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鐵軍沒說自己掏錢去送蘭教授看病,那不叫幫忙,那叫打臉,而且還是在大年初一上門,打蘭家人全家的臉。然而他現在說這個話,在蘭成吉的耳朵裡也是有些指責意味,便開了口:“國棟在那邊也是十天半月不進家,這不昨天早上來的,晚上吃了飯放過爆竹就走了,說是有批貨要趕。”
蘭國棟現在每個月的工資是三百多塊,這個數字比蘭家人加一起還要多,原本蘭成吉是沒啥想法的,工資再多也是給資本家打工,然而昨天等到蘭國棟回來過年,於是乎便聽到了個令人不是滋味的消息:“李小強上個月在賬上划走了二十萬人民幣和一萬五千塊美元,聽財務說了才知道是人家和街道籤的協議合同,借用街道的名義每個月給人家兩千塊錢——”
要是別人還摸不清這裡面的曲折,然而李小強還是跟着蘭國棟認識的沈鐵軍,對於沈鐵軍和魔方的關係,在蘭教授看來也是心知肚明,只不過老人家也知道孫子是個什麼狀態,二十來歲的人了還不靠譜的貨,他都差點被坑哭了。
然而這畢竟是親孫子,蘭教授不想對沈鐵軍說這樣的事兒,老人家不相信是李貴菊和沈鐵軍說了,纔給的李小強這麼個機會,大家成爲同事這麼長時間,他也是知道李小強比蘭國棟眼睛活泛一點,那剩下的也就是倆人自己的表現了。
直到年夜飯桌上默不作聲的蘭成吉開了口:“你們公司的財務,就是這麼隨便說資金去向的?不是專業會計?”
李小強知道自己不懂的地方就要找懂的人來做,所以這個三來一補的廠子裡面,除了蘭國棟是搭夥的關係戶外,其他的都是找的專業人事,財務更是從港島那邊請來的,因爲涉及到外匯。
蘭成吉之所以這麼問,並不是說想到了什麼才這麼問,而是在顯擺自己也學過會計,還是專業科班出身,雖然運氣不好乾了差不多十年維修,不過等他這麼個話一說,蘭國棟當時就愣住了:“以前也從來沒和我說過,就是在資金划走後,他好像——才和我說的多了起來。”
蘭家人都知道蘭國棟說是車間主任,實際上是乾的廠長的活,因爲李小強也不是天天都蹲在廠子裡面,這也符合他們對工資待遇的認知,蘭教授便想到了個可能:“小強這一個月在沒在廠子裡?”
“沒有,他不知道在忙什麼。”
蘭國棟下意識的說了,接着想起了個事兒:“嗯,好像是上個月開管理會後,小強說他不在的時候有事就找我,從那就沒見過他了,以前他也有這麼說過,大家也沒多想。”
於是,蘭家人這個年就沒過好。
倒是沒想到沈鐵軍第二天能來,這時蘭成吉的話才說完,蘭教授就直接開了口道:“鐵軍,國棟的單位和街道籤協議的事兒,你知道吧?”
“沒辦法,個體戶的牌照纔剛發下來,現在國家不允許私人開公司工廠,就只能這麼搞了。”
沈鐵軍沒想到蘭家人昨天的心結,以爲老人家只是在關心蘭國棟的安全,飛快開口道:“現在不少地方都這麼做,打着村辦企業街道企業的名號,那都是個人或者幾個人合夥搞的,就是借個牌子糊弄外人,李小強和國棟也是這樣。”
蘭成吉有些傻眼,搖了搖頭面色驚喜:“你是說國棟那個廠子,是他們幾個人的?”
“現在應該是國棟的了。”
沈鐵軍抱着個茶杯笑了笑:“我回羊城之前才見過李小強,他說已經拿錢撤股,和幾個朋友去搞出版了,國棟還不知道嗎?”
蘭成吉滿臉呆滯,蘭教授倒是猛然間看的通透了:“你用心良苦了——”
“瞧您說的。”
沈鐵軍神情倒是不變,轉悠着手中的杯子,滿臉坦然:“當年我進學校,您也是費了心的,要不然進不進的了羊外還真要另說。”
默默的點了點頭,蘭教授轉眼看着蘭成吉還想不明白,直接開口道:“鐵軍這是在教國棟怎麼管理廠子,從一開始的基層生產幹起,如今到的車間主任算是將生產摸透,由於是老人的關係,上下沒人敢糊弄他,現在連財務都在向他靠近了——”
後面的話沒說完,李小強這個時候拿錢撤股,也算是將廠子的收益和壓力都告訴了蘭國棟,廠子一年能賺好幾十萬,好好的按照以前的流程幹,那這一年下來就有可能賺到這麼多錢,至於說爲什麼是有可能,那要是不好好幹,就有可能沒這個錢,當然這話是不能說的,相當於質疑蘭國棟的能力,雖然他的能力一直就不咋地。
蘭教授的心情陡然好了不少,沈鐵軍能如此大力栽培蘭國棟,是要比直接給個幾萬十萬還要令他高興,畢竟蘭國棟再是爛泥,那也是他的長子長孫,蘭家第三代的老大。
至於李小強帶着錢去幹別的什麼,蘭教授並不關心,做人要知足,沒那個金剛鑽就別攬瓷器活,想想以前對於沈鐵軍的那點怨念,便感覺不是滋味。
那李小強臨走的時候沒有明說,其根本原因便是無需明說,大家原本就是合夥做生意,以後不去插手也就表明了,除了蘭國棟自己沒想明白,那財務負責人都想清楚了呢。
換做旁人,還有可能會人心沒盡的惦念着,而蘭國棟又是個沒根沒底的,私下與街道籤的協議也不受法律保護,真要是撕破臉皮也沒有地方去說理,然而有沈鐵軍在,李小強不敢。
不說小小年紀便將這麼多大人驅使的團團轉,便是這麼個手段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蘭教授經過這麼番醒悟,精神頭又好了不少,接着問起沈鐵軍學習上的事兒,待聽他那個農村教育的坑還沒填平,又挖了個菜籃子工程的坑,也是由衷的爲他高興:“你這才叫長遠之策。”
待等到聽沈鐵軍拒絕了去部裡上班的決定後,蘭成吉已經沒了驚訝的心思,他滿腦子都是蘭國棟的單位,倒是蘭教授聽後讚不絕口:“不錯,難得你沒進過那個圈子,就能想的這麼明白,對別人來說是比較難得,可你這麼年輕,以後有的是工作的機會,那裡面也不是什麼好地方,你現在還是以學業爲重。”
身份上來說,蘭教授是老師,沈鐵軍是學生,見面便有種類似於天生的說教和習慣,好爲人師說的便是這麼個狀態,眼瞅着就學習方面又balabala的說了十幾分鍾,隨着外邊一聲鞭炮聲,蘭教授回過神來擺了擺手:“行,不留你了,今天大年初一,我這都忘了——”
書記的家不在教職工大院,所以沈鐵軍看了看李貴菊家門的鐵將軍,便在保衛的目光下離開大院,到了羊外的路邊望着學校的方向出神:“進,還是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