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折回書房,距離明天還有很長時間,他還能繼續處理一下其他的事情。
然而,不過走出幾步,他的手機又響起來,“叮鈴鈴鈴……”的鈴聲,在夜裡的莊園中聽起來特別突兀。
“秦總,顧二小姐出來承認她製作僞證陷害顧小姐了。”他接起電話,宋蕭蕭就在第一時間給他彙報情況。
她的聲音甚至尚未平復,仍舊帶着意外的氣息。這不能怪她,從白天到晚上,她一個總裁秘書,爲了找這個顧家的二小姐,差點把整個A市翻過來了。她幾乎跑斷腿都沒找到的人,突然現身在網絡上,還做了秦總最希望她做的事情,宋蕭蕭如今在路上,激動得都要哭了。
顧思遙出現了?男人的鳳眸微眯,本來還打算處理完所有的事情再好好收拾她,沒想到,還挺識相的。
“顧松柏,還是辜紅豔?”他知道,在今天這樣的情況下,輿論一邊倒,如了顧思遙所願,她輕易不會自願出面,否則也不至於躲他的尋找躲了一天。一定是這兩個人其中的一個說服了她。
“據我瞭解,”爲了以防萬一,宋蕭蕭又翻了翻手中的資料,肯定地回答他,“都不是,顧松柏一直在準備自己發聲明,也是直到剛剛纔收到的風聲。”
第三方。秦煥巖在聽到宋蕭蕭的話後的第一反應就是還有一批人,和他一樣在關注思哲。他的眸色漸深,低聲問道:“有沒有查到是什麼人做的?”
到底是什麼人會在這種時候向思哲伸出援手,對自己而言,這個人是敵是友……他唯一想得到的人是博邵晨,但是白天處理媒體的時候,博邵晨有份參與。若是有心找顧思遙,那中午他提起去顧家時,博邵晨不會有意躲避,似乎是在避嫌。
不過……如果博邵晨有心在暗處下手,算起來,也不是不可能。
“抱歉,秦總,查不到。”宋蕭蕭有些挫敗,“對方似乎有意隱藏身份。”
說起來也奇怪,她幾乎是一看到顧思遙的直播就去順藤摸瓜地追查了,最後竟然只查到一個酒店的房間,而這個房間就是顧思遙直播的房間,除此之外,別無其他。這也……太不符合邏輯了。
除了秦總,她還沒見過有哪個人有這樣的本事。
聽筒裡迎來了短暫的沉默,不過很快,宋蕭蕭聽到了她最想聽的一句話——
“知道了,你休息吧。”
今天跑這一整天,讓她徹底領悟到,什麼叫做“身在福中不知福”,平時在辦公室裡坐着的日子原來是這麼幸福的。她以後打死,也不會再產生“辦公室是監獄”一類的想法了,相對於今天,她平時的日子簡直就是在天堂過的。
次日早晨的溫度比前一天更高,太陽剛剛升起,就像是要直接將人間蒸發了一樣,室外溫度噌一下便已經升到了三十。
才六七點鐘,樹上的鳴蟬已經迫不及待地向人們宣告着白天的來臨,此起彼伏的叫聲代替了雞鳴,讓整座城市甦醒。
謝颯醒得比這聒噪的蟬聲更早,她偏頭去看睡在自己身邊的男人,不禁彎脣笑了。Molise是真的優秀,從外在到內在,沒有一樣不符合她對理想對象的要求,甚至高出了她的要求。
也是因爲這樣,她才飛蛾撲火一般不管生死地來到他身邊,成爲他的妻子。這樣即便是死,她也滿足了。有的人,不是非得要白首到老才圓滿,這場愛情她已經收穫了所有想要的,足夠了,再多就貪心了。
知足常樂,捫心自問,她謝颯並不是貪婪的人。
瘦得如同枯骨的冰涼指尖探上他的臉龐,還是她所熟悉的輪廓,濃眉下的眼睛此時悄然閉着,封住了他引人沉淪的棕灰色瞳孔,看不到這雙眼睛最後一眼,真是有點遺憾……
她如此想着,在他的懷中挪了挪身子,用自己的脣在他的眼皮上印下一吻。
最後了,Molise。
輕手輕腳地下牀,以最快的速度洗漱穿衣後,謝颯拿了手機便離開房子。她怕自己磨蹭太久,Molise會醒,她昨晚給他下的安眠藥量不知道能撐多久。
“咔嗒”一聲輕響,大門關上,與此同時,牀上的男人倏然睜開了眼,眸中是一片清明,全然沒有半分初醒的迷濛。
從什麼時候開始,僞裝和欺瞞,成爲了他們最擅長的事情……
當日月輪迴了兩番,A市萬里無雲的晴空被大片濃重的烏雲覆蓋,白天黑得仿若黑夜,天幕下是傾盆無盡的大雨,似是在大力沖刷着什麼的痕跡一樣。
在一般情況下,這種規模的雨聲是具備催眠作用的,然而顧思哲卻在着嘩嘩啦啦的聲音中悠悠醒過來。
躺在牀上做了一個通達腹部的深呼吸,她只覺得渾身都是說不盡的舒爽。這發燒沒有別的好處,唯一的好處就是病癒後醒來,周身通暢,比別人去什麼鍼灸、拔罐的來得痛快。
她下意識看了眼窗外,天是灰濛濛的,這是幾點了
幾點了!
驀地想起謝颯姐交代的事情,她立刻翻身從牀上起來去找手機看短信。
手機呢!她的手機呢!扒遍了牀頭櫃的抽屜,她又開始去翻牀鋪……
門在這時被推開了,秦煥巖拿着一雙拖鞋進來,卻在看到她毫無章法地亂翻東西時擰起了眉,“思哲,你在幹什麼?”
好端端地,怎麼一起牀就折騰,她不知道自己剛生完病嗎!
找不到手機,她也顧不得自己此刻的形容狼狽,只好求助於他,“現在幾點了?”
“早上八點。”
八點……還沒到時間。在昨晚她哭得缺氧的時候,謝颯姐發來短信告訴了她時間和地點,不過當時腦子不靈光,看見短信的瞬間除了哭得更兇之外,再也沒有其他的想法。
現在想想,她這次發燒有一半原因是因爲傷心過度。
沒有多說什麼,他走近她,目光還是停留在她的臉上來回探測着,“你剛剛在找什麼?”
牀頭櫃的抽屜全都打開了,被子顯然也被從頭到尾翻了個遍,整個臥室看起來狼藉不堪,不知道的人還以爲進賊了。她若是說自己不是在找東西,恐怕瞎子都不會相信。
經他這麼一問,顧思哲又行動起來,一邊向牀的兩邊探頭,一邊回答他:“我的手機。”
手機?
他站在牀邊掃視了一週,才一眼,他的視線便落在兩個枕頭的縫隙中間,低聲開口提醒她,“思哲,看枕頭。”
到底是慌亂到了什麼程度,她纔會這麼粗心,明明就近在眼前的東西,都看不見。
她聞言便立刻轉頭去看枕頭,果然在枕頭中間發現了自己的手機。
好了,拿到手機,她重新來到牀邊準備下牀,差不多也該出去了。
儘管心裡是這麼對自己說,但一想到等一下要乾的事情,她就覺得有一股徹骨的寒意從腳底往頭頂竄。
說得好聽,她是要去幫謝颯姐處理後事,說得難聽點,其實就是去收屍的。她自小把謝颯姐當成自己的半個親姐姐,沒有料到最後是這麼盡一個妹妹的義務的……
“26號?!”她不小心按亮了手機屏幕,頓時驚訝得叫出聲來,“我爲什麼會睡了三天!”
怎麼可能……怎麼會……
琥珀色的瞳仁都幾乎在顫抖,雙手緊張得漸漸收緊握拳,她不懂,只是普通的發燒,自己爲什麼會不省人事地睡了三天!
難道……她吃驚地去看秦煥巖,驀地想起那晚的檸檬水……是她太傻了,那根本就不是普通的檸檬水,他在裡面下了藥,下了能讓自己睡上三天的藥……
26號,那謝颯姐……
她不敢繼續往下想,悲喜未知的結局,她沒勇氣想。
他能給自己下藥,就說明有事情瞞着自己,而這件事情,她知道,不會是顧思遙乾的那件,因爲那並不足以給他下藥的理由……她的杏眸就這樣一直睜着看他,彷彿是想在他的臉上找到一點好消息,關於謝颯姐的,好消息。
但是在這樣赤裸裸的注視下,男人的臉上沒有出現絲毫異樣的表情。他只是平靜地在牀前半跪下,握着她潔白纖細的腳踝給她穿鞋,說話的語氣也是同樣的平靜,“前天,Molise和謝颯雙雙葬身火海,西班牙王室已經派人來將他們的屍骨帶走了。”
“什麼!”她的身子猛地往前一傾,難以置信地叫了出來。
這是她今天第二次,完全失去理智了。
什麼叫做,雙雙葬身火海?
眼淚猝不及防地落下,恰好滴到了他擺在她的腳邊的手背上。
視線全部被淚水模糊掉,她看不清眼前人的臉,卻清晰地記得亡人的音容笑貌,怎麼辦……她這兩天,哭得好像有點多,似乎是把前十幾年的分量一起哭乾淨了……可還是忍不住淚水。
又是這樣無聲的哭泣。
她的難過總是輕易就讓他心疼,本來打算說話安慰的,很多話充斥在在嘴邊,卻終究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那是他以前安慰明明的話,用在思哲身上,不合適。
他伸手將人直接攬入懷裡,讓她的淚水全部落在他的身上。如果哭可以紓解她的難過,那就讓她哭個痛快,總好過憋在心裡悶聲不響的,他反而會擔心。
這次的哭並沒有延續很長時間,不知道是大前天哭多了,還是沒有眼淚可以流了,她從他的肩上擡起頭時,距離第一滴淚落下的時間不過短短的一分鐘。
他們是因爲愛而一起長眠的,雖然方式過於決絕,但是他們最終還是同死了,不必如此悲傷。她這麼對自己說,卻無論如何都無法釋懷。
明明本來,送最後一程的人,是自己。可現在,別說最後一程,她連最後一眼都沒有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