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革很久都沒敢看陳羲的眼睛,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爲什麼自己懼怕那雙眼睛。或許他懼怕的不是陳羲,而是那個可能已經死去的老友。黃革懊惱後悔,爲什麼自己就沒有想到寧集是在舍了自己的性命幫自己?人生得以可以過命之好友何其之艱難,現在這個好友可能已經陰陽永隔。
“是我”
黃革張了張嘴,嘴裡都是苦澀:“是我太大意了,我我只是下意識的覺得,他那樣聰明的人,一定已經爲自己找好了退路。”
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也不知道怎麼面對。寧集用自己的死,幫他帶出來一半黃家的人。這種恩情,可能再也沒有辦法償還了。
“別辜負。”
陳羲長長的嘆了一口氣,然後灑出一片星辰。這是陳羲第二次使用星辰圖,比起第一次的時候已經要成熟的多。第一次使用星辰圖的時候,沈九勾可以輕而易舉的穿破星辰圖看到陳羲。但是這一次,陳羲以自己獨特的符文控制星辰圖之後,就算是在符文之術上造詣極深的大符師,再想窺破也難了。
陳羲試圖看到皓月城裡的事,但是卻發現根本不可能成功。上一次他想看到皓月城,也只能借用皓月城外面淵獸的視線,這一次依然如是。之所以這樣,陳羲推測是因+,爲皓月城那個強大的防禦法陣阻擋了任何力量。那個防禦法陣將皓月城完完全全的遮擋住,陳羲的星辰圖看不到法陣裡面的情況。
陳羲有些失神,他將星辰圖收起來之後說道:“你現在做什麼也無法彌補了,別辜負就好。你可能只是疏忽了,也可能是太信任寧集可以救他自己,但是不能說你沒錯。寧集讓你來找我,就是想讓我帶你去藍星城。但我現在還有自己的事要去做,你可以帶着黃家的人自行去藍星城,我會想辦法通知藍星城裡的人給你打開城門。”
“多謝!”
黃革深深一拜。
陳羲沒有拒絕這一拜,因爲這一拜是陳羲替寧集接受的。陳羲還不明白爲什麼寧集會如此決絕,但是隱隱之間有個猜測。他轉身離開,似乎已經和黃革沒有什麼話說。看着那少年的背影,黃革忽然有一種看到了寧集的感覺。明明寧集和這少年沒有一處相似的,但是偏偏他覺得陳羲好像得到了寧集的某種傳承。
陳羲走到無人的地方,將寧集託黃革給他帶來的玉佩拿出來。他將自己的一抹神識送進玉佩之中,只短短片刻就被自己看到的東西震撼到了。這玉佩之中存儲的檔案之多,令人感慨。這絕對不是一天兩天的時間能存儲進去的,寧集爲了做到這一點耗費了多少心神耗費了多少時間可想而知。
“小友。”
陳羲在玉佩裡看到了寧集留下的一封信,寧集的修爲並不是很強,所以他沒有辦法留下自己的影像。當初國師滅掉子桑家和關家的時候,子桑小朵藉助星辰圖能看到父輩們留下的遺言。可是寧集沒有這樣的能力,他能留下的僅僅是文字。
“請允許我稱呼你一聲小友連我自己有時候都不能理解,爲什麼我會覺得你是一個可以做朋友的人,而且是那種可以託付某些事的朋友。或許,僅僅是我身邊找不到一個這樣的人吧。又或許,是因爲你從來都不是一個沒有擔當的人。我知道雖然你我之間沒有什麼交集,也談不上有什麼交情,但我還是這樣自顧自的把這些東西給了你,所以抱歉啊我揹負的東西,現在交給你來揹負了,可我卻沒有徵求你的同意。”
看到這一段話,陳羲的鼻子一陣發酸。曾經他很看不起寧集,他一直以爲寧集是爲了他自己什麼都能做出來的小人。可是在讀到這封信的時候,陳羲才明白,寧集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剛纔他對黃革說的那三個字不辜負。
寧集只是不想辜負了當初那麼信任他的寧大家,不管陳羲曾經怎麼猜測寧集的身份,他都沒有過多的解釋,因爲他無需那樣做。他做執暗法司的次座,就是寧大家的安排。他能活下來這麼久,也是寧大家的安排。他的生命延續下來的使命,就是守着寧大家的執暗法司。
沒錯,在寧集眼裡,執暗法司就是寧大家的,而不是大楚的,更不是皇族的。在寧集看來,普天之下只有寧大家纔是執暗法司唯一的主人,別人誰都不配
這封信很長,長到陳羲足足讀了半個時辰。這還因爲陳羲是一個字一個字的仔細去讀的,因爲他也不想辜負寧集的信任。在寧集選擇了直面死亡的時候,唯一能託付的人居然只有陳羲。兩個人之間什麼時候建立過信任?或許從來都沒有,又或許從一開始寧集就是這樣選擇的。
“我這一生,得到的罵名遠比讚譽要多的多了。可我從來沒有在乎過名聲,我自己的名聲在寧大家交代我的事面前,什麼都不算。只要我不會被人罵死,我就只能按照自己認爲的最好的可以保護執暗法司的方法來做事。我常常問自己,我是寧大家的什麼人?”
“問過的次數多了之後我才醒悟,我不是寧大家的什麼人,我只是寧大家門下一走狗。寧大家把我當弟子看,但我不能那樣看待自己,我得把自己當成一條狗,一條好狗,一條能夠看家護院的狗。可是我這條狗牙齒不夠鋒利,不能咬人。唯一能做的,就是假裝自己的牙齒很鋒利,讓所有想覬覦寧大家遺留下來的東西的那些人害怕。”
“現在,我這條狗的使命就要結束了,因爲我已經無力繼續守着執暗法司。執暗法司被林家的人關掉,我沒有辦法阻止。但是執暗法司不能沒,我守着的那些秘密也不能沒。所以我只好求助你,因爲天下間能靠自己的腦子記住這些秘密的人,只有你。”
陳羲讀着這些話,就好像看到了寧集那張醜陋的臉就在自己面前,一句一句的訴說着。
“你生的可真是醜啊”
陳羲喃喃自語了一句,然後淒涼一笑:“可你真的很帥。”
“從我的姓氏改爲寧的那一天,我就知道自己早晚不得好死。可是我後悔過嗎?從來沒有。我很幸福,幸福於寧大家對我的信任。這封信放在開頭,其實也沒有什麼特別重要的內容。無非是一些我憋在心裡太久卻從來找不到人訴說的一些話,你就忍着看完吧,當然我知道你會認真的看完,因爲就算你對敵人再兇狠殘酷,你也是一個好人。”
“還記得你我見面的時候,我說過你很不錯這句話嗎?那當然不是一句馬屁,那只是我覺得很欣慰。欣慰於自己終於找到了一個繼承者,不管你願意還是不願意,反正我已經這樣做了。如果你有機會,可以當面罵我。不過哈哈哈哈,我不會給你這樣的機會,因爲我沒打算給自己機會。”
“後面你將看到的東西,是我已經整理好的。這些東西涉及的範圍及大,每一條信息都足夠重要。這其中藏着關於大楚的,關於皇族的,甚至關於整個世界的秘密。當然也有關於寧大家的,說一句很得意的話,全天下最瞭解寧大家的人,除了他自己之外就是我了。”
“寫到這裡的時候,我忽然想到你肯定是很佩服厲蘭封的。因爲你是滿天宗出身,也知道厲蘭封當初爲了保護天府大陸的百姓都做了些什麼。對於那樣的聖人,我心懷敬仰。但是,我要告訴你寧大家爲天府大陸的百姓做的事,絕對不比厲蘭封少。”
“寧大家只是選擇了自己的方式,一種註定了不會被人理解,而且一旦真相被人知道的話他就會遭受萬衆唾罵的方式。這一點,也是我從寧大家那裡繼承來的東西。管他別人怎麼做?只要我認爲自己做的事是對的,那麼我就堅持下去。如寧大家爲了那個目標,自始至終不放棄一樣。我在執暗法司這麼多年,就是靠着這個信仰堅持下來的。”
“人不能沒有信仰,我的信仰就是寧大家。我不知道你信仰什麼,也許是自由?相信我,這個世界上絕對不存在真真正正的自由。存在的,只是一種對自由的嚮往。我也向往自由,但我更願意堅守。我知道你曾經說過這樣的話修行者的使命是守護。知道你曾說過這話的時候,我真的有些覺得你矯情啊,但是仔細想想,難道我不是在守護嗎?”
“你是一個冷靜的人,但是你的弱點也那麼明顯。一旦涉及到了你的朋友你的親人,你的冷靜就會變的狂暴起來。可是有時候我想想,這是你的弱點,可這又何嘗不是你的優點?當別人以爲這樣可以利用你的弱點的時候,他們一定會遭受到你暴風驟雨一般的打擊。所以我很高興,因爲我可能用上面的話影響到了你,讓你把我當朋友看了哈哈哈哈,陳羲,我算盡天下事都不得意,唯獨得意的就是算計了你。”
“我上面寫的那些話夠不夠煽情?夠不夠誠懇?你一定已經爲我感動了對不對?所以你逃不掉了你只能成爲我的繼承者。你只能接受我給你的一切,寧大家的守護和整個執暗法司。不要以爲寧小臣是首座他就是整個執暗法司,他就是個屁執暗法司,永遠都不是他那樣的小人可以控制的。”
“認真的記住後面我寫下來的那些檔案吧,然後把這個玉佩銷燬。這可能是我遺留在人間最後的東西了,但是隻要你足夠理智就不要保存下來。要是偶爾念及這個世界上還曾經有一個叫寧集的人出現過,念及這個人覺得陳羲真的是一個可以做朋友的人那麼每當你念及,灑一壺酒,燒一支香,要是你有空再陪我說幾句話。”
“人生至此,好像就少一個女人了……下輩子吧,願我生的漂亮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