芹芹癟了嘴:“我好歹也幫了你啊,你就這麼打發我走了?”她楚楚可憐地看着他,“我有什麼地方比不上那個林初夏?她給你生了個兒子,我也能的啊。”
仲文淡淡一笑,對子期道:“送她回去吧。”
“讓別人送。”子期毫不客氣地把他的輪椅一轉,從護士手裡奪了過來,自顧自推着他進病房,“你就別想在我眼皮底下跑了,你現在就必須給我入院觀察!”
仲文無可奈何:“我明天還有工作……”
“如果你不想馬上就倒下的話,你試試!”子期威脅着,把他扶上了牀,強制性蓋上了被褥,把一張造影片扔到了他的面前,“你自己看看,那腫塊已經大到什麼程度了?你自己暈倒,頭痛的頻率發展情況,你自己到底知道不知道?”
子期被他氣得快暈了:“我聽人說,國外有醫師在研究關於腦部微創的問題,我已經託人在打聽了。你到底能不能替我保重一下你的身體,讓它再揹負着你熬多一段時間?”
子期的聲音哽咽了:“你老實說,你是不是熬夜?你是不是總是長時間伏案工作?你是不是情緒波動?你看,腦壓多高?一個腦壓這樣高的正常人都會受不了,更何況,你腦袋裡有血腫,有子彈!”
他轉過了身,猛吸了口氣,才肯繼續道:“從現在開始,靜養!不許你再工作了,聽見沒有?”
仲文卻抿了口冰水,現在,這種水讓他入迷。因爲如此低溫的水,不僅能讓他精神一震,還能讓他鈍痛的腦部神經疼痛稍緩。即使喝完後,會讓他的胃部隱約作痛。
“子期。”仲文淡淡地道,“拖多一天,拖多兩天,對我來說區別並不大。但我必須把我手頭的事情給完成。”
起碼,那個商業中心,關係着林氏的生死存亡。如果他在一切投入使用之前就死去,那毫不意外,林家會成爲衆矢之的。他不在乎林衍歡,可是他不能讓初夏受委屈。他要讓她無風無浪地好好生活着,不必再做林衍歡的任何棋子。
因爲林衍歡從她身上得到的,已經夠多了。
“你是在透支自己的生命!”子期恨恨地道,轉身竟然一出病房,就把門給鎖了。
仲文隔着門板,還能聽見外面他的說話聲:“給我好好把他給看住了,出入必須用鑰匙。我要他起碼在這裡呆兩天。是一週兩天!”
仲文苦笑了一聲。
他當然知道,子期是好意,可他真的沒有那麼多時間可以浪費了。一分一秒,都是寶貴的啊。
他赤腳下了牀,腳一觸到地面,頭部因爲震盪又疼痛了起來,他習以爲常地走到洗手間裡,剛一彎腰,翻天覆地的暈眩就襲來,他一張口,吃下的所有食物都被吐了出來。
直到把胃裡最後一點東西都吐光了,他才直起身子,看見鏡中的自己時,他才一愣。
鏡中的人,鬢角竟然已經有了幾絲白髮,而臉龐,比起之前,已經瘦削了不少,更加顯得五官深刻。
所幸,他原本身子的底子比較好,所以即使這
段時間吃盡了苦頭,他還是能保持住自己的衣架子身材。
但是,這絕對不能解決所有的問題。
他早晚會露出端倪的。
藉着芹芹的名義,他搬出了家裡,住在了原本的小樓裡,日夜工作着,就連雨兒都不太敢見。
再過段時間,他們在公司裡天天見面的人,估計都能察覺出他的不正常來。
因爲,即使他吃得跟往常一樣,但是一暈眩,他就會嘔吐,而且次數已經越來越頻繁了。
他的消瘦憔悴,是遲早的事情。
他開始在考慮,自己應該加班加點把所有事情提早完成,然後好讓自己早些到國外休養,省得讓他們察覺到自己的不同。
讓自己愛的人看着自己一天天受盡折磨而死去,仲文想,那種感覺,真的太痛苦了。他不忍心這樣。
好不容易,他喘過來氣,把自己隨身帶的小包扯了過來,就從裡面掏出了一個小型的筆記本電腦。
他找子期之前,已經有了防備。
沒關係,子期把他關住了,他也一樣能工作,完全不會影響的。
不過,當他打開電腦的時候,忽然有了一刻的失神。他之前好像在頭痛前正在看哪篇文件的,在哪呢?叫什麼呢?
他在桌面上,在電腦文件夾裡努力地搜索着,記憶卻一片空白。
他的後背沁出了汗。這意味着,他逐漸增大的腫塊,正在威脅着他超羣的記憶力?
他深吸了口氣,讓自己把後背靠在了沙發上,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別急。”他安撫着自己,“想想,你今天去了哪裡,做了什麼,慢慢來。”
他一向自信自己的記憶力,如果沒有強大的大腦,不可能一天處理這麼多事務的。
可是,他現在的記憶,似乎出問題了。
仲文花了十五分鐘後,終於徹底確信了這一點。
他依稀記得,他今天去見過初夏。但是,他以什麼理由什麼身份,在哪裡見到初夏的,他的記憶已經很模糊了。他只記得,自己心臟疼痛的滋味。
他也記得,昏倒前見到過初夏,在哪裡呢?當時他在做什麼呢?
他的心越來越往下沉。看來,他的時間,比想象的更少。
但是更痛的,卻是,他正在逐漸忘記和初夏的回憶,他無法想象,當那一天死亡到來的時候,在死神的面前,他連想起自己心愛女人的模樣,都無法做到的話,那該是多疼痛的場景?
他慌了。
不行,在他把初夏遺忘之前,他要把所有關於初夏的記憶,都收集起來。初夏應該活在他的一生當中,永遠,永遠的……
這個過程,就跟掀開即將癒合的傷口讓它繼續流血一樣殘忍。
仲文花了很多的功夫,才慢慢湊起了一本大冊子。
這本冊子,就和他一起,每天從車裡到公司,從公司到只屬於他一個人的家裡。
只要他手頭是空着的,他就會把這本珍貴的冊子翻出來,放在掌
心,慢慢地摩挲着,看着,逼着自己去記住。
冊子裡,是他和初夏永遠的過往。
那張青蔥的照片,還是初夏在讀小學時候的樣子。小小的她,皺起了鼻子,站在他身後,歡樂地扮着鬼臉。那時候的他,已經臉上有了隱忍的模樣,刻意和她保持着距離。
這張照片,是他畢業的時候的,初夏哭得跟個淚人兒一樣,那時候的她,已經和今天的差不多了,雖然還帶着幾分青澀,但歲月對她很是優待,她臉上那嫩嫩的模樣,跟今天還是一模一樣。
那時候,仲文就知道,她愛他。
可是,他走了,出了國。
冊子裡,還夾着一枚戒指。
這枚戒指,是他手上褪下的婚戒,還帶着海水和泥土的芳香。初夏曾經告訴希晨,她想要投海自殺,是海水中忽然捲過來這枚戒指,讓她做了一個夢,讓她放棄了自殺的念頭,爲了兩個孩子好好活下去的。
這根頭髮,是初夏曾經枕在他肩頭,留下的一段秀髮。髮絲上帶着她的餘香,他把自己的一根髮絲也扯了下來,把兩根秀髮密密地闔在了一處,打了一個同心結……
太多太多的回憶,慢慢在充實着這一本冊子了。
可是仲文漸漸發現,他必須每天都看這本冊子了。因爲他忘記的東西,已經越來越多,速度也越來越快。
開着會,說到一半,他得停頓下來,看看自己的講義,還要講什麼。可是這一停頓,他就忘了他講到了哪裡。
這在仲文身上,幾乎是不能犯的錯誤。
希晨甚至追問過他,是不是太累了。
他搪塞了幾句,拿了兩天的假期,卻只坐在單人小屋裡,默默翻閱着那本冊子。
翻一頁,回憶多一點,日子,就少一些了……
“叮”的一聲,門外忽然響起了門鈴聲。仲文起身去開門,手裡是準備好的一個信封。
當仲文和對方打了個照面的時候,對方整個人卻套在了厚實的雨衣當中,外面也正淅瀝瀝的下着雨。
轉眼,天已經來到秋天。秋雨綿綿,頗有一番離別的滋味。
那人在雨衣下,把一個厚厚的牛皮紙袋遞給了仲文,他接了過去,給了對方一個信封。
兩人之間也不必再有別的言語,那人接過了仲文遞來的信封,往懷裡一揣,就轉身踩着雨水離開,很快,街道上連他的腳步聲都聽不見了。
仲文也不去理會對方的離去,他把門嚴絲合縫地關上後,重新踱回了桌前。
嘩啦啦,他把牛皮紙袋裡的東西都倒了出來。
裡面有很多嶄新的沖洗出來的照片,仲文微微一笑,坐在桌前,一張一張地翻看着。
這些照片的主角都是同一個人。那就是初夏。
他沒有辦法守護在她的身邊,所以,只能通過這種方式,接近隱秘地去知道她的近況。
私家偵探一個禮拜就會來一次,他每次都會帶來初夏新的照片,仲文花錢跟他買下,對方也樂得逍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