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此次聚會問諳並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晚些午小舟一一送別朋友後與問諳散步向老城區家去。

“其實你不用送我的,老城區是有點偏但一路上路燈還是有的,再說假期快結束了得空好好玩玩。”

午小舟饒饒前額略顯尷尬的說:“我只是想散散步,鍛鍊鍛鍊身體。”說完還伸伸腰甩甩手。

“還能再牽強一點嗎?”

“不能,已經最牽強了。”

轉角時身後閃過一道黑影,午小舟下意識的搭問諳的肩順勢摟過擁在自己身側。

問諳奇怪於午小舟的舉措但還是沒有推開只是問:“怎麼了?”

“嗯,那個,那邊老是吹風過來,你幫我擋擋風。”說完這個理由午小舟都覺得不可思,但能感覺到有個人一直跟在後面。

問諳以爲午小舟是真的冷,正要脫了外套給午小舟披着,但還是有些懷疑:“這季節晚上就是這樣,白天再熱晚上刮的風總不能是熱的吧,你說你出來怎麼也不知道帶個外套什麼的。不過風是往這邊吹的嗎?我怎麼感覺不到。”

午小舟一心關注身後的人影,看到轉角停靠的車,午小舟捂着問諳的嘴趁着轉角擁着問諳躲到車後面,問諳也沒有掙扎,因爲午小舟很貼心的在問諳剛準備要掙開的時候給問諳留了手縫,問諳知道午小舟的性子,很信任的配合午小舟。

看着路燈下的人影慢慢拉長慢慢靠近。夜裡的老城區安靜得只剩那人影的腳步聲,午小舟屏住呼吸調整心跳雙手擁着問諳在懷裡,小心探頭的朝人影處看去。

那人小跑過午小舟和問諳藏身的地方,午小舟小小安心之後覺得那人的背影似曾相識,倏然那人停下腳步,午小舟立馬埋頭於問諳之上,那人環顧四周疑惑的撓撓後腦勺,上前幾步轉身後幾步,沒有發現什麼後就離開了。轉身時那人的那張臉讓午小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手還是慢慢的沿着肩去捂住問諳的眼。

直到那人影消失在街頭午小舟才慢慢騰騰的放開問諳,午小舟惶恐的看着沒有人影的街頭,深怕那人重新走回那條路。那條路不是到老城區的必經之路,卻是較爲方便的一條路,午小舟拉着問諳加快腳步往回走,再快些再快些,甚至小跑起來。

“午小舟,你這是怎麼了?你要拉我去哪兒啊?不是說送我回家嗎?那街盡頭拐個彎再走兩條街就到了,現在是去哪兒呢?還有,剛纔那人是誰呀?”問諳雖有疑問但還是跟着午小舟跑,午小舟是個怎樣的人會做出什麼樣的事,問諳自然是清楚知道的。

“阿乾。”聽到這兩個字問諳定住了任由午小舟拉扯,問諳還是表示懷疑的望着午小舟,午小舟愣了一下不知道該怎樣跟問諳說,“是阿乾,如果你要找他,現在回去應該找得到。”

黑夜裡兩人面面相覷,問諳的遲疑讓午小舟緩緩放開了手,沒有午小舟的緊握問諳確定了自己的選擇,主動拉住午小舟的手繼續同方向奔跑。

沒有什麼特別的,就是有人放棄你的時候,你卻會抓住自己內心最想要的方向。

假期結束了,問諳和尤巷的關係並沒有得到緩和,朋友間的打聽說辭評語各式各樣什麼都有,問諳不信只是更加小心的觀察小心的討好尤巷,雖然這樣的相處方式會被午小舟‘唾棄嘲笑’,但問諳只是想讓尤城不用夾在兩人之間爲難。

新的一學期沒什麼不一樣的,只是有一天的晚自習是數學老師的,就是問諳最不喜歡的那個老男人數學老師。佈滿皺紋的臉頰微微泛紅,脖子腫脹得遠看像只企鵝,衣領口處還有些汗漬,胸口前面還有些油漬和水跡,袖口微微挽起,襯衫下面疏於整理沒有別到褲子裡這樣就像街頭上衣冠不整的流浪漢,褲腳有一邊是挽起的像小學課本里形容插秧幹農活的農民伯伯,最重要的是老師穿了一雙拖鞋走路一甩一甩的,就像農民伯伯成了流浪漢還撿了一雙不合腳拖鞋。一個老師怎麼會這樣呢?很明顯他喝多了。從老師走進教室的第一步,不用打嗝就身上散發的酒味就很快的從講臺飄到後桌。走路姿勢還有些歪東倒西,手裡就拿了個手機沒有書本教具。老師是真的喝多了。

起先紅着臉笑眯眯的跟同學說:“不好意思啊……各位……親愛的……同學……們,今天呢……我之前教過的一個學生……來看……我,就你們……學長來看我,就……吃吃飯……順帶喝了那麼……點點酒,俗話說喝酒誤事,但是……我……是不會……耽誤你們……的學習……的進程的,我這個人……沒點酒在講臺……上還……還……站不住的。今天的課……我就……隨便……隨隨便便……講。”說完老師抽了根粉筆先在自己的褲腿上摩擦摩擦再到黑板上書寫。

意料之中的講得七七八八,沒一會兒就體力不支讓同學們自習,自己搬了個椅子坐到講臺上玩手機,像個小孩子一樣邊玩還邊對着手機笑,沒一會兒手機沒電自動關機的聲音響了,數學老師像個失落的小孩一樣看着手機一臉的委屈,滿是紋路的臉皺在一起看着喜感十足。沒有手機玩課又講不了,數學老師躺在椅子上雙手環抱於肚子上開始打瞌睡,剛開始還好,可越到後面打呼的聲就越大,這已經嚴重形成噪音了,可同學們也只會偷偷的捂着嘴笑然後繼續埋頭看書。最後還是巡查的老師看不下去了,叫醒數學老師並搬走了數學老師搬在講臺上的椅子以示懲戒,最後還不忘溫馨提醒:“老師,晚自習你可以不用講題,但也不能睡覺啊,只要不睡覺守着他們就行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數學老師小雞啄米式的敷衍點頭。

等巡查老師走後數學老師徹底無聊了,手機沒電也沒坐的地方,數學老師只得像個有多動症的無聊的小孩埋着頭雙手交握於肚子前在講臺上踱來踱去。仔細看不難發現,那是極度睏乏但又不能睡的緩解式消遣。本以爲晚自習就會這樣在數學老師的踱來踱去中過去,不想幾個外出解手的同學爲了方便就直接從後門走進來,這一行爲讓無聊透頂的數學老師找到了一個讓人不無聊的點,興奮得像個小孩子發現新天地一樣指着後門訓斥道:“誒誒誒誒誒,剛纔……剛纔進來的那幾個學生……走什麼後門啊?丟不丟人啊?給我出去,從前門重新進來,要正大光明的嘛,後門周圍的同學,趕緊的趕緊的,把後門關上,走後門很不好的……我跟你們說。”

那是剛剛轉熱的時節,班上公用面積小人又多,窗子常年失修,空氣流通全靠一前一後兩扇大門,數學老師下令關掉後門,這讓學生們不做題只是坐在那裡不動也會狂冒汗,這樣的疾苦在通風口講臺上踱步的數學老師自然是不知道的,不僅不知道體恤同學們還大放厥詞,毫無醉意說話也不磕磕巴巴:“現在的社會風氣就這是這樣被你們年輕人給帶壞的,你們說說你們班,扳手指頭數數,多少個託關係走後門進來的,憑本事進來的又有幾個,但凡有點本事也不用什麼沾親帶故的關係,你們班就是風氣這一點不好,魚龍混雜什麼人都有,連上課都要走後門的班,我真的着實爲你們擔憂。”

想着剛纔的數學老師還像孩子一樣的可愛模樣,現在說出這種話還到底是半截身子入土的老老師,問諳不禁感嘆這骨子裡的東西真不是能改的。

數學老師越說越興奮,甚至還充當起記者開始着重採訪由問諳帶頭的幾個明顯的關係戶,起先點名讓人站起來,然後明知故問的問人家裡都託了些什麼關係進的這個班,完全不顧同學的感受再把託關係的老師大肆讚揚一番,極具諷刺的將託關係的老師的過去講述一遍,最後還不忘結尾:“我就是看不上他這樣的人。”數學老師這樣的行徑無疑會讓班上的同學拉開陣營:有關係的,沒關係的,關係好的,關係不好的。這首當其衝的便是老師點名的幾個,課間同學們議論紛紛,雖然是老話題但從數學老師嘴裡說出來還是挺有新鮮勁和議論感的。

最後一節晚自習數學老師又開始重提舊事,這明顯讓一些同學不滿,問諳還是一句話都沒有說只是翻閱手裡的書。

“嘚瑟什麼呀,自己侄女還在我們班當班長呢,論關係能有他這個親,真替他臊得慌。”這話是從問諳身邊的一個文靜女孩嘴裡說出來的,雖然說的是實話但還是惹得身邊人側目,“我說的是實話,班長是他親侄女,他是班長親大伯。”

那文靜女孩的同桌沒有說話,只是在草稿紙上寫了幾個字給文靜女孩看,那時問諳還沒有近視,側目一瞥:心照不宣。那文靜女孩的同桌倒是個懂事的人,問諳喜歡懂事的人。文靜女孩看到字後感覺到自己的有失分寸只得悻悻而去。倒是那個同桌問諳留意了一些:覃芷允,名字說不上怎樣人倒是個懂事的人。

就在問諳以爲她的生活跟班上的同學並不會有什麼交際的時候,覃芷允走進了問諳的世界。問諳對於懂事識時務的人有着莫名的好感,一開始的好感讓問諳並不拒絕覃芷允的靠近,問諳沒想過和覃芷允的關係能處得像午小舟那個圈子一樣,但對於覃芷允這個接觸不多的圈外人問諳並不排斥。

接觸一段時間後問諳發現覃芷允並不是完完全全的圈外人印象,也並沒有一開始那時的懂事,有時還有些偏執和忸怩,甚至可以說是一個不諳世事做着窮民窟平凡女孩堅強不屈引人注意嫁入豪門白癡夢的傻姑娘。對於那種人問諳是打心裡不喜歡的,但只因爲覃芷允無意中說了句:其實你的內心挺脆弱的。那瞬間問諳覺得自己被看透了,對覃芷允便是掏心掏肺的好,自己吃着好吃的會帶給覃芷允,自己看見好看的也會想着下次帶覃芷允看,得空會請覃芷允去吃小火鍋,朋友聚會也是常常帶着覃芷允,週末還會邀請覃芷允到家裡和尤城尤巷一起吃飯。一開始的覃芷允並不起眼,只是跟在問諳一言不發安安靜靜的吃飯,朋友們也不太會注意,午小舟也只當問諳的普通朋友,時間長了,大家都知道問諳有一個尾巴、同學、朋友:覃芷允。

對於覃芷允這樣的人最先看透的是尤城,每每覃芷允到家裡尤城都會客客氣氣的,但也有一種說不出的距離感,幾次想跟問諳談論覃芷允這個人,問諳都是維護正義般維護覃芷允,甚至還會開玩笑問尤城是不是吃醋了,還向尤城保證自己是直的不喜歡女的。這樣的保證讓尤城哭笑不得,但還是會擔心問諳會受傷,從開始的提醒到後面的防範,尤城能明顯的感覺到問諳對覃芷允偏愛程度的增加以及覃芷允得寸進尺的態度,或許,問諳需要覃芷允這樣的人來幫助成長,尤城決定放手,放手讓問諳成長。我們終將長大或是因爲一個人或是因爲一件事。

就算過去很多年問諳還是記得那天,那是問諳第一次知道原來人是可以這樣的。

“其實你的內心挺脆弱的。”

這句話從覃芷允的口中說出,只可惜不是對問諳而是對其他一個女孩,那個女孩如同當年的問諳第一次聽到這話一般,驚喜狂熱,肢體上的慢慢靠近言語上的親暱,若有若無的兩人在靠近,像兩塊相吸引的鐵磁,覃芷允不光是個懂事的人還是個聰明的人,很好的運用了磁場效應,換成吸引對方的一面就能讓人深陷。這樣的人,太可怕了!

這樣的話真的很有魔力,彷彿對任何人說都能說到心坎裡去,問諳一直以爲是覃芷允看透了自己,不想原來是自己看錯了覃芷允,是自己太傻還是覃芷允太聰明,問諳不想太過於去計算,那樣只會顯得自己更加蠢笨,但那時的問諳還是不會自我排解,只得自己悶在心裡獨自難受。

晚些時間站在陽臺看着外面狂風驟雨,狠狠的摔打在玻璃上,似怒吼似乞求,但雨終被關在屋外,就像問諳拼命去敲打那透明的玻璃牆卻還是困在一定的思緒圈裡。問諳環抱胸前,手指深深的扎進手臂裡,沒有痛的感覺,似行屍走肉。嘴裡一直重複:其實你的內心挺脆弱的。越嚼越有味。

“怎麼了?”尤城拿了兩杯茶走到問諳身後,看到問諳異常的神情便上前詢問。

“沒事。”問諳雙手漸漸鬆開自由垂落,手臂上指甲留下的月牙印十分顯目。

尤城知道問諳開始真正的懂事了:“是因爲那個叫覃芷允的嗎?”

“你怎麼知道?”問諳接過靠近自己的尤城手裡的那杯茶。

“只有你不知道而已。”尤城站在問諳身邊,像剛剛的問諳那樣看着窗外的風景,淡淡的喝了一口茶,像個年邁的老人用看透世間的口吻述說着,“人這一輩子會遇到很多種人,像覃芷允那種的人會遇到很多次,她並不是天生就會那樣投機取巧的做人,她也經歷過很多才成了她現在的自己。對於現在的你來說可能會很難接受,但對她來說,這只是她的生存規則,經過時間摸索來的便捷式交際方式,節省溝通成本更快達到溝通目的,她省卻的不止是時間還有精力。”

“所以,爲什麼是我?對我不需要那麼多的歪歪腸子。”儘管剛纔問諳還是一臉坦然,但聽到尤城如此功利的解釋卻還是亂了陣腳,冷笑着質問終究還是不願相信。

尤城看着亂了分寸的問諳,心想還是個孩子的模樣:“就因爲那句:其實你內心挺脆弱的?”

“對,就是因爲那句話。”問諳開始在尤城面前毫不掩飾的爭辯着,“你知道嗎,當她跟我說完那句話的時候,我感覺我被看透了,我感覺她是懂我的,你知道我當時有多開心嗎。我多看重她,我把她當作我最好的朋友,把我身邊的人介紹給她認識,我甚至讓她走進我的生活,我以爲她是懂我的,她是明白我的,但後來我才知道,那句話她不止對我說了,我感覺我被利用。”

“我知道,這段時間你的種種表現看得出來你是真心把她當朋友的。”尤城肯定問諳的付出,但也沉頓了一下,隨後提出關鍵問題,“試問一下,如果她不說那句話你會像之前那樣對她嗎?”

問諳沉思了一會兒,幾次想要開口辯解卻還是沒有說出話來,最後徹底沉默了,沉默最好的回答了尤城。

“這就是那句話的作用,她甚至不需要去浪費時間去跟你接觸加深瞭解。”尤城埋頭轉動手裡的水杯,看不出是喜是惡的情緒下開始讚揚,“覃芷允,她是個聰明人,比想象中厲害。”

“厲害?是可怕吧。”問諳冷笑道。

“如果我說我也曾是這樣的人,你還覺得可怕嗎?”尤城側過身子去把杯子放到一旁的獨桌上,雙手插進褲包,成熟老練還帶着陰險狡詐,狡黠裡摻雜着無奈遺憾還有自卑繼續說道,“其實說實話我和覃芷允是一路人,懂得巧妙合理的利用周邊資源,可這些是我們的錯嗎?我們只不過想要生活得容易一些。我們揹負的遠比你們看到的多得多,我們沒辦法像你一樣恣意人生,我們只有規規矩矩本本分分的過完這輩子,這就是我們的人生,我們怎能不會去變通不會去簡化呢。”

問諳心疼這個在她面前吐露真實情緒的男孩。

“問諳,如果你是活到現在才明白這個問題的話,那你真的要好好感謝你的媽媽和你的朋友,他們把你保護得很好。”尤城的手從褲包裡緩緩伸向窗簾,猛的拉上窗簾屋子裡黑了,“經過這件事你該學會長大了。”

尤城沒有開燈,問諳沒有說話,兩個人就這麼一直沉默着聽着窗外的雨聲雷聲,黑夜裡,問諳幾次掙扎,一鼓作氣抓住尤城那雙緊握打顫的手,許會兒黑夜裡的人影緊緊的相擁在一起,緊緊的在依偎着彼此。

“我愛你。”

“什麼?”人影漸漸鬆開,尤城的手搭在問諳的肩上。

“尤城,我愛你。”

“你在憐憫我。”

“不是……”尤城的親吻讓問諳沒辦法說下去。

多年後問諳還記得那個吻,軟軟的甜甜的還和雜着眼淚的苦澀,那是問諳第一次認真的對一個人說我愛你,也是第一次收到要長大的訊息儘管之前的成熟都是裝出來的。

多年後的尤城有些後悔,那是第一次沒有準備草率的親吻一個女孩子,第一次如此坦露自己的卑劣和不堪,第一次明知道是憐憫卻還是強力說服自己那是對自己的一種感情。儘管知道那個姑娘對自己真實的感情是單純的喜歡同情憐憫,卻還是因爲那句言語上的我愛你奮不顧身。

我愛你,雖然沒有說出來但我在盡我所有在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