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礪儼正襟危坐圈椅上:“這個奴才既然是都家的,就交給淑人您處置了。”
“是。”薛淑人小聲抽泣着,“拉出去,杖斃——”
從牙縫裡蹦出的話讓妙娘渾身一凜,她匍匐地上,用力磕着:“月姑娘,請你救救我吧,奴婢可是裴相的人……”
“果然是大膽的丫鬟,死到臨頭了還敢胡言攀咬,你雖然是相府的家生子,可你如今已經開臉,成爲了俊哥兒的通房,當然要按照都家的家規處置。”都莫心巴不得她死呢,嘴角咧開冷冽的笑容。
“你們還杵在那裡做什麼……趕緊把她拉出去,莫要吵到老太太安魂。”
也不知是誰說了話,原本愣在原地的奴僕趕緊上前,將這個披頭散髮且語無倫次的賤婢給拖了下去。
有一道驚雷落下,不好的消息再次傳來,柴房那裡無端端的燒了起來,火勢迅速的蔓延開來,恐怕再過不了多久,就要燒過來了。
聽到這個消息,都家的人各個面色慘白,唯獨一人的慌張,卻是裝出來的。
他終於能給父皇一個交代了,至於這裡發生的事情,就不必詳細告知了,一個失去了免死金牌的侯府,已經不成氣候了。
“縣令,你還愣在這裡幹什麼,還不快點把連環兇殺案的兇手抓起來。”
縣令滿頭霧水,壓根就不知道這位殿下說的是誰,倒是跟在旁邊的師爺,一個跨步上前,站在了薛淑人的面前:“不要在僞裝了,還是乖乖就範吧。”
“王爺,你是不是累了,我的母親手無縛雞之力,又怎麼可能是那個殘忍的兇手呢。”
“手無縛雞之力又如何,只要擁有錢財,就可以僱傭殺人,至於她找的那些人也統統被蘇卿的手下給抓起來了,難不成還得來個當面對質不成。”雲礪儼眯起長眸,眼底閃過複雜情緒,差一點就被她給矇騙過去了,幸好師爺在一旁提醒自己,這個女人本不姓薛。
蘇少言溫和一笑:“我這個抓鬼大師的任務已經順利完成了,薛氏你真是好狠的心,爲了讓大夥兒相信都家覆滅不過是亡魂的詛咒,竟然不惜犧牲無辜孩童的性命,讓他們去祭祀。”
“當真是無辜嗎?都家的人統統都不無辜。”薛氏一改之前的慈眉善目,陰冷苦笑,“至於那些離開都家的幫兇,我當然也不能放過,我可沒有錯殺一人,用來祭祀的人通通都是那些人的血脈。”
“所以你這些年來纔會如此的糾結,一方面想要好好的對待自己的骨肉,一方面又因他的容貌而對他心生厭惡,這種複雜的情緒交織心口,你纔會假裝不疼愛你的兒子對嗎?”
“是啊!我之所以對俊哥兒好,那是因爲俊哥兒長的並不像那個可惡的老頭子,可我生的孩子呢,越是長大,眉宇間越是有那個老頭子的影子!”說道情緒激動之處,她整個身子都在顫抖,“我永遠都忘不了那一日,原本繁華昌榮的街道原本晝夜不眠,可如今卻死氣沉沉。都莫心更是爲了一己私慾而慫恿老太太讓送嫁的隊伍路過鬼街,試圖想要再製造一場血案,所以她也該死!”
“小蝶呢,她現在在哪兒?”封改之如鬼魅般上前,從她的袖口搜出了一枚鑰匙,“她可是無辜的。”
“她現在好得很,只是睡着了而已。”淡淡的說出了這句話,她也開始狂笑起來,就那樣直直的倒在了地上,滿身鮮血斷了生機。
封改之走過來,將鑰匙放到了冰冷的柔荑中:“去敬萱堂吧,小蝶就在那裡,而你要找的
東西,恐怕也在那裡。”
粉拳緊攥,舉步離去。
小蝶果然在那裡,雖然已怪異的姿勢趴在美人榻上,幸好只是睡着了,並沒有性命之虞。
一顆懸着的心也鬆了下來,陰慕華上前,將她抱在懷中的匣子小心翼翼抽了出來,放在了一旁。
拿着鑰匙的手抑制不住的顫抖着,她有一種預感,她想得到的東西,就在裡面。
用力的吞嚥着唾沫,努力緩解心中的激動,她慢慢的伸出手,用了約莫幾分鐘的功夫,纔將鑰匙插入鎖中。
喀嚓——
細微的聲音鑽入耳膜,好不容易穩住的手再次顫抖起來,她屏息凝氣慢慢打開了這個匣子。
她所要的東西,正安靜的躺在一堆琳琅滿目的頭面裡面,沒有想象中的那麼華貴,怪不得雲礪儼等人能夠一眼就看穿假的免死金牌。
也不知道曾經它經歷過什麼,都已經有些變形了,希望它還能有用吧,否則一切都是白費功夫。
她快速的將金鐲收入荷包中,隨後按照原樣將匣子擺回了小蝶的懷中。
外面的雷聲更加大了,甚至遮蓋了外頭鼎沸的人聲。
莫不是那場火真的不受控制,要燒過來了嗎?
杏眸低垂,凝視不合腳的布鞋,她是不是和火槓上了,不是被火薰就是被火烤,現在還要憂心忡忡,擔憂火勢繼續蔓延。
吱呀——
也不知是誰打開了房門,她突然心口一緊,下意識的躲到了衣櫃裡面。
素手將櫃子打開一條細縫,凝注外面的一舉一動。
當腳步聲越發清晰的時候,她也趁着昏黃搖曳的燭火,看清了來人的側臉。
從來都沒有想到,蟄伏在暗處的人會是他,當親眼看到時,她的心如擂戰鼓,腳下也虛浮起來。
貝齒死死緊咬着,不讓自己發出任何的聲響來,她想看看,這個人到底要幹什麼。
來人粗魯的推開了小蝶,當指腹接觸到匣子時,嘴角蔓延一絲貪婪的笑。
迸發精光的眸死死盯着上面的銅鎖,從容淡定的拔下了髮髻上的簪子,只需半刻功夫,便將銅鎖開啓,他可沒有其他的耐心慢慢的尋找,索性一股腦兒將裡面的首飾全都倒了出來。
沒有……沒有……怎麼可能沒有呢……
他明明看到母親將東西藏在這裡的,可是眨眼間,怎麼就消失了……
男人驚詫着盯着眼前散亂的首飾,瘋狂的將它們掃落地上,氣喘吁吁的跌坐地上。
原本暈厥過去的小蝶,慢慢的睜開眼皮,當她看到眼前的一切時,張口大叫。
“被你看到了,真是糟糕呢。”薄脣翹起,劃過嗜血的弧度,“可是現在大夥兒都在救火,就算你叫的再大聲,那也是沒用的。”
雖然已經清醒過來,但是藥效帶來的副作用還沒有完全消散,她的雙腿依舊軟的很,壓根就沒有辦法爬起來。
眼看着這個猙獰的男人朝着自己靠近,她也只能順着感覺往後退去,直到背脊抵在了堅硬的地方,這才停了下來。
好不容易打開的一角因爲撞擊而被闔上,她的眼前瞬間一片黑暗,只能憑聽覺判斷外面發生的事情。
真是個糊塗的傢伙,對方明明就沒有注意到她,就算醒了,也應該裝死纔是。
陰慕華急的在心中罵了起來,思忖半晌之後,她打算豁出去了,敲着衣櫃的門,發出了沉悶的聲音。
等待了片刻,她再次見到了光明,面對那張猙獰的臉,她沒有絲毫的駭怕,依舊從容的揚着微笑。
“是不是很好奇,我爲什麼會躲在這裡?”淡淡的聲音飄落,卻重重的敲在對方的心裡,“其實我也很好奇,你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二少爺。”
“你全都看到了嗎?”他雖然驚訝錯愕,但是還沒有完全喪失理智,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宛若在地獄綻放的曼珠沙華,妖冶魅惑,卻觸人心魄。
陰慕華用力吐出一口灼熱的氣息,挪動腳步來到地上,慢慢將散落的首飾重新撿回了匣子裡:“是啊,我全部看到了。”縱然她感受到了背後飄揚的殺氣,可還是沒有任何的躲避,“你也真是的,若是要救夫人的話,大可以喊人過來,又何必如此的手忙腳亂呢,好好的首飾都被你毀了。”
惋惜的目光落在手中那塊碎裂的玉蝶上,依依不捨的將它擺回了匣子裡,觸手生溫,正不愧是上好的暖玉,真是可惜了。
原本進攻的人,突然停駐下來,僵直着身子愣在原地。
陰慕華緩緩轉身,對着小蝶嗔怪着:“還有你,真的學不會看人呢,你的小叔子好心好意的救你,可你卻大喊大叫的,若是讓姑奶奶見到你們孤男寡女同處一室的話,也不知道又要生出怎樣的閒言碎語來,想必二少爺也是因爲這個,所以纔會不知所措的吧。”
把自己的殺意說成不知所措,看來這個女人是真的想要維護自己,可是爲什麼,她爲什麼要維護這麼一個沾染鮮血的惡魔呢。
將他眸中的不解全都守在眼底,陰慕華將收拾好的匣子放到了小蝶的懷中:“毓少爺也是不小心的,你就不要怪他了。”
小蝶不是一根筋的人,她能聽得出裡面雙重的意思,反正自個兒也沒有什麼損傷的,這件事情就這麼算了吧。
她接過了匣子莞爾一笑,對着都子毓緩緩福身:“奴家多謝小叔子搭救,日後在照顧孩子的問題上,有什麼疑難的話,奴家一定盡力相助。”
“瞧瞧二少爺,可是被你的尖叫嚇得不輕呢。”陰慕華揶揄打趣,趁着對方愣住的時候,從他的手中搶過了簪子,“到梳妝桌邊上去,我給你把頭髮盤起來,這是我第一次給別人梳髮,手藝不好可別嫌棄哦。”
都子毓如同玩偶一般,被她輕鬆的扯到了梳妝桌邊,將他按到了凳子上。
素手拿起玉梳,一下一下的落在柔順的烏髮上。
“一開始我就認爲薛淑人一定有個幫兇,否則她是無法完成整個過程的,直到剛剛,我才徹底明白過來,她纔是那個幫兇。”她依舊平淡敘說着,靈巧的手指很快就盤了個髻,將簪子重新插了上去,“以後好好的生活吧,至少你還有個女兒要照顧,我想經歷了這些事情之後,都家任何人都不會爲難你了,只要你安分守己,你們的生活必當平順無憂。”
“謝謝。”艱澀的吐出了兩個字,他伏在桌面上,像個孩子似地痛哭起來。
她沒有安慰,只是轉身離去,細密的雨珠順着屋檐傾倒而下,形成了一片雨幕。
外面的火總算是滅了,而風也似乎已經逐漸停止了。
她之所以選擇原諒這個男人,是因爲那個微小的動作。
他雖然把怒火發泄在那堆的首飾上,可面對那枚鎏金草蟲頭花鈿時,眸色還是劃過一絲溫柔,他的良性並沒有完全泯滅,至少他偷偷的救下了那些被祭祀的孩子,並把他們重新接回了都家,偷偷的安置了下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