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早晨照例地抱着老婆賴牀,快到中午的時候出去吃早餐,逛逛將散的菜市,中午往往是她煮飯她洗碗。興致所至,他們會到城市的各個地方走走,去得最多的地方是海邊。這裡是貴族區,一般平民要進來都得受到盤問,不過見到他的舉止儀態後巡邏的士兵多半會自動放行。海邊錯落着許多紅瓦白牆的華麗別墅,道路和圍欄都很講究,他們在這裡看航船遠去,看海鳥飛回,一直到太陽在海的盡頭渲染出恢弘的金黃。
住的那所破屋後頭有個小小的院子,掛了架破爛的鞦韆,唐憶找了個時間修理好了給小雪玩,不過除非唐憶在一旁和她說話,小雪一般是不會去坐的。小雪並不喜歡玩鬧,因爲在森林中沒有玩的氣氛,到得後來,她所有的興趣就都投放到了唐憶的身上,只要唐憶在,她幹什麼都是開開心心的。
晚上與那談豎琴的女子表演節目,他也知道了女子名叫伊芙,與那幾名同住的男孩子間未必有親戚關係,據說以前也有個不錯的家境,後來家道中落,又染上了疾病,一夕之間什麼都沒了。但人卻無疑是個好人,收留的幾個孩子大多身體有問題,目前基本上靠她一個人的收入而艱難度日,由於身上的疾病有可能傳染,她找工作一向是艱難無比,往往花上比一般人多五六倍的努力才能賺到一份工錢,說起來,與唐憶一同表演的所得,倒是她拿得最輕鬆的一份錢了。
接近黎明祭典的日子,城裡的喜慶氣氛也是越來越濃,貧民區的慶祝活動往往比貴族區的更加活躍和放開,遊行啦,篝火舞會啦,在露天廣場舉行的表演啦,所有的活動都在準備中。期間有一名趾高氣揚的執事來找過唐憶,是爲籌辦聯歡晚會而來的。
“……唔,因爲知道這裡新來了個不錯的幻術師,又有人推薦過你了,所以我們考慮讓你到晚會上進行表演,只要你表演得好,酬勞絕對不在話下,而且還有可能被大的戲團挑選進去的可能……不過呢,原本只在這裡表演過十多天的你是沒有這樣的資格的,就算你的表演的確別出心裁……”
那胖胖的執事搓着手指,明顯是要求賄賂。這點唐憶倒不驚奇,只要自己稍微打扮一下,相信沃爾家的人也不會認出自己來,那筆酬勞似乎不菲,正是他希望的。不過,正當要從口袋裡掏出錢來,那傢伙又加了一句:
“不過,你那個搭檔不能跟着你一塊上去表演,聽說她有傳染病是吧,不行不行,這種活該被放在火中燒死的污穢的人是不能上舞臺的……”
接着那人就在叫罵聲中被直接趕出去了,假如他說的是對方琴藝太差,唐憶可以理解,但是隻因爲染上了病便說要將人燒死,就不在他能夠容忍的範圍內了。
準備過年的前三天,唐憶開始停止表演,跟伊芙也已經打過了招呼,只不過伊芙卻仍舊每晚坐在門前彈琴,收取那少得可憐的幾個銅板。唐憶感覺得出,她似乎很焦慮,或者正爲什麼麻煩事而苦惱,不過因爲對方苦惱的多半是與錢有關的問題,自己也並不富裕,就不去自討沒趣了。偶爾關心一下人有益身心健康,但是與捨己爲人的善心人士,自己可還有一段距離。
過年準備吃用的東西早兩天已經買好了,一大堆吃的,準備來做火鍋,幾樣新的魔術道具,唐憶準備訓練下並且哄哄小雪的開心,幾盞會發出彩色光芒的魔法燈光,還有一支廉價的口琴,吹笛他固然更熟練一些,但口琴清爽靈活的聲音或者更能被小雪喜歡。
早上的時候依舊賴牀,昨天晚上想着又過了一年,心中百味雜陳,比平時興奮了許多。在這裡晚上沒得玩,唯一能夠用來消磨無聊時光的,自然就只有小雪那誘人的身體,有個百依百順的美麗女子隨時可以抱……唔,就算回折壽也沒關係啊……
依舊懷抱着那細膩而優美的赤裸胴體,小雪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來的,正睜着那可愛的大眼睛靜靜地望着他。打了和呵欠,他輕吻着小雪的嘴脣,一個轉身,又把她壓在了身下。
“早安……”
口中輕輕地咕噥着,他按捺下自己又迅速上升的慾念,掙扎着爬起身來,穿好衣服,進行了簡單的洗漱,小雪已經在準備早餐了,畢竟今天的這個時候外面基本上是沒什麼東西賣的。熱烈的慶祝聲從門外傳來。吃過了名義上的早餐,實際上已經過了中午,兩人穿戴一新的出門。爲了避免小雪過於美麗的樣貌引起不必要的麻煩,當初從“銀色蝮蛇號”上下來,小雪便開始穿着一件白色的斗篷,由於緊緊地裹住了身子,罩住大半頭臉,至今仍有人看見兩人出門後宣揚“啊,我看到那個幻術師跟伊芙出門了,兩人很親密地摟在一起呢……”之類充滿敬佩的流言。
將唐憶稱爲幻術師也不是第一次了,儘管唐憶總是申明這叫魔術,但大家都認爲這不過是些比較高明的幻術罷了。
隔壁的房門緊鎖,想來伊芙與幾位孩子又出了門,節日之時若要找點活幹總是容易許多。唐憶摟着小雪擠進遊行的人羣,前方帶頭是是各種各樣的雜耍隊伍,後頭跟隨的花車上在表演着一個個屬於這個世界的傳奇故事,公主爲愛奮鬥,勇士揮劍屠龍。在整個貧民區遊了許久,不時有更多的表演加入進來。下午三點左右行至繁華的商貿區,偶爾會看到巨大的手製海報:“貞女之誓歌舞團於本月內在丹瑪大劇院進行演出,時間:****。收費:****”他其實只認識那些數字。海報上有貞女之誓的主演奏手南茜&;#8226;伊瑟汶的畫像,由於是手繪的,圖像上的女人形象有些模糊,嘴角高高上揚,彷彿在發出某種不吉利的警告。
除了販賣零嘴小吃的,街上大多數店鋪都已經關門,擠在人羣之中,唐憶看見旁邊的一間店鋪裡分明忙碌着伊芙的身影,她仍舊穿着那髒亂的皁色斗篷,跪在地上吃力地用抹布擦洗着地板,兩個殘疾的孩子在她身邊幫忙。縱然丹瑪氣候比別的地方要高,但此時正處於嚴冬,空氣仍舊是稱得上寒冷的,但她卻不時伸手擦着額頭上的汗水,並且時時不忘拉下斗篷,遮住稍微露出的頭臉。一種與此刻的喜慶氣氛格格不入的東西進入了他的心裡。
那既非同情也非哀傷,而是一種彷彿遠離現實的孤寂與安靜,一時間周圍人羣吵鬧的聲音彷彿減少了許多,身邊的東西正在發生不確實的模糊感,他緊了緊摟住小雪的手。
“阿憶,怎麼啦?”
敏感的小雪察覺到了他的不對,更加緊密地貼往他的身體。
“唔,沒什麼,你看那裡。”
“咦?是每天跟你搭檔的那個伊芙姐姐。我們要去幫她的忙嗎?”
“……不用了。”嘆了口氣,唐憶輕聲說道,“我們是出來玩的,又不是出來做事的。告訴你,聽說晚上有很漂亮的魔法可以看哦,啊,可惜沒煙花……”
這個世界的火yao似乎還存在於某個未出世的天才煉金術士的腦海當中,當然他也並非想看煙花,只是心想小雪或許會喜歡,事實上他一向討厭爆竹的吵鬧聲,從未覺得裡面有任何喜慶的氣氛。
隨着人流繼續往前移動,轉過街角時,他看見一個男孩子一面哭着一面從街道的那邊擠過來,隨後往伊芙工作的商店裡跑去。那是幾個孩子中唯一正常的一名男孩,十二三歲的樣子,長得也還不錯,但就是性格有些孤僻內向,據說以前有病,但是在伊芙的努力下,終於將他給治好了。那男孩跑到店鋪中,一邊哭一邊跟三人說着什麼,隨後伊芙大驚失色地站了起來,匆忙地關閉店鋪,隨着男孩往另一條街擠過去了。
“小雪,我們去看看。”
終究不願意看到他們出現太大的麻煩,唐憶與小雪遠遠地跟在了後面。穿過幾條街道,到了丹瑪大劇院的附近,遠處一羣人正在看熱鬧,擠進去一瞧,他立刻便明白了發生的事情。
那是大劇院旁邊一名貴族的商鋪門口,與伊芙同住的那名耳朵有些不靈光的少年正被脫guang了上衣吊在房樑上鞭打,渾身已是青紫處處,滿臉的血痕。這孩子名叫薩米,是幾個孩子中年齡最大的一位,在幾個孩子中,也屬他最爲懂事,然而此刻被吊在這裡,那些人打他的理由卻是因爲他偷了東西。
“……該死的賤民,居然敢到老爺店裡來偷東西,那些貴重的東西是你這樣的髒手可以碰的嗎……可惡,偷了東西以後竟然還敢躲在那裡聽貞女之誓的音樂聲,你真不把老爺我放在眼裡是吧……你居然還能從樓上跳下來……給我打,先打腿!狠狠地打,打死爲止……”
那店鋪緊鄰着大劇院,其中與個陽臺與大劇院的窗口相隔不遠,可以隱約聽見裡面的排練聲,想來這孩子偷了東西之後竟還躲在這裡聽音樂,因此才被逮到,而之後從樓上直接跳下更是將一條腿直接摔斷了,此刻看來慘不忍睹。隨着那貴族的罵聲,周圍的打手卻沒有留情,前面一個人用鞭子抽着,不時還有人拿棍子狠狠打在那孱弱的身體上。伊芙一見到這情況,便哭着撲了上去。
照例是哭泣,求饒,幾名打手自然沒有停下來,倒是那名貴族見了伊芙的身形,冷笑着走了過來:“呦,看起來還是個美人,這小子是你什麼人啊?你知道,平民敢在貴族的產業中偷東西,那可是直接打死也沒人能管的哦。不過嘛……”
那貴族笑着挑起伊芙的下巴,手伸進斗篷,望伊芙淚水滿布的臉上一摸,隨即疑惑道:“什麼東西?”
將斗篷掀開了一點,那貴族如同被火炙烤般陡然退出兩步,拿起一條鞭子便抽了過來:“……有病!你這樣的病人怎麼還沒被燒死!呀,要是傳染給少爺看少爺不生生折磨死你……”
鞭子“啪”的一聲抽在了伊芙的左肩上,布片飛散中,鮮血也濺了出來,那貴族意猶未盡地還想抽第二鞭,唐憶連忙衝了出去:“住手!”
鞭影飛擊而下,隨後但聽得“刷”的一聲,冷冽光芒圓舞如畫,在將長鞭斬爲碎片的同時,手持大馬士革刀的小雪也如同閃電般的衝了上去。
“鐺——”的一聲響,那貴族看來也修習了武技,及時拔出腰間的劍來,卻終究被小雪一刀劈斷,人飛出了兩米之外,反應過來的唐憶連忙喊了一聲:“小雪停手!”
這一下變起倉促,待到衆人反應過來時,那貴族已經倒在了臺階之上,用驚懼的眼光看着身披白色斗篷的女子走回唐憶身邊,親暱地挽起他的手:“你、你們……是什麼人?”
“哦,抱歉抱歉,只是誤會……”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纔好,唐憶乾笑了晃了晃手,“這孩子我認識的,相信偷東西也只是一時誤入歧途,就這樣打死了,不是顯得老爺您肚量太小嗎?打成這樣,我看也就夠了……對了,他可有打壞你的東西嗎?”
“那……倒是沒有……”那貴族心有餘悸地站起身來,目光緊盯着站在唐憶身邊顯得嬌弱溫順的姑娘,若是方纔唐憶喊得再晚一點,他毫不懷疑那可怕的女孩已經衝上來殺了自己,“不過你說放就放,我不是很沒面子,你、你們到底是什麼人?你是哪個家族的?”
“哦,在下並不是貴族。”唐憶點了點頭,“但是有位凱瑟琳夫人是我的朋友,你看,是不是可以賣個面子……”他一面說着一面從懷裡掏出那面由凱瑟琳夫人送給他的銀牌來,原本若是對方的權勢太大,他也不願給凱瑟琳夫人添麻煩,但方纔已聽說了這人只是一名子爵,想來凱瑟琳夫人那麼大排場,應該是可以惹得起的。
果然,將那銀牌接過去一看,那人立即便了臉色,隨後揮了揮手:“既然是這樣,就給你個面子好了……給我好好管住這傢伙,別讓他再出來晃……雖然也應該沒什麼機會了……”他望了望被打得渾身是血的男孩一眼,叫上打人的隨從們離開。待到將薩米從樑上解下來,男孩看來已經奄奄一息了。
“薩米、薩米……你、你沒事吧?很疼嗎?很疼嗎?告訴我感覺怎麼樣……怎麼能做這樣的事情呢,就算咱們缺錢,可也不能這樣啊,你別說話、別說話,我們帶你去找醫生……”
伊芙早已哭得不成樣子,但似乎是顧忌身上的病,卻不敢去摟抱他,無奈之下只好由唐憶摟着渾身是血的男孩。薩米虛弱地咳嗽幾聲,然而身體實在受傷太重,口中只是吐出了幾絲血沫。唐憶連忙說道:“別說話了,馬上找醫生要緊,伊芙,你知道哪裡有醫生嗎?”
“我知道、我知道……下三區有個叫肖恩的老爺爺,爲人很好的,治病收的錢也少,我們快去找他……”
在這個世界,唐憶已經不止一次的感覺到了信息不通的不便,下三區離這裡不算近,趕過去都得花很多時間,不過這周圍商店大都關門,想來也問不出哪裡就有草藥醫生。至於光神宮的祭師這個時候大都聚集在祈願聖壇附近進行禱告,路程就更加遠了幾倍。無奈之下,也只好抱起薩米往名爲下三區的貧民區跑去。
到了那裡時,眼見已是下午四五點的樣子,太陽低垂在西邊。到得肖恩的家裡一問,才知道他出去觀看錶演,此時還未回來。薩米看來頗爲強韌,此時竟還苦苦撐着。衆人連忙找人出去尋找老醫生,這次還好,過了不久,便將那人尋了回來。
那是一名上了年紀的慈祥老人,見了薩米的樣子,二話不說地爲他進行急救處理,然而片刻之後,他仍然搖了搖頭:“這孩子受傷太重,身體裡的器官都已經受了傷,我也只能做一些表面上的包紮,恐怕是已經……”
望着他欲言又止的神情,衆人自然知道了是怎麼回事,伊芙和三個孩子的哭訴間,唐憶也終於知道了薩米去偷東西的理由。原來這幾人原本都是因爲身體上有缺陷而生活在一起,治療好名爲蘭得爾的孩子之後,伊芙覺得他腦子靈活,便東拼西湊地找了筆錢給他去一個平民學校上學,此後每年將要開學的那段時間裡,衆人都得爲了他的學費發愁好一陣子,今年眼見過完年後便要上學,學費卻還差了好大一截,衆人都在爲這筆錢而想辦法。薩米一時焦急,竟然想到了偷竊上去。
唉,耳朵有問題的人去偷東西,這不是掩耳盜鈴嗎……
唐憶心中想着,感到有些悲哀,若是早些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自己應該是能夠幫他們湊齊這筆費用的吧,但現在說什麼都是徒勞了。一路上抱着薩米跑來跑去,他也累得夠嗆,此刻像是陡然得到了一個答案,他走進內屋去喝水,休息了一陣,再出來時,伊芙已經不見了。
“……唉,剛纔說了如果請魔藥師來恐怕還有些希望,伊芙她立刻就衝出去了,可是……魔藥師的架子,連一般貴族都請不動,是我們可以找來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