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張翠山的話俞蓮舟道:“可是我七兄弟中,文武全才,唯你一人。弟妹,我跟你說一個秘密。五年之前,恩師九十五歲壽誕,師兄弟稱觴祝壽之際,恩師忽然大爲不歡,說道:‘我七個弟子之中,悟性最高,文武雙全,惟有翠山。我原盼他能承受我的衣鉢,唉,可惜他福薄,五年來存亡未卜,只怕是凶多吉少。’你說,師父是不是最喜歡五弟?”
殷素素聽見這話心中甚喜。張翠山感激無已,眼角微微溼潤。俞蓮舟道:“現下五弟平安歸來,送給恩師的壽禮,再沒比此更重的了。”正說到此處,忽聽得岸上隱隱傳來馬蹄聲響。蹄聲自東而西,靜夜中聽來分外清晰,共是四騎,三人對望了一眼,心知這四乘馬連夜急馳,多半與己有關。三人雖然不想惹事,豈又是怕事之輩?當下誰也不提。
俞蓮舟道:“我這次下山時,師父正閉關靜修。盼望咱們上山時,他老人家已經開關。”
殷素素道:“我爹爹昔年跟我說道,他一生所欽佩的人物只有兩位,一是明教陽教主,他已經逝世,此外便只是尊師張真人。連少林派的‘見聞智性’四大高僧,我爹爹也不怎麼佩服。張真人今年百歲高齡,修持之深,當世無有其匹。現下還要閉關,是修練長生不老之術麼?”
俞蓮舟道:“不是,恩師是在精思武功。”
殷素素微微一驚,道:“他老人家武功早已深不可測,還鑽研甚麼?難道當世還能有人是他敵手?”
俞蓮舟道:“恩師自九十五歲起,每年都閉關九個月。他老人家言道,我武當派的武功,主要得自一部《九陽真經》。可是恩師當年蒙覺遠祖師傳授真經之時,年紀太小,又全然不會武功,覺遠祖師也非有意傳授,只是任意所之,說些給他聽,因之本門武功總是尚有缺陷。這《九陽真經》據覺遠祖師說是傳自達摩老祖。但恩師言道,他越是深思,越覺未必盡然。一來真經中所說的秘奧與少林派武功大異,反而近於我中土道家武學;二來這《九陽真經》不是梵文,而是中國文字,夾寫在梵文的《楞伽經》的字畔行間。想達摩老祖雖然妙悟禪理,武學淵深,他自天竺西來,未必精通中土文字,筆錄這樣一部要緊的武經,又爲甚麼不另紙書寫,卻要寫在另一部經書的行間?”
張翠山點頭稱是,問道:“恩師猜想那是甚麼道理?”
俞蓮舟道:“恩師也猜想不出,他說或許這是少林寺後世的一位高僧所作,卻假託了達摩老祖的名頭。恩師心想於《九陽真經》既所知不全,難道自己便創制不出?他每年閉關苦思,便是想自開一派武學,與世間所傳的各門武功全然不同。”
張翠山和殷素素還有無忌聽了,都慨然讚歎。雖然傲狂因爲早以知曉張三丰會創出太極拳,但聽了這話還是忍不住的欽佩。
俞蓮舟緊接着說道:“當年聽得覺遠祖師傳授《九陽真經》的,共有三位。一是恩師,一是少林派的無色大師,另一位是個女子,那便是峨嵋派的創派祖師郭襄郭女俠。”
殷素素道:“我曾聽爹爹說,郭女俠是位大有來頭的人物,她父親是郭靖郭大俠,母親是丐幫的黃幫主黃蓉,當年襄陽失陷,郭大俠夫婦雙雙殉難。”
俞蓮舟道:“正是。我恩師當年曾與郭大俠夫婦在華山絕頂有一面之緣,每當提起他兩位爲國爲民的仁風俠骨,常說我等學武之人,終身當以郭大俠夫婦爲榜樣。”
說完他出神半晌,而後續道:“當年傳得《九陽真經》的三位,悟性各有不同,根柢也大有差異。武功是無色大師最高;郭女俠是郭大俠和黃幫主之女,所學最博;恩師當時武功全無根基,但正因如此,所學反而最精純。是以少林、峨嵋、武當三派,一個得其‘高’,一個得其‘博’,一個得其‘純’。三派武功各有所長,但也可說各有所短。”
傲狂聽了這話便對那覺遠大師越發的好奇,張口問道:“俞二叔,照這麼說,那位覺遠祖師,武功之高,該是百世難逢了。”
俞蓮舟道:“不!覺遠祖師不會武功。他在少林寺藏經閣中監管藏經,這位祖師愛書成癖,無書不讀,無經不背。他無意中看到《九陽真經》,便如念金剛經、法華經一般記在心中,至於經中所載博大精深的武學,他雖也有領悟,但所練的只是內功,招式卻全然不會。”於是將《九陽真經》如何失落,從此湮沒無聞的故事講給了殷素素,傲狂與無忌聽。
這事張翠山早聽師父說過,殷素素,傲狂,無忌卻是第一次聽到,極感興趣。這時殷素素說道:“原來峨嵋派上代與武當派還有這樣的淵源。這一位郭襄郭女俠,怎地又不嫁給張真人?”
張翠山微笑斥道:“你又來胡說八道了。”
俞蓮舟道:“恩師與郭女俠在少室山下分手之後,此後沒再見過面。恩師說,郭女俠心中念念不忘於一個人,那便是師父的義兄,奈何師父的義兄癡心於武學,自尋對手而不得後,便隱居不出。郭女俠走遍天下,也未找到師父的義兄,在四十歲那年忽然大徹大悟,便出家爲尼,後來開創了峨嵋一派。”
殷素素“哦”的一聲,不禁深爲郭襄難過,轉眼向張翠山瞧去。張翠山的目光也正轉過來。兩人四目交投,留出醉人的溫馨。
俞蓮舟平日沉默寡言,有時接連數日可以一句話也不說,但自和張翠山久別重逢之下,欣喜逾常,談鋒也健了起來。他和殷素素相處十餘日後,覺她本性其實不壞,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自幼耳濡目染,所見所聞者盡是邪惡之事,這才善惡不分,任性殺戮,但和張翠山成婚十年,氣質已大有變化,因之初見時對她的不滿之情,已逐日消除,覺得她坦誠率真,比之名門正派中某些迂腐自大之士,反而更具真性情。這時忽聽得馬蹄聲響,又自東方隱隱傳來,不久蹄聲從舟旁掠過,向西而去。
張翠山只作沒聽見,說道:“二師哥,倘若師父邀請少林、峨嵋兩派高手,共同研討,截長補短,三派武功都可大進。”
俞蓮舟伸手在大腿上一拍,道:“照啊,師父說你是將來承受他衣鉢門戶之人,果真一點也不錯。”
張翠山搖手道:“那是恩師思念小弟,一時興到之言。就算恩師真有此意,小弟也萬萬不敢承當。”
就在這時便見俞蓮舟微微一笑,道:“弟妹,你護着無忌,傲狂,別讓他們受了驚嚇,外面的事有我和五弟料理。”
傲狂,殷素素,還有無忌皆是向遠處遠眺,卻沒看見有何動靜,正遲疑時,俞蓮舟道:“岸上灌木之中,刀光閃爍,伏得有人。前邊蘆葦中必有敵舟。”
傲狂遊目四顧,只看見周圍靜悄悄的沒有異狀,心想只怕是你眼花了罷?忽聽得俞蓮舟朗聲說道:“武當山俞二、張五,道經貴地,請恕禮數不周。哪一位朋友若是有興,請上船來共飲一杯如何?”他這幾句話一完,忽聽得蘆葦中槳聲響動,六艘小船飛也似的劃了出來,一字排開,攔在江心。一艘船上嗚的一聲,射出一枝響箭,南岸一排矮樹中竄出十餘個勁裝結束的漢子,一色黑衣,手中各持兵刃,臉上卻蒙了黑帕,只露出眼睛。
傲狂見到如此情形好生佩服:“這位俞二叔果然名不虛傳,當真了得。”