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颯的插曲讓顧思哲在房間裡耗了整整一個下午的時間,她什麼都不做,就這麼趴在牀上,想起二人間的過往,順帶着憶起醫院中的經歷,突然想到,有很多人,甚至來不及道一聲珍重,說一句再見,就已經匆匆地從自己的生命中離開,主動或被動,都讓人傷感。
如果知道昨天簽字時是最後一面,她一定,多看謝颯姐幾眼,多和她說幾句話,長久的年月不見,她不願意,就這麼讓謝颯姐離開……
對!她要去再見謝颯姐最後一面。
這麼想着,她立刻抓起手機開門出去。
時間緊急,要是拖得太晚,謝颯姐睡了,自己就更加沒有機會見到她了……
她剛從樓上急急忙忙地下來,正好碰上小喆從秦煥巖的書房裡拿走今天的報紙。
兩個人一道往樓下去時,她的眼睛不經意地飄過,卻在看到報紙上的一張照片時定住了視線。
這是!
“別動!把報紙給我。”
宋小喆被她這麼突然的一嚇,險些從樓梯上滾下去,幸而手腕被顧思哲扣住,才穩住了自己受驚嚇而失去重心的身體。
顫顫巍巍地將手中的報紙遞給顧思哲,宋小喆看着顧思哲霎時血色全退的臉色,一時間擔憂的情緒便上來了。和顧小姐相處過不算少的時間,然而這種神情出現在顧小姐臉上……她還是第一次見。
報紙上就經有什麼東西能讓顧小姐產生這麼大的反應?宋小喆忍不住瞟了一眼,什麼值得關注的新聞都沒有……顧小姐,到底是被什麼東西刺激到了?
臉色發白,雙手都在顫抖,顧思哲沒有想到,這輩子,她還有機會見到這張臉。
媽……她的手撫上報紙上的笑靨,只覺得恍如隔世。
標題寫的大字顯眼:長盛集團董事長攜妻兒回國引轟動。
長盛集團、妻兒……
她的眼睛澀得難受,媽過得很好,照片上的一家三口看起來其樂融融,明明應該替媽感到高興的,爲什麼她偏偏想哭呢……
過得這麼幸福,媽肯定是忘了,自己在一直等着她,也肯定忘了,她還有自己這麼一個女兒在A市。
隨手將報紙還給小喆,她的雙眼都失了神,連自己本來要下樓做什麼都忘記了,茫茫然地轉身,她一邊拖着步子走回房間,一邊任由眼淚落下。
好累……
腳步很沉,腦袋很空……
如果可以,她真的想忘記自己是誰……
看她失神地走掉,宋小喆跟在身後的視線漸漸不安起來。怎麼辦……顧小姐這個樣子要不要告訴秦總?
也許未必會真的出什麼事,人的心情不好是常有的事情,但是,顧小姐這樣看起來也實在是太——不好了。
回到房間後,顧思哲沒有開燈,直接走到窗戶底下最亮的地方抱膝坐着。地板上鋪了一層厚厚的毯子,加上房內的冷氣,保證了她不會冷着也不會熱着。
不過,心涼啊……
她看着窗外新上的初月出神,今晚的新月,看着倒是很像殘月,月邊縈着一輪淡淡的緋色,如嗜血的鐮刀。
要不……她明天也和謝颯姐一起走好了,反正父不疼娘不愛的,如今也沒了工作,倒是無牽無掛一身輕,這一世的人生已經過得如此不堪,還不如陪謝颯姐走一趟黃泉路,當作自己償還她從前的愛護。
負面情緒積壓得太久太多,幾乎在這一瞬間全部爆發出來,像洶涌的浪潮一般朝她席捲過來。眼淚似乎決了堤一般,連連落下,不大會兒便浸溼了衣衫,衣服冰涼,頭腦卻熱得發脹。
不知過了多久,她昏昏沉沉地倒在地上,只覺得冷得哆嗦,是那種由心生的冷,無論她如何瑟縮着顫抖都不能緩解半分。
“思哲!”秦煥巖一推門進來便看到她倒在月光下雙目緊閉着瑟瑟發抖,一時亂了方寸,來不及多做思考便衝進去將人抱到牀上去。
宋小喆跟在他的身後上來的,看見這一幕時也突然大驚,徹底愣在了門口,完全不懂動彈。
顧小姐,這是……怎麼了?她只知道一個小時前來敲門,顧小姐沒來開門。半個小時前又敲了一次,還是沒有迴應,她纔給秦總報了信,沒想到,顧小姐已經暈在房間裡不知道多長時間了。
她突然慶幸自己給秦總打了這一通電話。要是不打,顧小姐會不會……
牽過被子給她蓋好,卻不小心觸碰到她滾燙的身體,秦煥巖的瞳仁立刻緊縮起來,伸手去摸她的額頭,下一秒便吼起來,“拿藥箱過來!馬上!”
這一聲吼將站在門口的宋小喆嚇得回了神,連聲說着“是”,拔腿就跑去找藥箱。
被他的吼聲嚇到的不止宋小喆,顧思哲也在他夾帶着慌亂的聲音中迷迷糊糊睜開眼,只是頭暈得厲害,眼前男人的側臉都有了重影。
他的眼睛一刻鐘都沒有離開過,所以基本上是她一醒來,他就有了動作。
“別動!你在發燒。”他小心翼翼地將她想要撐起來的身體按下,生怕一不小心她會再出什麼差錯。
頭暈,也頭疼,她只覺得自己的身子軟軟的,沒有一絲力氣,再被他這麼一按,便更加無法有所動作。一雙杏眸在此時都無法完全睜開,她藉着那點眼縫的餘光去看他,張着嘴想要說些什麼,最終還是囿於過度的頭疼而無法出聲。
幾分鐘後,宋小喆帶着藥箱與一杯熱水出現,但顧思哲已經再一次陷入了沉沉的昏睡中,她站在一邊乾着急卻什麼都不敢做,因爲秦總的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渾身都散發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氣場,成功將她嚇壞了。
男人動作迅速地從藥箱中取出退熱貼給她貼上,然後把藥給顧思哲喂下。
從一開始拿藥到最後把藥放好,他的視線一直停在其中的一個白色塑料藥瓶上,修長的指尖微動,墨綠的眸光逐漸暗下去,他低着嗓音吩咐一邊站着的宋小喆,“你下去吧。”
“是。”
宋小喆大氣都不敢出,守在一邊進退兩難的,現在得到他的允許,立刻低着頭小步快速地往門外走。
“等等,”秦煥巖看着牀上由於發燒而臉頰潮紅的女子,沉聲問道,“她暈過去多久了?”能發燒到暈倒,沒有個把小時是不可能的。她有沒有想過,把自己反鎖在房間的後果!要是沒有人通知他,或者他真的如約不回來,這座莊園裡是沒有人打得開這道門的!
高燒致死的人,在這個世界上並不是少數……
然而,這個問題真的難倒了宋小喆,她的頭埋得更低了,顫抖着聲音回答他,“不、不……不知道。顧小姐進房間已經快……四個小時了,我……”
“四個小時!”
一聽到這個時間,他就勃然大怒起來,“你是飯桶嗎!她關着自己那麼久,你半個小時前才告訴我!”
今天是發燒,萬一她在裡面做些什麼傻事……
僅僅想到有這個可能,秦煥巖就氣得想把這個沒腦子的傭人給開了!
因爲發燒,加上多個噩夢相纏,顧思哲睡得極其不踏實。吃了藥還不到半個小時,她又猛地睜開眼睛,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鮮空氣,方纔的夢裡,是漫天的灼熱大火,她身處其中,一心想要去尋找什麼東西,卻險些窒息身亡。
“做噩夢?”秦煥巖端着一杯新的水進來時,她正滿頭大汗地坐在牀上喘氣,目光中都是赤裸裸的驚慌。他一看便知發生了什麼。
她的燒還沒退,現在出了汗,吹着冷氣,只感覺全身都在發涼,腦袋沉得厲害,想說話,但一張嘴就覺得想吐,所以她只能極輕地朝他點點頭,皺眉撐着自己的上半身,就是不願意再繼續睡下去。
理智在告訴她,不能再睡了。她要讓自己的精神繃緊,明天,還要去……
秦煥巖將她眸底劃過的那一抹堅定看在眼裡,這個女人,明明在發着燒,還不安分點。他擡步走過去,來到牀邊,親自把杯子送到她的嘴邊,“乖,喝點水會感覺好點。”
杯中的水是檸檬水,他一遞上來,她就聞到了一股檸檬的味道。
伸手握住杯子,她的心底儘管在彆扭,此時也爲他的細心而感到驚訝。水溫剛好,他是怎麼知道,發燒的病人,多喝點溫的檸檬水,會比普通白開水要好的?
溫的檸檬水可以順便補充維生素C,有助於病人恢復。她還是第一次,遇到醫生之外的人會這麼做。
一杯水緩緩順着她的食道往下,潤溼了乾涸幾乎整整一天的五臟六腑,她確實感覺比剛剛好很多,可還是抵不過強烈的頭疼和暈眩,加上溫水的滋潤讓她重新生出來睡意,於是漸漸地,又倒在枕頭上。
臨睡着之前,她低聲喃喃了一句,“謝謝……”
他們分手,和他照顧自己,畢竟是兩回事,要分得清楚。
她很清楚……
女人濃密的長睫毛完完整整地蓋上時,秦煥巖駐在牀邊看了很久,他回來照顧她,整個過程兩個人都交流甚少。她發燒很難說話,他理解,但最後那一句“謝謝”。這樣的照顧,於他是本分,在她的眼裡,很明顯地,已經成了恩情。
這份淺薄的恩情,能不能抵得過他眼下做的事情,他不知道。在這個世界上,他唯一不能下定論的,就是顧思哲的心。
給她掖好被子,他關了燈離開,在走廊上撥通一個電話,只說了三個字:“可以了。”
房內和房外,就這樣被隔成了兩個世界。房內是一片安然的寂靜,而房外,則是風浪欲起的波詭雲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