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奶奶目光落在東瑗臉上,想着二爺跟她說起的那些事,心裡不由對薛東瑗生了幾分憐憫。
大哥性格怪異,對薛氏纔會如此體貼珍惜。
倘若是旁的男人聽到這樣的風言風語,就算不會大鬧,也會從此冷落薛氏的吧?
薛氏進府將近兩年,旁的二奶奶不知道,可薛氏平日裡的做派卻是極其正經的,絲毫無輕浮之相。
除了做新娘子那會兒她衣着華貴豔麗之外,一直打扮得很簡單。
過了新婚頭一個月,她就開始穿着素色衣裙。
她的身段和容貌都很好,哪怕很素淨的衣裳穿在她身上,也有種婉約,不會讓人瞧着覺得寒酸。
只要不是出門,她從來不施脂粉,環佩簡易得體。
這樣都被外面那些紈絝子弟褻瀆,倘若發生在自己身上,二奶奶定會覺得委屈極了。
盛夫人和東瑗正在說過年除夕夜的菜單,餘光卻瞟見二奶奶不時打量着東瑗。
盛夫人不禁暗想:最近她們妯娌又有了什麼不快嗎?
二奶奶讓蕙姐兒給誠哥兒繡了一方帕子,用了上等的湖絲,盛夫人已經聽說。而後東瑗回送了蕙姐兒一對血色雞心石鐲子,十分名貴,盛夫人也知曉。她聽着這些話,對她們妯娌能這樣相互來往很是欣慰。
難道這樣的和睦沒有維持下去?
看着二奶奶暗含探究的目光,盛夫人留了心。她不動聲色,看着東瑗擬好的菜單。笑道:“我看差不多了。海哥兒媳婦,你也幫着瞧瞧。往年你也是幫襯我做這些事。今年你大嫂管家,咱們娘們清閒不少,都是託她的府。咱們幫着她看看單子還是能夠的。”
雖說讓二奶奶看看除夕夜的菜單是否合理。卻不叫她幫襯東瑗一起準備過年的事。
盛夫人還是怕重新讓二奶奶有了爭權奪利的慾望吧?
二奶奶卻誤會了盛夫人的意思。
她並沒有體會出盛夫人話裡隱含的深意,而是以爲盛夫人在趕她走。她坐在這裡,盛夫人和薛東瑗商議過年的事就要當着她的面說。
既然不讓她管家。有些事就不想她知道。
而她一直不走。
婆婆把除夕夜的菜單給她瞧,就是在提醒她,請安也差不多該回去了。
二奶奶臉上一熱,也不敢當面拒絕婆婆,訕訕接過菜單,囫圇看了幾眼,笑道:“都好。娘和大嫂商議的。自然不會差。”
她的敷衍,盛夫人和東瑗都看得分明。
東瑗重新接過菜單,不再說什麼。
二奶奶也不等盛夫人開口,搶先起身告辭。
盛夫人也不留她。
等二奶奶出去,盛夫人笑着對東瑗道:“除夕夜的菜差不多就是這些了。你先去忙吧…..”
東瑗道是。
她準備起身告辭。想起昨日夜裡夢到誠哥兒兩次,不由看了眼盛夫人的暖閣。昨夜她先是夢到自己抱着誠哥兒在桂花樹下玩鬧,金黃色桂花嫩蕊撒了他們滿身,誠哥兒在東瑗懷裡蹦躂着,歡笑着。
他很沉手,東瑗一個不慎,誠哥兒就從她手裡滑了下去。
東瑗猛然驚醒。
而後迷迷糊糊睡着了,又夢到誠哥兒剛剛出生時,被水嗆得直咳嗽。哭得撕心裂肺。
這樣一來,一整晚都沒有睡好。
想着,東瑗腳步委頓,笑着對盛夫人道:“娘,誠哥兒這些日子吵着您了吧?”
盛夫人聽東瑗的口風,就知道她想說什麼。肯定是想把誠哥兒抱回去。先用“吵着”開頭,後面就是要人了。
誠哥兒在元陽閣,不僅僅有孩子的笑聲,連一向不苟言笑的盛昌侯也被誠哥兒帶得笑了好幾次。
盛夫人很久沒見盛昌侯這樣春風得意過。
她道:“沒有,誠哥兒很乖。”而後神色裡透出幾分落寞,“阿瑗,娘這裡很久沒有這樣熱鬧過。幸虧有誠哥兒。侯爺最近吃飯都香了,看着誠哥兒就喜歡……”
東瑗看着盛夫人,話在嘴邊又咽了下去。
婆婆這般,她就真的沒法開口了。
她心裡苦笑,面上也不好顯露,道:“誠哥兒醒了不曾?我瞧瞧他去。娘,誠哥兒就辛苦娘帶着了……”
盛夫人這才高興起來:“辛苦什麼?家裡事樣樣不用我經手,沒有誠哥兒在身邊,娘還不自在呢。他估摸着還在睡,你去看看。如今在我這裡,長得越來越好了。”
東瑗再也忍不住苦笑,又給盛夫人行禮,去暖閣看了一回誠哥兒。
晚夕等盛修頤回來,東瑗就跟他訴苦:“我看娘那意思,竟是捨不得誠哥兒回來。”
盛修頤也有些頭疼。
他只是孃親向來喜歡孩子。當初他的庶子鈺哥兒就是時常養在孃親身邊。爹爹多次跟孃親說,庶子應該有庶子的體統,不能那樣嬌慣鈺哥兒,孃親卻不管不顧。
而後鈺哥兒歿了,孃親跟着也病倒了。
現在誠哥兒,不管是爲了彌補失去鈺哥兒的傷痛,還是對孩子天性的喜歡,孃親對誠哥兒的喜歡只怕有過之而無不及。
誠哥兒是嫡子,這回爹爹也沒話說。
盛修頤也想念誠哥兒了。
誠哥兒歇在孃親那裡,倘若爹爹在跟前,盛修頤不敢去抱。自古抱孫不抱子,爹爹最看重規矩,盛修頤不想惹得爹爹不快。
可孩子這樣疏遠了自己,心裡的失落是有的。
又不能公然去跟孃親搶誠哥兒。
他微微嘆氣,轉而看着東瑗似春花般俏麗臉龐,一把摟住了她的纖柔腰肢:“……孃親喜歡孩子,誠哥兒只怕還要在元陽閣歇些日子。阿瑗,再替我生個兒子吧。”
東瑗笑着推他:“跟你說正經事……”
“這是正經事。”他的脣就湊在她頸項間,貪婪吮吸着她雪色肌膚,喃喃低語,“長子立業,幼子守成。再生個兒子,不用他有出息,就養在我們身邊。哪怕紈絝些也好,陪着咱們……”
東瑗被他吻着,身子微酥,心底卻有了幾分觸動。
她也想再有個孩子。
不爲別的,只想着誠哥兒將來有個伴。哪怕誠哥兒要出去建功立業,也不用爲家裡操心。
父母身邊,有弟弟相伴。
“生個閨女吧。”東瑗聲音軟了下來,笑道,“姑娘是娘貼身的小棉襖,還是姑娘好。”
盛修頤笑起來:“行,生個閨女,長得像你一樣美麗……”
東瑗就突然臉色一正。
她的身子也有些僵直。
長得像她,有什麼好?這個世上的美麗有很多種,而東瑗佔的這種美麗,卻是這個年代主流審美中最不堪的。
她的美里透出幾分妖嬈,能俘虜男人的心,卻得不到女人的好感,往往會令家族當權的女人忌憚。
而這個年代的女子,自小養在深閨,幾乎不出二門。她們的生活圈子,就是和各種女人打交道。
天生一張不得同性喜歡的臉,人生會有多少不便,東瑗深有體會。當初,原先的薛東瑗不過是活潑開朗些,就被家裡人認爲太過於輕浮,從而放棄了她。
試想,七八歲的小姑娘,誰不是天真好動的年紀?
又有楊氏的刻意引導,薛東瑗自然就顯得更加活潑。
倘若是家裡其他姊妹那樣活潑,估計只會被管事媽媽們說幾句。只要不闖禍,家裡大人也不會見怪。
而在薛東瑗身上,卻被判了死刑。
可見,她的容貌,就是她一生的負擔。
東瑗一點也不想她的女兒像她!
生在盛府這樣的門第,她的女兒不需要以色事人。只要她的女兒有着貴族小姐的賢良貞靜,再有幾分聰慧;運氣不算太壞,將來就能有個好前程。
“不要像我。”東瑗神色凜然。
感覺到盛修頤也停了下來,東瑗又覺得自己神經過敏,就補救般笑了笑道,“算了,咱們還是生個男孩。女兒總是要嫁出去。”
生個男孩,就沒有這樣的糾結了。
她的情緒變化太過於明顯,盛修頤早已感覺到了。
可她帶着圓場,他就沒有點破,只是心裡放佛被什麼紮了下,悶悶的疼。那句“不要像我”,讓盛修頤對她心疼不已。
他板過東瑗的身子,吻了她的脣,將她緊緊箍住,似乎要把她吞噬入腹。
東瑗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般。
兩人的歡愉結束後,東瑗累的不行,沉沉睡去。
次日原本打算卯正一刻起牀,早些去給盛夫人請安,而後要見家裡管事的婆子們。
可當她睜開眼,已經辰正了。
盛修頤已經走了。
她看着自鳴鐘,急得不行:“怎麼不喊我?”
前來服侍的尋芳、碧秋和夭桃都垂了頭,道:“世子爺說別擾了大奶奶歇息,晚些起牀不要緊。今日不用去給夫人請安……”
東瑗手忙腳亂起身,仍是覺得身子重。
她最近不知爲何,睡得比平常多,卻總是感覺很累。像這樣晚起,她應該精力充沛纔是,怎麼會這樣乏力?
不會是身體出了問題吧?
想着,她不由着急。這個年代,一些嚴重的疾病,都要等到徹底發作出來纔會知道。
可等到徹底發作出來,幾乎上就沒救了。
她心裡一陣犯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