間裡,弘曆與素怡在炕上坐下。這會兒炕是冷的,純粹當椅子用。
鈕鈷祿氏則在椅子上坐了,這椅子還是她親自打點的女兒的嫁妝。
在素怡臥室裡,說話氛圍就輕鬆多了。弘曆關心起岳家的情況來:“家裡可好?我在宮裡走動,經常能見到岳父與大舅兄,還有讀書的小弟與侄兒們。”
素怡也眼巴巴的望着鈕鈷祿氏。先前見着額娘太激動,後又聆聽了大篇教誨,竟忘記問家裡的情況了,趕緊補上:“幾位哥哥嫂子還好?侄兒侄女們如何?”
自鹹安宮官學成立後,富察家的孫子輩很多都入了官學讀書。原本在上書房學習的傅恆,也轉到鹹安宮官學去了。這是弘曆的主意。因爲八阿哥福惠夭折,所以傅恆這個皇子伴讀便失去留在上書房的理由。
上書房裡大多數是宗親家的孩子,真正聽課上進的人很少,這樣的環境顯然不利於傅恆的成長。若是聰慧的傅恆成了仲永,素怡這個當姐姐的恐怕要哭死。弘曆當然捨不得妻子哭死,素怡懷孕時掉了幾根頭髮,他都着急得宣了太醫來問。
“都好。”鈕鈷祿氏籠統的答道,又挑出幾樣有意思的事來說:“明誠會爬了,活潑好動得很,跟你七哥小時候一個模樣。”明誠是傅玉的兒子。“素悅正在跟着先生學《女四書》,先生誇她聰慧呢。”她一點不介意在弘曆面前表現自己這個嫡母對待庶女的寬容大度。
“男孩子嘛,活潑些好。倒是素悅,可以讓兩位姑姑教些規矩。”素怡道。
鈕鈷祿氏提起傅玉:“你七哥很是頭疼呢。我說他是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他自小性子就野,難不成還希望明誠斯斯文文的麼?”
素怡捂着嘴笑倒在弘曆身上,露出左頰上深深的酒窩:“可以想象七哥無奈的樣子。”
弘曆沒有一絲不耐煩,靜靜聽着妻子與岳母說話。
素怡畢竟是孕婦,半個小時後就困了。弘曆護着呵欠連天的妻子,讓宮女帶岳母去後院裡休息:“屋子都是妥帖的,什麼東西都預備着,您安心住下,有什麼需要只管開口。”
事實上,鈕鈷祿氏能夠留在宮裡住兩天,是雍正爺最先發的話。弘曆聽到這個消息,早就讓人把後院東廂房收拾出來。
他有些不好意思:“屋子小了些,您別嫌棄。”西二所面積真的不大。
做女兒的素怡更體貼額娘:“我讓莫憂和莫嗔去伺候您。”素怡看向莫失:“讓她們把太太照顧好了,不用到我面前侍候。”
“是,奴才省得。”莫失笑道。
鈕鈷祿氏大早上起牀,折騰半天,也有些疲累。跟女兒女婿不用講究虛禮,自然無不說好,交待素怡:“你懷着孩子,別太傷神。睡眠很重要,可不能輕忽。”說話就添了幾分隨意,更顯親熱,“我先離開,過會兒再來看你啊。”
目送鈕鈷祿氏離開,弘曆擁着素怡上了牀,宮女們放下簾子,輕手輕腳的出去了。
素怡幾乎沾枕即睡。弘曆摟着素怡的腰肢,緩緩撫~摸着她的背脊。他有些心疼妻子勞累,不過岳母的到來能讓素怡真正開懷,他就不多作計較了。共同生活一年,他對妻子有些瞭解:素怡大部分時間都在微笑,可她不一定是真的高興,她只是習慣性的掛上笑容;如同他面對大臣時,臉上戴着平易近人的面具一樣。
宮裡的人,上至皇帝,下至太監,誰不是幾面派?素怡心地善良,以誠待人,她的雙眸一如既往的清澈明亮,她的靈魂是純淨的。對陰暗中成長的弘曆來說,素怡就像一束光,讓人看到希望與生機。
臨睡前,弘曆吻了吻妻子的左頰:素怡真心的喜悅只會在這裡顯露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