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聽到周圍似乎有人在低低哭泣，那般悲傷，偏又那麼隱忍。
我想睜開眼睛，看看周圍的情況，眼皮卻重得無法撐開。
夢裡是一片白色的霧氣，愰然飄過纏着絲縷黑色的淺藍蝴蝶袂，宛若一抹清風，拂過心間，轉而歸爲寂靜。
……
醒來時，周圍空無一人，夢中的聲音，彷彿只是我的幻覺。
……我好像忘了什麼，怎麼也想不起來。比如，這是哪裡，我爲什麼會在這裡。
離開小店，外面是一片交雜錯亂的枯木林，許是天色太早，林中還生着濃濃的霧氣，在這朦朧的景色中，我突然想要舞一曲放鬆心情——實際上也這麼做了。
可我忘了，美好總是暗藏危機的。當我瞥到迎面飛過來的機關時，已經來不及躲開了。
剎那間，身邊草地上，綠色的嫩芽形成一道密集的牆，把我護在其中，隔絕了那致命的箭矢。
“冒失。”身後傳來斥責聲，聲音宛若空谷幽蘭，清冽又溫柔。
嫩芽束縛得我無法轉身，直到她走到我的面前，我纔看到神情嚴肅的她。
確認我沒有受傷後，她只說了：“下次小心”便轉身欲走。
我趕忙追上她，急切地問：“不知姑娘可否賞臉，讓我與你同行？”
言罷，我下意識地捂住嘴巴——瘋了，我一定是瘋了，竟然隨口說出這麼失禮的話，被厭惡了怎麼辦！
她有些詫異地轉頭看我，像是想到什麼，臉色更差了。
果然惹她不開心了，我內心下意識哀嘆。
“對不……”“走吧。”同時說出的話，卻讓我們兩個都愣住了。半晌，她皺眉問：“你幹嘛道歉？”
“沒沒沒，沒什麼，走吧走吧。”我尷尬地笑笑，忍住內心的雀躍，拉着她便往外走。
就這樣，我這麼輕鬆地拐到了一位溫柔又傲嬌的同路人。
她安靜又神秘，偶爾會受不了我的騷擾和弱智，走開當作不認識我的樣子，有時又會在我習舞時，突然給我一片折葉籠花，看着我被綠色嫩芽禁錮着無法動彈，笑得宛如天邊的月，優美明媚而又遙遠疏離。
一天晚上，我突然驚醒，正看到她提燈往牀邊走，看到我，她有些驚訝：“還沒睡？”
“剛醒，你呢？怎麼這麼晚還沒睡？”
“我有要事，剛把信寄出去，就要睡了。”
“嗯。”我應着，沒有多想。
我們還未出師，就算出了門派，也僅僅是四處遊歷，許多門派內的事情，該做的也要做。
“明天我們去金水鎮吧。”睡前，她低低地說。
“好啊。”我擡頭，對她笑了笑。
每去一個新地方，她都會有些歡喜，但是每當離開的時候，她的神情又會異常落寞。
金水後便是洛陽。小住時，她突然爲我端過來一碗藥湯，說：“你前些日子既淺眠又夢魘，我便託谷內孫老先生開了幾副安神藥，你喝點吧。”
“謝謝呀，這點小事也讓你費心了……”我湊近碗邊嗅了嗅，下意識地想把碗丟掉，卻迎上她笑盈盈的眼神，帶着威脅的意味，逼迫着我端到嘴邊喝下——這段時間的接觸，讓我明白，她們萬花谷的姑娘不好惹，她這樣微笑的姑娘更甚。
從我喝完後，她就收起了笑容，目不轉睛地看着我，望着她嚴肅的神色，我忍不住打趣道：“我剛剛突然想，如果你剛剛給我喝的是毒藥，我會怎麼樣。”
聞言，她冷哼一聲，轉頭看着被我放在一旁的碗，小聲說道：“毒藥？我無論如何都不會害你……”
“什麼？”我疑惑地擡頭看她：“你後面說了什麼？我沒有聽清楚。”
她頓了頓，緩緩地搖頭：“沒什麼，已經晚了，該歇息了。”
那不該說的玩笑話傷到了她，在那之後，直到休息，她都沒有再看我一眼。
……
夢裡的姑娘一襲淺藍色的裙子，綴着白色絲邊，在一片白霧中翩然起舞，一曲終了，她停下來，對我輕輕地笑着，從我的眼前消失，繼而是一片竹林，她正從橋上向我走來，霸刀山莊夕顏閣外，她眺望着前方的景色……
記憶就像一部畫卷一般，慢慢向我展開。
“華清宮內有處景色，特別好看，我去探過路了，帶你去看看？”
“此處乃皇家之地，擅闖似乎不妥……”
“無妨，雖是皇家之地，卻也只是皇上蒞臨時纔會加強看守，現在聖上並未出遊，我們可以僞裝成侍女，混進去看看。”
“世間景色，各有千秋，去別的地方不好麼？”
“哎呀，就當陪我一起去好了嘛。”
“你……”
…………
華清宮乃玄宗最爲喜愛的皇家聖地，又恰逢三鎮節度使進朝面聖，聖上欲擺宴於華清宮，守衛怎麼可能懈怠？我自恃能力過人，爲了看熱鬧而胡亂搪塞了她，竟害得我們身處絕境。
——守衛圍成一個圈，將我們包圍在內。
“他們現在不敢動手，你先走，別管我，我能追上你。”
“不行。”她彷彿早就預料到這種情形，一邊冷靜地招出花蕊護住我，一邊拿出她的毛筆——我知道，那是她的貼身武器。但是我沒有與她並肩作戰的打算，抽出雙劍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厲聲呵斥周圍的侍衛：“你們都讓開，不然我就殺了她，就算是秀女，被刺客殺死，你們也是要被皇上責怪的吧。”
守衛聽到後，有些猶豫，沒一會兒便招來一個人，在他耳邊耳語幾句，讓那人離開了隊伍。
“……？”她停止了出招的動作，皺眉看我：“你……”
“閉嘴！煩死了！”我厲聲呵斥，同時使出一招劍影留痕，將她從那名守衛離開的地方，推出人羣十尺開外，便在人羣中廝殺起來，耳邊兵器交錯的聲響，讓我連她是否逃出去都不甚明瞭……
……
“醒醒，你做什麼噩夢了？”模糊之中，我又聽到她的聲音漸漸地清晰起來。
“誰讓你回來的！”我睜開眼睛，衝着她大吼道。
聞言，她的臉色瞬間蒼白，冷哼了一聲，轉身就要走。
“哎？”我趕忙起身抓住她的衣服。這時纔想起來，周圍並沒有什麼追兵，她好好的站在我的面前，我也是。
“想起來了？”她沒有回頭，輕飄飄的問我。
“你怎麼逃出來的？”我沒有正面回答，只是笑着問她。
“……那日我擔心意外狀況，便託舊友在外接應，她有一武器名曰子母爪，可以將我們從人羣中牽離。”她搖搖頭，似乎往事不堪入目。
“……”我鬆開手，有些尷尬地笑了兩聲：“你在怪我用劍氣把你推出去了麼……”
“你將我推出去後，我接近你就用了半天的時間，等到帶着你飛離那裡時，你已經受了重傷。孫老先生用了半個月的時間纔將你醫治好。”
“嗯，所以我記憶混亂了嗎？”
“沒有混亂，你把之前一段時間的記憶忘掉了。”她終於捨得回頭，給我一個冷冰冰的眼神：“所以，醫藥費全部是我爲你代付的，現在你想起來了，還給我。”
“錢不是問題……你”“不是問題就先還我。”
“好吧……”我有些無奈：“我只是想問我醒的時候，怎麼會在駱賓王墓周圍……”
她又瞥了我一眼，眼神中是毫不掩飾的嫌棄：“我想帶你去那裡助你恢復記憶，畢竟剛見面時就在那裡，誰知，我去買食物的時候，你竟然醒了。”她說着，似乎想要生氣，卻最終笑出聲：“我見到你時，以爲你已無大礙，卻不想，你的記憶丟了大半。”
“是啊，我都忘了，你還這麼開心。”我整理了下衣服，起身準備去洗漱。她在我身邊，慢慢地走着，似乎在回味什麼，慢悠悠地說：“那會兒，我發現你說的話和我們剛見面時，幾乎一模一樣，就……噗。”
我險些將漱口水嚥下去，擡頭瞪了她一眼：“你爲什麼不直接告訴我？你知道等待記憶是多麼磨人的過程嗎？”
她頓了一下，反駁道：“我沒那個水平，憑几句話讓你恢復記憶，所以我找孫老先生求藥方——你知道等你恢復記憶是多麼痛苦的過程嗎？”
我如鯁在喉，低下頭默默漱口。
“因爲你提前醒了，認識我的環境也不同，所以在孫老先生沒有研究出藥之前，我一直都在對你疏離，以免太熱情會讓你反感，卻不能太疏遠，免得你忘了我，言語間還不能讓你對我產生懷疑。真是麻煩。”
“嗯……真是麻煩……”我一邊小聲應和，一遍默默地洗臉。
“我還擔心過，你會不會一直這樣下去，總的來說，怪我當時沒有告訴你辦法，害了你。”
“沒有沒有，”我趕忙擡起頭：“不怪你，是我太魯莽了。”
她定定地看了我一會兒，才把視線轉移到一邊，冷哼了一聲：“你知道就好。”
——是了，她一直都這麼傲嬌。
“知道知道，你最好了。”我訕笑着：“還好有你這樣的朋友，否則我估計已經在亂葬崗裡了結一生了。”
“今晚洛陽城裡會展出花燈，不如一起去看看？”她轉移了話題。
“嗯，好啊。”
…………
“如果有一天，我忘了我身邊朋友的時候，她們突然出現，對我說：‘你好，很高興認識你’，然後帶着我走過我們以前走過的地方，一直到我想起她們——哇，想想就幸福。”
“醒醒，現在是白天。”她冷漠地吐槽：“都多大的人了，還像個懷春少女一樣。”
“呸，我就是少女好嘛？”
“嘭”，書砸着頭的聲音。“有想這些的時間不如看看書。”
“嘁……小氣。”
可是最後，那個說不可能的人，卻做到了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