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哲?這麼晚了,你還不睡?”
略顯蒼老的聲音從手機裡傳出,一聽就知道,他並不知情。
“爸。”顧思哲喊這一聲喊得很不情願,但是要制住顧思遙,找他是最好的辦法。
她儘量讓自己聲音中的盛怒隱藏起來,裝着哭腔,讓自己聽起來可憐又委屈,“你能不能現在去電視臺一趟,思遙在電視上曝光了我給她手術的事,還造謠說我的畢業論文作假……爸,我……”
“什麼!混賬!”顧松柏因爲昨天顧思遙罵人的事情還沒消氣,現在聽到顧思哲這麼說,火氣一下又上來了。
他抓起桌面上的車鑰匙,立即打開書房門出去,邊走邊安撫她,“思哲,你放心!爸爸一定把那個混賬東西關起來!我給你保證!絕對不讓這件事影響到你半分!”
不說思哲的畢業論文數據是借他書房裡的電腦弄的,絕對沒有半分弄虛作假。就是說到眼下家裡的情況,他也要馬上把顧思遙給關到家裡來。
現在顧家的公司基本上全靠秦氏在掙錢,遙遙怎麼會這麼拎不清,三番四次地和思哲作對!萬一秦總一個不高興不合作了,那……他一定打斷遙遙的腿!
掛了顧松柏的電話,顧思哲往下滑到秦煥巖的名字上,如今她也顧不得是不是在冷戰了,一心只想着要把這件事情攔下來。卻不料,撥過去的時候,那邊響起來的卻是冰冷機械的關機提醒。
難以置信地看着手機,她不死心地又打了一次、兩次、三次……
她聽了至少上百次的“對不起……”,卻沒有一句,是她希望聽到的聲音……
次日清晨,宿舍的門被人敲響,急切而且沒有節奏,一聽就知道敲門的人此時此刻有多心急如焚。
一直呆坐到天亮的顧思哲,在聽到門響的那一刻,她充血的眸子幾乎是在瞬間就亮了起來,會在一大早來敲門的……
會是秦煥巖嗎?
敲門聲還在繼續,她長時間的不迴應讓門外的人急得大叫:“顧醫生顧醫生!”
女聲……不是秦煥巖。
這個聲音顧思哲還很熟悉,因爲她最近總是會在自己面前晃。
無力地去開門,她倚在牆上看門外的女子,說話都是有氣無力的,“怎麼了,小莫?”
小莫緊張得直哆嗦,手腳並用地轉告她,“顧、顧醫生,院長和……幾位副院長,還、還還有主任,讓你馬上過去院長辦公室……”
聲音越來越小,很明顯,事態遠比她想象的要嚴重得多。
看來這次,是逃不過了……
整整一晚,她就坐在沙發上機械地給秦煥巖打電話,可也整整一晚,他的手機都是關機狀態。在這期間,她還接到顧松柏的電話,專門打來向她邀功,說是把顧思遙關在家裡了。然而,當她問到消息封鎖程度的時候,他卻支支吾吾地說着,讓自己去找秦煥巖。
腦海中秦煥巖的臉在漸漸模糊。在這種時候,自己最需要他的時候,他連個聲音都沒有讓她聽見。
她想,哪怕他也無法阻擋即將來臨的流言蜚語,哪怕他還在生氣不願和自己說話,但他只要像平時一樣好好陪在自己身邊也足夠了。怎麼偏偏就是失聯呢……
認命地閉了閉眼,她換了件衣服隨小莫出去。
該來的還是要自己去面對。
雖然做好了心理準備,但在站到院長辦公室門口時,顧思哲開門的動作還是頓了一下。
深呼吸了幾次,握住門把的手轉動,她便擡步走了進去。
門內與門外,顯然是兩種不同的氣氛。
關上門,映入眼簾的是五張蒼老而嚴肅的臉,每一張,都寫着對她的懷疑與不滿。
坐在中間的劉院長首先發聲,“小顧,你知不知道我們爲什麼找你過來?”
不像平常的和藹,劉院長此刻連說話的語調都是低沉的,似乎在預示着她最後的判決。
“知道,”顧思哲默了一會兒後道,“我也知道這件事情會對醫院造成多大的負面影響,真是十分對不起。但是我希望,在座的各位能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
事情發展到這裡,她突然冷靜下來,誠誠懇懇地向他們彎腰致歉,希望能爭取到解釋的機會,她就有把握把事情說清楚,最多就是受點處分,而不至於丟了工作。
但在其他人說話之前,她的科主任先發了話,猛地一拍桌子,質問道:“還想狡辯什麼!不止你妹妹曝光的這些,你還擅離職守!我就親自抓到過!本來還念你年輕,放你一馬,沒想到你還做出來這種事情!”
擅離職守……
就是那次知秋肚子疼,自己一直陪着被他看到的事情。顧思哲萬萬沒有想到,他竟然會在這時候落井下石,如今提起這件事情,對於在座的人而言,根本就是她論文作假、醫術不精的佐證。
“小顧,我們一直很看重你,但是萬萬沒有想到,你會……”心臟外科的畢主任十分痛心地看了她一眼,搖着頭嘆氣,不知道還要說些什麼。
緊跟着,其他人的臉上也現出惋惜的神色,讓她的心頓時落到了懸崖底部。
不好的預感讓她亂了陣腳,也不管有沒有禮貌,直接便張嘴爲自己辯解,“不是的,各位,請聽我解釋,我確實是私自給我妹妹做了手術,但是我的畢業論文是……”
“好了,都別說了。大家都安靜一下,聽我說。”
一直安靜旁聽的劉院長突然出聲打斷,他環視了一週,神情嚴肅得彷彿面臨生死抉擇,“小顧,現在已經不是你有沒有做過的問題了。因爲你,我早上接到衛生局和檢察院的通知,這對我們醫院來說,是非常不好的預警。爲了給大衆一個交代,我們只能選擇放棄你。”
他說得隱晦,意思卻很明顯。
不過就是,她被解僱了……
而且,沒有掙扎的餘地。
忍住想哭的衝動,顧思哲僵硬着身子朝五位前輩深深鞠了一躬,而後便轉身離開。
長長的走廊裡沒有一個人影,她很慶幸,剛剛讓小莫走了,不然現在這副落魄狼狽的樣子,誰看到都會同情她。
她不要同情。
同情是這世間最令她嫌惡的情感,她的境況再不好,也不用任何人來同情……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宿舍的,只是一路視線模糊,大腦混混沌沌的,便走到了宿舍門口,沿路好像有不少人指指點點地看自己,她都記不清他們說了什麼。
大體不過是,類似庸醫一類的話吧……
回想在這裡做醫生的幾年,從生疏到熟練,記憶多到她捨不得割捨。
在這裡,她曾經親手將人從鬼門關上拉回來,也經歷過手術失敗後的低落與自責,還有很多人笑容親切地叫着自己“顧醫生”……
一樹一草,都是她熟悉的,也將是她陌生的……
今天以後,何去何從,她不敢想。
打開宿舍門,就在玄關的位置,她剛把鑰匙放到鞋櫃上,就被一隻手拽進了一個厚實的懷抱裡。
本想立即掙脫的,但在聞到男人身上味道的那一刻,她卻倏然紅了眼眶,不可抑制地哭了出來。
她的哭泣是無聲的,只有兩行滾熱的淚水從眼中流下,沿着她的臉頰描繪出來一個輪廓。
可正是這樣無聲的哭泣,剎那間便讓秦煥巖的心軟了下來,他將懷中的女人摟緊,卻半晌說不出來一句安撫的話。
“抱歉,思哲,我——昨晚關機了。”
一句蒼白到無力的話,連爲什麼關機的原因都不做解釋,因爲他不能解釋。
昨晚明明突然發作,他寸步不離地守在病牀邊上,爲了不打擾她休息,還特地把手機關掉。
半個小時之前開機,在看到思哲的上百個未接來電時,他就知道肯定出事了。但是沒想到,始作俑者居然還是顧思遙。
“你走吧,”顧思哲低着頭從他的懷中站直,用帶着濃重鼻音的聲音對他說,“秦總,我們分手了。”
即便陷入困境,她認爲自己也不再需要他,對她來說,他昨晚不在,那以後,也不用在了。
在此之前,她從未想過要把自己歸爲平常女人。但是在今天,她知道,自己也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女人,希望在脆弱的時候有人陪着,希望在難過的時候有人安慰。她再聰明冷靜,也不過是一個有着七情六慾的普通人。
昨天晚上,她握着手機,無數次地聽裡面傳出來的冰冷女聲,第一次發現,原來自己那麼渴望成爲一個有家庭的溫暖女子。她甚至想,只要他能接電話,就算什麼都不說,自己都會堅定地守在他身邊一輩子。
但是他沒給自己機會,所以現在,她也不會再給他任何機會。
她推開秦煥巖高大的身軀,自己邁着沉重的步子進去,準備收拾東西離開。這間已經不是她的宿舍了,就算剛剛院長說給自己三天時間搬空,不過她不打算留在這裡睹物傷感,還是儘早搬走的好。
至於搬去哪裡,她想過了,除了顧家,她無處可去……
秦煥巖沉着眸子在她身後看着,只當她剛剛說的是氣話,沒有放在心上。但看她的腳步踉踉蹌蹌的,最終還是不忍,幾個大步邁上去,同時說了句,“思哲,對不起。”
接着便一個手刀劈落在她的頸後,另一隻手將她瞬間軟癱的身子接住,迅速將人打橫抱起帶走。
他的女人被欺負已是既成事實,既然最佳的補救時間已過,那他現在必須先安撫好思哲的情緒,不能再讓她感受到多一分的無助。
她的背影看上去,已經足夠無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